8.抵達武當
殷天正見女兒驚惶成這般模樣,知她是過於擔心所致,不禁在心中感嘆一句“女生外向”,倒是對張無憚的冷靜理智頗為欣賞,領着他們到了內堂,方才將事情原委緩緩道來。
原來有幾家同謝遜有血海深仇的門派找上武當山,因張翠山一口咬定謝遜已死,倒也沒過多相逼。倒是少林派上門詢問龍門鏢局一事兒,頗有些棘手,正因少林中有德高望重的高僧一口咬定親眼看到是張無忌屠人滿門。
殷天正緩緩道:“所幸四俠張松溪見機得快,取出一錠金元寶,上面五個指印,言稱是傷害俞三俠的歹人所留,眾人皆能看出這定是少林絕學大力金剛指,雙方互相辯駁一番,都偃旗息鼓,不再提起了。”
殷素素聽到此,方才徹底放下心來,但這番話卻勾起了她的一樁心事兒,當著兩個孩子的面卻不好說出口。
殷天正也覺得難辦,想必張翠山並不知道是殷素素間接害得俞岱岩卧床十餘載,偏生殷素素卻找了武當七俠之一當了夫婿,這一團亂麻也不知如何疏解。
想不通便先不想,殷天正先讓他母子三人退下,看向殷野王,問道:“如何?”
殷野王面露喜色,連連點頭:“不敢瞞父親,兒子覺得大有可為!”他初便看中了張無憚,將將半月相處下來,更覺此子甚好,十分合他心意,此等良材美玉,不可多得。
“你覺得有可為不管用,得看素素的意思呢。”殷天正冷冷提點道,“那是你親妹妹,倘若不肯,你還想強搶不成?”
殷野王經他一提點,臉上的喜色退了大半,忙垂首答道:“兒子也試探過妹妹的意思,她初時斷然拒絕,可經我磨了數日,態度倒有所軟化,只是對易名改姓一事兒,仍然不肯答應。”
他本有兩子,皆為妾室所生,但長子不過周歲便沒了,二子養到五歲上,一場大病便也殤了。殷野王年過半百,膝下只有一女長成,豈能不急?諸般法子試過了,都不見奏效,這才動了別的念頭。
殷天正沉吟道:“自來只聞過繼同姓,未聞過繼異姓者,只可惜我殷家幾代單傳,便連個五服內的子侄都尋不出來,素素不肯答應,倒也有理。何況你還年富力強,未知便沒有子孫緣。”
殷家人丁單薄,他也是年近六十方得一女,因而寵愛女兒,較兒子更勝。何況女兒流離失所,方才尋回,殷天正雖面上不甚熱絡,其實慈父之心大起。
殷野王聽他話語之意,竟是打算消了這個念頭,忙道:“兒子便是明年便讓您抱上孫子,能不能養活還兩可,便是能長大成人,天資如何也未可知,性情如何更是難以預測。兒子今年已經五十又四,他便是萬般皆好,養到成年又要二十年,這二十年間,誰知又要多生多少波折?”
殷天正不覺多看了他幾眼,殷野王去迎殷素素母子時,還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怎麼一下子就非張無憚不可了呢?
殷野王笑道:“父親不知,無憚孩兒回中原伊始便遭了劫難,在外獨自流浪十餘日,他小小年紀,人微力單,卻竟然殺得十餘名元兵。”
殷天正大奇:“可是他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說完后不禁一哂,再奪目耀眼的天才,也不會有能耐在十歲時同十餘名身負武功的成人相鬥還取得勝利。
“若論武功修為,以他的年紀倒也難得,卻也不算太過出奇。他卻是設的埋伏,殺雞屠狗一般,將元兵都給弄死了。”殷野王道,“兒子派人挖出了元兵的屍體,又命人去附近村鎮尋訪,聽得一個乞兒打扮的半大孩子,買齊了繩索、弓箭、十數種草藥,想是為了掩人耳目,特意分了幾個鎮子購置。又背着這數十斤中的物件,一路尾隨元兵數日,想他不過兩條腿,定是日夜兼程才追上快馬,直到尋了處極佳的地勢,設好陷阱,方才動手。”
殷天正悚然動容,這等心機放到個成年人身上,則還罷了,可由一稚童做來,卻是讓人大感震驚。
果敢,細心,有智謀,有毅力,且有絕佳的行動力。他見過諸多所謂的名門之後、天才之輩,此時卻不由地站起身來,來回踱步數遭,大笑道:“好!好好!天不絕我殷門!”
這下輪到殷野王反過頭來提醒他了:“父親,無憚孩兒現下還是姓‘張’呢。”
殷天正瞪他一眼:“胡說,他這樣的性情,若讓武當那幫牛鼻子來教,倒把這等良材美玉給養成臭狗屎了!”
