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收服二王
張無憚和令狐衝下山去了,到了山腳下,才看到岳不群急匆匆趕上山。三人走了一個照面,岳不群在他倆交握的手上瞥了一眼,根本就沒理會,逕自離開了。
令狐沖暗暗鬆了口氣,問道:“真的要去大都?”
“不着急,先回九龍湖一趟,昨天韓林兒活捉了王保保。”張無憚道。他對王保保有股異乎尋常的執念,最後一哆嗦了,怎麼也要再嘗試一下。
令狐沖當下應了,到了正氣堂中同張無忌匯合,三人再快馬加鞭趕往九龍湖。到了紅巾教總部,遠遠就見得到消息的徐達、朱元璋等人皆在院口等候,紅巾教如今耳目遍佈,不可同日而語,張無憚等剛入了這一方地界,他們就得到了消息。
張無憚跳下馬來,韓林兒利落地上前把馬拉住,低聲道:“教主,擴廓帖木兒已絕食三日了。”
張無憚並不奇怪,只吩咐道:“先領他們去喝茶,我去會會他。”
韓林兒連忙應了,自去招呼令狐沖二人。徐達等站在一旁,張無憚一一同他們點頭示意了,又問了問這幾日戰局。
朱元璋笑道:“托教主洪福,咱兄弟大獲全勝。”又低聲道,“倒是有一民謠被廣為傳頌,百姓們都說,‘明王出世,普度眾生’,又據說正一教張天師曾預言,這八個字所指的正是紅巾大俠。”
張無憚一下就笑了,做出預言的不是當代張天師,而是張天師的師弟太誠真人。何況知道這事兒的也就兩個當事人,他自認沒有放出過這種傳言,風聲一定是從太誠真人那裏傳出來的。
正一教這一手玩得也很直白,他們的祖師是自忽必烈起得封初代天師的,眼看元朝氣數將盡,總要給自己找個下家。裝神弄鬼一向是正一教的特長,別說從黃河賑災一事上,可見這群牛鼻子還是有些道行的,張無憚既得了太誠真人的效忠,隨他折騰去吧,在百姓中造勢也好。
他隨意應了一聲,朱元璋觀他神態已知他沒放在心上,便退至一邊。張無憚又同諸位將領說了幾句,方才入內去尋王保保。
朱元璋則面露擔憂之色,輕輕搖了搖頭。他雖一語不發,可在場的誰都不是瞎子,徐達仍是留意到了,尋個借口隨着他去了營帳,兩人單獨待着,問道:“朱大哥這是怎麼了?”
朱元璋嘆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教主信任正一教這幫韃子走狗,怕會惹出禍患來。”
徐達笑了一笑,沒有吱聲。他知道朱元璋對張無憚有幾分不滿,蓋因是韓林兒生擒了王保保,不出意外這《武穆遺書》該落到他的手裏。
教主待韓林兒的信重有目共睹,是以雖韓林兒本人是領兵奇才,可私底下總有人犯嘀咕,猜測其中也不知是否有黑幕在。
徐達就完全無所謂了,他對此兵書有企圖心,可也不會過分迷信,《武穆遺書》名頭是大,來歷也非凡,可連寫兵書的岳飛都下場凄慘,可見時勢比個人能力更重要。
如今紅巾教勢頭正猛,教主更是厚待他們,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知遇提拔之恩,徐達心中覺得朱元璋有些不夠知足。莫說韓林兒自身實力過硬,誰都看不出教主到底有沒有拉偏架,就算張無憚真的偏心又怎麼樣?這《武穆遺書》本來就是人家的,給誰不給誰還不該他說了算嗎?
徐達是這個反應,朱元璋就知今日這話說得實在莽撞了,他們是有過命的交情不假,可徐達對張無憚的忠誠更超過待他的兄弟之情。
他便不動聲色往回找補:“也是,正一教從無欺壓百姓之事,這些牛鼻子老道在民間的名聲也不錯,若是利用得當,能成一筆助力,就如今日的明王出世預言一般。”
朱元璋告知張無憚說張天師言稱這八個字是說紅巾大俠的其實並不准確,民間傳聞這八個字是跟紅巾教有關的。
紅巾大俠是張無憚不假,可紅巾教……不是只有教主一個人的吧?朱元璋遠比徐達等人更有政治敏感度,若非他們兄弟帶兵打仗,在軍中威望甚高,張無憚何苦費心費力推出韓林兒來分權呢?
