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顛倒黑白
金九齡被秘密宣入宮中,自從去武當傳旨想招安張三丰失敗后,他這個皇帝身邊的大紅人明顯被冷落了,連掌管六扇門的權利都被副手分薄了許多。
他許久未見過至正帝了,此時看清端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不禁同記憶中的相比較,發現至正帝憔悴年邁了許多。金九齡待韃子皇帝從頭到尾就沒多少忠心,卻也做出強忍激動的神色來下跪行禮。
至正帝沒有讓他起身,只是斥責道:“好大的膽子,膽敢指使手下擾亂民心!”他剛得知大都城內竟然流傳有這麼多意有所指的戲文,立刻命人徹查,得知第一台出現的戲班是從金九齡府上送出來的,其後的諸多戲班雖然沒有明目張胆掛着金府的大旗,但都是從他府上一一發派的。
至正帝當時默然半晌,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這等大逆不道,公然挑撥他同七王爺兄弟情義之事,金九齡好似根本沒有掩飾之意,反倒更像是要藉此表白忠心。
果然,金九齡再抬起頭來,已經是涕淚橫流了:“臣罪該萬死,實在是一腔忠君報國的熱血無處安放,不得以用此法警示皇上莫要受小人蒙蔽。”
金九齡此人並不媚俗,尤其他於吃穿用度上極為講究,算是個雅人,不是最華麗的衣服不穿,不是最漂亮的女人不睡,平日也格外注重儀錶儀態,至正帝也是頭一遭見識他這般情態,下意識就信了幾分。
他仍是冷冷道:“大膽,你空口無憑,竟敢質疑皇弟對朕的忠心!”金九齡雖未明說是誰,可想想唱的一樁樁戲文,毫無疑問在向七王爺亮劍。
金九齡畢恭畢敬道:“臣手中雖無鐵證,可自被皇上冷落後,每每於夜半靜思,越琢磨越覺得個中另有蹊蹺。”
至正帝冷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他不喝止金九齡,就已經是微妙的預兆了。金九齡緩緩道:“這幾日六扇門暗潮湧動,七王爺持您的手令調走了一半人馬,致使京中守衛空虛,值此人心思動的緊要關頭,對您大為不利。”
至正帝神色鬆快了三分,這還是七王爺向他提議的,不營造出大都人手不足的假象,那幫逆賊怕不敢動手。
金九齡並不抬頭看他,自顧自道:“請恕微臣斗膽相問,這十餘名好手可是受令於三日後全副武裝,貼身守衛您左右?”
他在六扇門總捕的位置上做了不小的年頭,就算如今被分了權,有意打聽下得知一二隱秘消息也說得通。至正帝大為不悅,正待發怒,轉念一想,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金九齡都敢直言,一來證明其忠心,二來說明他其後要說的話更加不得了。
金九齡道:“皇上還不明白嗎,所有人都知道三天之後要有大動靜,那今天該如何,明天又該如何?若是有歹人趁機行兇,誰來保護您的安危?為您出此計謀之人,其心可誅!”你是營造出京城空虛的景象來了,固然能迷惑旁人,可京城就是空虛了不假。
出這主意的當然是七王爺,至正帝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他理智上知道金九齡說的不假,若賊人於今夜動手,守備鬆散下怕凶多吉少,不論七王爺是否想到此節,他都有嚴重的瀆職行為。
金九齡道:“君子不立危牆,臣從未聽聞有拿皇上為餌引人入瓮的奇事,這固然能除掉一二反賊,可天底下有什麼比您的安危更重要的呢?成了已經不值,何況若有個閃失,誰能擔負得起?”
這番話都是張無憚告知他的,張無憚就納悶了,就算這是武俠世界,皇帝也不能這麼不值錢啊,為了引反賊上鉤,至正帝就親自擼袖子上?哪怕找個替身也可以啊。
金九齡瞧至正帝這又驚又怒的神色,怕是壓根沒有替身一說,搖頭道:“臣本就隱隱覺察到了,只是不敢篤定,但今時之事,七王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決不能容忍此等奸賊橫行!”
這一番話他說得大義凌然,至正帝本對七王爺只有君王對權臣理所當然的戒備,平時格外倚重,此時卻不禁被說得心亂如麻,半晌無言。
只是七王爺不僅是臣子,還是他難得有才幹的兄弟,至正帝還是道:“你若真有這般忠心侍君,早先在武當山上,緣何對張三丰禮遇有加,不傷武當山一磚一瓦?”