這是句大實話,讓講究凡事光明正大的所謂“名門正派”來教養一個天生的陰謀家,這是暴殄天物。殷天正大起惜才之心,沉思良久,方道:“若是想一步到位,素素不樂意,怕武當那邊更不樂意,不如我們先退一步,不提過繼一事兒,先謀得能讓孩子由我們撫養,且觀後事。”
這倒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好方法,殷野王仔細一琢磨,倒也甚有道理,若他一直無子,等年老體衰時再開口,憑着數十年撫育栽培之情,張無憚未必便不答應。便是他僥倖有了親子,他還有一女殷離同張無憚年紀相仿,青梅竹馬一併長大,若能親上加親,招婿納賢,自然是美事一樁,日後張無憚同他兒子還能互為臂膀,兩相扶持。
這生意穩賺不賠,殷野王立刻道:“我便親自送妹妹上武當山,同妹夫商議此事!”當下忙讓人打點馬車,準備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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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丰壽辰后,張翠山本擬立刻下山去接妻兒,卻不料行了數日,竟然碰上了一隊人馬,卻是他妻兄殷野王帶隊,將他妻子兒子都送了回來。
遠來是客,張翠山一面飛鴿傳書給師兄們知曉,一面將妻兄引向武當山,剛行至山腳處,卻看到張松溪同殷梨亭早早等在山腳涼亭旁。
武當七俠中,素以張松溪足智多謀,而殷梨亭生性溫和,張翠山心念一動,便知讓他二人前來,是為防同天鷹教再起口角。
天鷹教雖是他的岳家,可終究仍是邪門歪道,同武當派仇怨已深,此番殷野王親自前來,輕不得重不得,當真給武當派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比起半道上讓人堵住的張翠山,張松溪下山前得張三丰張真人明示,知道此番只論親戚交情,不談兩派仇怨,反比張翠山要輕鬆幾分,攜殷梨亭迎上前來。
張松溪同殷野王第一次相見,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幾眼,音容相貌什麼的倒還好說,他卻留意到殷野王一直拉着張無憚的手,還時時垂首同他說話,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待得他二人走進了,張翠山忙給雙方介紹。殷野王笑道:“久聞武當七俠之名,卻一直無緣相見,今日一會,果真是人中龍鳳!”
張松溪有些詫異他何以如此態度和悅,忙加倍恭敬了回去。
兩人風雅地互相拍了一通,彼此都爽了,張松溪這才引殷野王上山:“家師不理俗務已久,我大師哥已在紫霄宮中設家宴,賀五弟一家平安歸來之喜。”
若是殷野王上山,武當派大擺宴席招待,怕讓人說嘴,可過於怠慢了也非待客之道,便想出了家宴的名目。
張松溪在前引路,張翠山本來也想跟着一併前去,卻被妻子連使眼色給絆住了。
兩人帶着孩子漸漸落到隊伍後面,殷素素將這幾日殷野王向她漏的口風給說了。
張翠山大驚失色,怔了半晌,方躊躇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他不由得看了兩個孩子一眼:“別的則還罷了,本來妻兄無子,又無親近的堂兄弟,若是孩子們自己同意,過繼一個給他則還好說,只是天鷹教……”想到殷素素也是天鷹教出身,後半截的話就咽了下去。
張翠山本性溫和,要是殷素素娘家是個尋常人家,他不會過多猶豫,可天鷹教的行事做派讓他很是看不上眼,好好的孩子若是過繼出去,豈不讓人給教壞了?
殷素素看他決然不肯同意的模樣,忙道:“五哥不用着急,只從我這一關便回絕了。但看我哥哥並未死心,不知想如何。”
張翠山沉吟半晌,垂頭問道:“無憚,你怎麼想的?”
張無憚是他的長子,本斷無過繼長子之理,可顯然殷野王看中的是他。
張無憚笑道:“若是改姓易祖,自然不能應允,哪怕因此惡了舅舅一家,也決計不可答應。”
張翠山聽出他言外之意,卻道:“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改姓則還罷了,難道改了姓就不是我兒子了?爹爹怕的是你去了天鷹教,讓人教得移了性情。”
“爹爹多慮了,兵持正則天下定,兵持邪則天下亂,我縱然學了下毒、設套,拿來對付韃子、對付窮凶極惡之人,不也是好事一樁嗎?”張無憚回答道。
下毒等手段固為正派所不齒,但張翠山素知長子頗有幾分邪性,倒也沒糾正他的話語。
他沉吟半晌,方道:“我不知如何決斷,所幸你太師父已然出關,且等我稟明他老人家后,再來議定此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