只是今日小小試探,徐達怕是指望不上的,偏偏他又是這一伙人中最擅長打仗的一個,何況鄧愈、湯和等人待張無憚也十分敬重。朱元璋在心中暗嘆。他是既覺得希望不大,又壓不住那些小心思。
那頭張無憚在幽暗的地牢中見到了王保保,搖頭道:“世子這是何苦?”
王保保絕食多日,身形消瘦了許多,瞧着精神氣卻沒垮,看也不看他,平靜道:“張教主不必多費口舌。縱使你關我十年二十年,我的決定也不會改變,敗軍之將也有最後的尊嚴。”
張無憚在他對面坐下,溫聲道:“世子若真有以死報國之心,我的屬下如何能將你生擒?”
“我死了,我朝痛失一員大將;我若苟且偷生,說不定你捨不得殺我,有朝一日若我能逃出,日後報國可期。”王保保道。
他把決定權交給張無憚,他不會自殺,但張無憚要殺他也無所謂。若他能活着,也算為元廷保留了火種。話不用明說,但連王保保都明白,朝廷覆滅在即。
“我來是想謝謝你的,話說完,我就成全你的壯節。”張無憚道,“前腳我的手下生擒了你,後腳就迎來了平南王和太平王的信使,這兩家都有逐鹿之姿,最終卻草草收場,全賴世子幫忙。”
王保保道:“我聽從朝廷的調派行事,都是反元逆賊,打誰不是打?事後證明,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朝廷懷疑他跟張無憚勾結,自然而然要派他去磕另外兩家,而他為了自證清白,磕得格外帶勁兒,如今想來,唯有苦笑了。
他問道:“我就想知道,早幾年間張教主就在下這盤棋,你憑什麼把注壓在我身上?”
這也是王保保百思不得其解之處,若他天賦平平甚至半道戰死沙場,這些謀划就全都打了水漂,只有他的表現都完全符合張無憚的預期,才能達到借力打力的效果。
張無憚道:“哦,我這人生而知之,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王保保在被他的副將呼和質疑時也曾經提出過這種猜想,但張無憚真這麼說了,他卻全然不信,聽了只是搖頭。
“我不僅知道世子是天縱之才,”張無憚笑道,“我還知道我的手下中,有那麼一兩個人不老實了。”
王保保垂了一下眼睛,興緻缺缺地扒拉耳朵,這就完全不是他所關心的事情了。
張無憚道:“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沒有的話,我送你上路。”
王保保猶豫了好一陣:“我依稀聽聞,敏敏落到你手裏了?她、她現在還好嗎?”
“她還活着。”張無憚道,“我留着她還有些用處。”
王保保嘆了口氣,他不擔心趙敏的生死,反倒擔心她為了救父兄做出對不起元廷的事兒。這麼一想,他死在張無憚手中也有好處,起碼趙敏絕不可能再跟張無憚談條件。
他閉目待死,張無憚還想讓王保保選個死法,卻有人從房樑上跳下來,直接一劍刺入了王保保的心窩,鄙夷道:“哪來這麼多廢話?”
張無憚嘆道:“臨到了了,總要給他個有尊嚴的死亡。”他善待王保保,倒不是看在他軍事才能的份上,而是敬佩這人最後的堅守,又道“太平王派來的信使就是你?”
@太平王,求退貨,這人一來就扒房梁聽牆角,還打斷了他的叨叨,怎麼瞧都不像是為了和談來的。
宮九將劍尖的鮮血在王保保的袍子上擦乾淨了,冷笑道:“他提的條件是要當異姓王,我告訴他,在你的手下當異姓王,那是嫌命長了。”
“……”你就這麼直接把底牌掀出來不太好吧?張無憚一笑,宮九這麼夠意思,幫着他噎自個兒親爹,他也照實說了,“不說我如何,單歷史上異姓王,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太平王要真敢提這條件,他保准面怒心喜,故意刁難一陣就應下了,待轉頭坐穩了位置,第二年就要對他們下手。
宮九攤手道:“你瞧,我說得對嘛。”老頭還凶他,不識好歹。
人家父子間的事兒,張無憚不予置評,就算宮九懷疑自己生母是被太平王害死的,也不一定樂意看到旁人說他親爹的壞話。
他只是道:“那太平王究竟想如何?”
宮九道:“兵權是留不住,好歹得有一場潑天的榮華富貴,還要你一天抽我……”他低頭數了半天,“三頓吧?”