誰都知道武當派同紅巾教張無憚淵源頗深,金九齡此舉太不將他放在眼中,他也是自那時起懷疑金九齡在鋪後路的,其後同七王爺說起來,兄弟兩個一般想法,這才對金九齡態度驟冷。
至正帝說話時緊盯着金九齡面上神色,卻見他怔了一下,遲疑道:“這……這個……”
他雖吞吞吐吐的,但瞧着神態不像是心虛,更像是有難言之隱。至正帝眉頭一皺,不耐煩地一指:“快說!”
金九齡苦笑道:“臣厚待武當派,全因得到皇上秘傳口令,言稱武當張三丰壽足百歲,乃當世活神仙,不得惡了他,讓臣不得在武當山放肆……臣當時微覺不妥,只是全沒深想……怕是紅巾逆賊得了消息,假傳聖上口諭。”
至正帝心中有數,張無憚或是明教中人若能提前得到消息,那簡直神了,何況他們要出手,直接攔截金九齡一行豈不更好?會假傳口諭,更像是朝廷中人的思考迴路,此乃密令,金九齡又不可能專門跑來向他考證,今日能說開,也是老天助他。
何況……七王爺以此證明金九齡有了貳心,至正帝自然而然會疏遠此人,沒了六扇門總捕,他就被人蒙上了雙眼、堵住了耳朵。他不信重金九齡了,手中的差事要轉給另一人,那人自然當是七王爺了。
至正帝想得更深一些,不僅是金九齡,他疏遠汝陽王一系,也皆因七王爺起,是七王爺提供了詳備的證據鏈,使得他深信不疑,捨棄了這兩員大將,其中王保保已被紅巾教生擒,如今生死不明,汝陽王則被關押在天牢中。
他慢聲道:“若我讓你證明汝陽王的清白,你當如何?”
至正帝此時滿心煩亂,才有這一問,本不指望金九齡的回答,卻不料他立刻道:“不敢欺瞞皇上,臣以己及人,覺得汝陽王一案也有蹊蹺,便自作主張,趁着張無憚前往華山時,潛入紅巾教中。其時世子被嚴密看管着,臣不敢妄動,倒是拚死救出了紹敏郡主。”
其實那次他是跟張無憚暗通曲款去了,不過話是人說得嘛。金九齡也是昨天才知道,張無憚找人偽裝好后,從紅巾教總部擄走了趙敏,嚴密關押起來——至於為什麼這麼做,他當時還沒有考慮好,不過這人挖坑設套從來只嫌多不嫌少,坑到誰都是賺的,如今也派上了用場。
見至正帝果真前傾了身子,金九齡謹慎道:“臣擔心消息走漏,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又將郡主娘娘奉養在外地,近日才運送至大都城郊……”
至正帝一驚,忙道:“此言當真?”
金九齡道:“臣未敢私自審問郡主娘娘,對汝陽王府清白如否,不敢斷言。”
至正帝在心中不滿他擅自行事的怒火消了大半,仔細一琢磨,反倒覺得金九齡這事兒做得雖大膽,可也沒失了分寸,看來他被冷落這半年,真是長進了不少。
他便道:“許你秘密將紹敏郡主帶入宮中,不許驚動任何人,可有把握?”就算七王爺有意構陷,展現出來的證據也無可辯駁,他倒想聽聽趙敏如何解釋其中種種疑團。
金九齡稍一猶豫,還是道:“臣願意勉力一試。”
“張無憚如今就在大都城內,同行的還有他的胞弟張無忌、華山令狐沖,你行事還當避開他們。”至正帝道。張無憚三人入城是經過精心偽裝的,可此地到底是元廷大本營,何況至正帝早就在防備刺客來襲,在京中佈滿了眼線,對他們的行蹤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說罷,見金九齡怔了一下,緩和語氣道:“此事怕是難為你了,只是事到如今,朕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愛卿了。”可信的到底是金九齡還是七王爺,他心中仍然存疑,還當聽過趙敏的口供后再做決定。
金九齡為難半天,咬咬牙還是應了,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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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九齡出了宮,若無其事回了府上,待到深夜方才黑衣蒙面,避開監視的眼線,前往西郊一株柳樹下。
待趕到地方,發現一個佝僂老頭早早就等在樹下了。金九齡飛身過去,低聲道:“皇帝信了大半我的說辭,明日我就要帶着趙敏入宮……能成嗎?”
他沒有提至正帝知道他們三人行蹤之事,張無憚若是不知道行蹤早就暴露了,怎麼會另外同他改約地點還精心偽裝呢?