要私自加條件,好歹提個靠譜的。張無憚呵呵:“大家都為反元出力,這個自不必說,我定不會虧待王爺的。”
太平王也算識時務了,這是個老油子,就算沒有宮九拆台,他怕也知道異姓王根本就是個坑,提異姓王也不過是漫天要價,等着張無憚來坐地還錢,誰想到宮九根本就不向著他。
宮九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說的,你這人這般好名,他只要低頭得快,建國后又乖乖聽話,起碼一個位高的虛職是跑不了的。反正他就我這麼一個兒子,我又不做官,等他死了,家產地產還不都是回到你手裏?所以他活着時,怎麼加恩厚待都無所謂。”
張無憚還真是這麼想的,讓他一一說中了,也是給噎得不輕,笑道:“若是平南王也這般好擺平就好了。”
宮九嘴角下垂着,冷漠道:“也是平南王世子親自來的,葉孤城沒有跟隨,有傳言說,葉孤城同平南王父子起了嫌隙。”
平南王發家都是靠着葉孤城繼承的大宋財產,何況他名下就葉孤城這麼一位大高手,連世子都是隨着葉孤城學武——平南王的心計同太平王不可同日而語,只消他知道不能跟葉孤城掰,就會想辦法重新將他籠絡住。
張無憚道:“這個不妨事。”想到宮九一向消息靈通,便道,“大都如何了?”
“王保保剛被擒,七王爺就帶着皇帝手諭,圍了汝陽王府,將汝陽王打下大牢。”宮九道,“七天後皇帝會親自去刑部審問汝陽王,你要刺殺他,可以在那天動手。”
張無憚:“……”哥們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這技能要是遺傳的,那太平王一直探查不出的真名其實是“風清揚”吧?
他嘆了口氣:“消息可靠嗎?”這人幸好有病,否則他絕不能留。
宮九道:“可靠。”
張無憚卻搖了搖頭:“有這個必要嗎?”
“汝陽王父子在軍中威信極高,何況王保保在最後幾戰中也發揮出了最高的水準,殺了你們不少人,大都質疑七王爺判斷的人不在少數,只有皇帝親自審問,才能服眾。”宮九說罷,愣了一下,低頭掰手指,喃喃道,“那王爺排行第七,沒錯吧?”
張無憚笑道:“王保保三天前被抓,再往後拖七天,他們生生關押汝陽王十天才審,有這個必要嗎?何況皇帝早早就放出消息來,不怕有人伺機而動?”
知道他想刺殺皇帝的,除了令狐沖、張無忌,也就只有金九齡了。按理說金九齡不會出賣他,可既然宮九知道了,就說明消息到底還是漏了,怎麼漏得不重要,重要得是他不能冒險。
宮九也就算數不成,其他倒是一點就透:“你懷疑他在設局引人入瓮?”
張無憚道:“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好事,起碼我有足夠的時間,在見完平南王世子后再趕往大都。”如果皇帝真的打算親自審問汝陽王,起碼在七天內是不會有什麼動靜的。
宮九道:“這個你放心,平南王的條件比我老頭的還不苛刻。”眼睛在張無憚的鞭子上掃了一圈又一圈,問道,“我今天算幫上你的忙了嗎?”
除了這人竟然搶先殺了王保保讓張無憚有些不滿意外,他還真覺得今天的宮九可愛了許多。張無憚不是沒想過拿白蟒鞭吊著宮九當情報頭子,可惜這人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大,他倒情願短期來一發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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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世子一身白衣,沒了昔日光明頂上的清高,言談舉止十分客氣。正如宮九預料得那般,平南王的條件並不苛刻,只是提出希望張無憚給世子自由,讓他當一個純粹的江湖人士,仗劍天涯。
平南王世子從頭到腳都不是個俠士,何況一個賣東西賠本的商家肯定另有所圖,張無憚面上卻不動聲色,客客氣氣將他送走了。
令狐沖轉出來道:“九公子呢?”他也就來九龍湖的第一天見過宮九一面。
爽完了就跑了唄。張無憚笑道:“不必理會,走,咱們去大都。”
“總算可以啟程了?我去叫人。”令狐沖一笑,不多時領着張無忌出來。
張無忌到現在還有些彆扭,倒不是為了孩子——但是最好也有人能告訴他他哥到底許出去了他幾個孩子——低頭道:“我跟你們一路嗎?”
“這有什麼了?回九龍湖在路上跑了三天,你還沒習慣嗎?”張無憚不在意道。
張無忌撓頭道:“我是還沒想好怎麼跟爹娘說呢。”
張無憚警惕道:“那我還是跟你最親的人嗎?”
張無忌想了半天,誠懇道:“我說這句話時,實在是沒帶腦子。”
你現在也沒帶腦子啊,難道不會反悔耍賴嗎?張無憚實在覺得這弟弟可愛,又搓揉了好一陣他的臉,疼愛道:“這幾天是不是瘦了?”揉起來都沒以前手感好了。
張無忌大喜,投桃報李,費力地將頭彎下,埋在張無憚脖頸間,故作驚訝道:“咦,哥你是不是長高了?”