那老頭笑道:“不能成嗎?趙敏就算覺察到有蹊蹺,她也不會放過當面向皇帝表述忠心的機會,這是汝陽王府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何況我的諸多工作做得很到位,她只消將苦頭陀的真實身份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遙一事說出來,皇帝徹查后就會相信的。”
范遙二十多年前就易容改面卧底汝陽王府,這是鐵一般的事實,而張無憚坑汝陽王府大多藉助了范遙不假,現在他只需要用這一事實證明一個錯誤的結論,動搖至正帝對七王爺的信任。
金九齡讚歎道:“韃子皇帝只想着,我被誣陷了,他只好倚重七王爺,卻沒有想到咱們——您反其道而行,七王爺被誣陷了,他就只好倚重我了。”
“不僅如此,若是連七王爺都能背叛他,他還能相信誰?怕對身邊人都會有所懷疑,反倒是自證了清白的你更能讓他安心。”張無憚道,“你有把握嗎?”
他來大都,確實是懷着要刺殺至正帝的信念,不然也不會費這麼大勁兒將張無忌和令狐沖這兩大幫手都聚集起來,但情勢有變,有取巧的法子,何必還要拉着基友弟弟一塊冒險呢?不論什麼時候,至正帝身側的護衛都不是弱手,他們三個聯合敢稱獨步武林,卻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
金九齡道:“今日上殿,我留心觀察過他周遭的守衛了,除非我能更近身十步,否則難以成事。”不過待至正帝審問過趙敏,怕他就能貼身保衛了,屆時張無憚等人擾亂外圍,他則趁亂一劍刺死至正帝,全身而退的把握頗大。
他想了想,還是強調道:“請您放心,我好歹也是六扇門三百年來最天才的捕快。”
張無憚呵呵,他就覺得這世界的設定完全有問題,六扇門扔元朝來還罷了,生搬硬套古龍給的設定,蓋個三百年的戳,可須知元朝建朝攏共不過百年,可見金九齡這話水分有多大。
他搖了搖頭:“隨你。”
張無憚轉這麼一大圈,蓋因若不提供生存保障,金九齡絕不會同意動手,這人沒半點政治思想覺悟,非得讓他覺得事情可行才成。
兩人商議了一陣,各自散開了。
第三日一大早,張無憚就聽到街上嘈雜聲陣陣響起,他裹着被子坐起身,還在打哈欠,就見令狐沖急急忙忙跑進來:“快起來,七王爺府邸所在的街道封街了!”
張無憚一聽,重新躺下翻了個身繼續睡:“唔。”
令狐沖一見這樣就樂了,拿指頭戳他:“你乾的?”想想不對,伸手扯了好幾床被子來,將他團團裹住,左右看看不甚滿意,綁了個死結,嘿嘿道,“能解開嗎?不來撕破被子賴皮的。”
張無憚跟個粽子似的縮在被子裏蹲了好一陣,嘆氣道:“就是今天了。”
令狐沖先是怔了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拍着被子道:“今天動手?可是皇帝取消了前往刑部審問汝陽王的行程啊?”
張無憚沒有吭聲。
令狐沖明知他是故意的也忍不住,抓耳撓腮糾結了好一陣,還是麻利地給他解開了,一個勁兒催促道:“快說快說!”
張無憚洋洋得意地擰了一把他的臉,立刻讓反擰回來了,翻翻白眼才道:“至正帝已經不相信七王爺了,凈街只是第一步,定會命人押解七王爺入宮審問。”至正帝正處在質疑全世界的顛覆期,不敢再貿然出宮,肯定會將七王爺壓如入宮中。
令狐沖眯着眼道:“咱們在他審訊時動手?”
“咱們負責將七王爺押入宮中。”張無憚抖手扔過來三張面具,“妙手老闆朱停做的,一人一張。”
根據有關公文規定,負責押解七王爺這等級別罪犯的至少是四人,相互監督,由六扇門總捕抽調。金九齡早早告知他要點選哪三位,第四位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早就被提點過了。
令狐沖道:“入宮門需要搜身吧?”
“朱停做的面具就算被拿捏也不會有破綻。只有金九齡有特權佩劍隨身保護韃子皇帝,他給我們安排的三個身份,一個徒手功夫強,另兩個都是練劍的,你和無忌可以持劍入內,但只能站在殿門口。”張無憚道。
令狐沖想了半天,不可思議道:“所以你入內刺殺皇帝,還有一個貼身的金九齡也是你的人,我和無忌站在門口正好攔下想衝進去護駕的侍衛,不讓他們阻截逃跑路線?”他就說張無忌明顯太極拳練得更好,怎麼要安排劍客的身份,原來在這裏等着呢?
張無憚笑道:“這都是元廷皇宮中固有的流程,我不過是讓它為我所用罷了。”借力打力,他近來玩這個把戲玩得越發得心應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