令狐沖咳嗽道:“走吧?”有完沒完啊?
距離至正帝放出風聲的日子還有五天,時間寬裕,他們先趕至大都附近,又偽裝成農夫,換上了騾車,混入了城中。
此時大都戒備遠稱不上森嚴,白日內來去自如,一路上倒是聽人談及了汝陽王府之事。張無憚駕着騾車去王府門前溜了一圈,見連大門都給拆了,兩旁守衛也任由他駕車走過,唯有嘆息了。
刑部在城東,他們卻選了城西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下,等一切收拾妥當后,令狐沖問道:“什麼安排?”
“安心住下,且看至正帝如何處置汝陽王。”張無憚道,“若是他放了汝陽王,我們還需等待,若他將汝陽王斬首,這才是動手之機。”
汝陽王一死,皇帝就遭到了暗殺,固然皇帝早就得到風聲說有可能會有反元人士刺殺,可他卻沒有聲張,而是設計引君入瓮。待他死後,忠心於皇帝的官員就該疑心到七王爺頭上了。
張無憚嘗到了借力打力的甜頭,這次也順手用出來了。
倒是張無忌溜達了一圈回來,驚喜道:“哥,後天是韃子的大游皇城日啊!男男女女都會遊街,更有無數花燈展覽,咱們上次來大都也碰上過呢!”
張無憚瞥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哦?”扭頭翻窗戶走了。
張無忌現在一瞧他眨眼睛就渾身發毛,連忙道:“怎麼?”
“這是不知道又算計上誰了。”令狐沖寬慰道,“沒衝著你來。”
張無憚這一走直接到第二日半夜才回來,一屁股坐在床沿,得意道:“明天的游皇城,等着瞧好戲吧。”
張無忌這時候早就睡了,倒是令狐沖喝了點小酒精神還好,笑嘻嘻道:“你這欺負誰去了,心情這麼好?”
“金九齡。”張無憚臉梢一下就拉了下來,森然道,“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我當然得給他找點麻煩了。”
雖然消息不是金九齡有意漏的,可是也是他辦事兒時不小心走漏的。橫豎這人事後就要被他打發滾蛋了,張無憚對他的工作能力很不滿意,可也只好發發火泄泄怒氣就算了。
張無憚跟令狐沖吹噓了幾句就算了,時間實在不早,兩人洗漱一下就倒頭睡下了,次日大早就被鑼鼓和蒙古號角聲吵醒了。
令狐沖翻個身拿枕頭悶住頭繼續睡,張無憚卻一下就跳起身來,簡單洗漱一下就急火火出來了,問道:“到哪裏了?”
張無忌早睡早起,街上聲音還沒響起來他就已經起床打拳了,此時也坐在牆頭看得樂呵:“還只是地方上的小官送上的花燈儀仗隊,不怎麼好看呢。”
他們說著,四匹馬車拉着一個戲檯子從街上走過,上面一群戲子咿咿呀呀唱着。張無忌指指點點:“這個是‘李存孝打虎’,後面那個是‘唐明皇游月宮’,咦,竟然還有吐火吞刀的雜耍,哈哈!”
武當山上的農戶生活富足,有嫁娶大事時都會叫台戲班子來,張無忌每次都領着一幫小道士嘻嘻哈哈下山湊熱鬧,對每場戲都能說個一二三。
何況這些戲台比民間戲台好了不知凡幾,張無忌看得津津有味,卻也留心到他哥心不在焉時不時向著街角看一眼,於是問道:“哥,你等什麼呢?”
“這些隊伍都是從城門開始,繞城走一圈,也會路過皇宮。”張無憚喃喃自語着,突然一指街道盡頭,笑道,“來了!”
張無忌順着瞧過去,見還是一個戲台,檯子上演的是魏文帝曹丕死後,小皇帝曹髦擔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唱段。
他奇怪道:“這段子我還沒聽過呢,一點都不出名,誰家放這個?”
張無憚笑道:“你瞧前頭士兵打出的旗幟,這不是六扇門金總捕家的隊伍嗎?”
這一台戲還沒完,半個上午的光景,有十多台類似劇情的戲班子路過此地,張無憚一次次留心數着,在數到“十三”的時候,便見一隊元兵匆匆趕過來,將這一隊人馬都押走了。
朝廷有了反應,表示有高層留心到今年的戲檯子出問題了,這幾樁戲指向性頗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