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杜伊斯堡攻防
“普魯士人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
“他們該不會是被我們嚇傻了吧?”
“或者是嚇怕了,哈哈!”
士兵們私底下的議論,勒費弗爾這幾天聽了不少。
普軍沒有動作的動機他不也能確定,但要簡簡單單地說是被嚇着了,那也太瞧不起這支曾經力戰列強的隊伍了。
不過,面對數倍的敵人,讓麾下士兵保持這樣的士氣是好事,所以他也不急着闢謠。
士兵可以懵懵懂懂,指揮官可不能。他和幾個中校少校一起討論,大致有一個猜測。
“很可能是是看穿我們的陷阱了,所以才不攻過來。”
勒費弗爾沉着臉。
鐵道旅的主要任務是建設,不會攜帶大炮;就連手裏的槍,也不是滿額配置,開戰之後還緊急從兵工廠直接調了一批過來補充。沒有大火力的遠程兵器,這是他們目前最大的劣勢——郎巴爾型槍即便射程提高,跟火炮相比也還差了一大截。
既然遠程沒有優勢,那乾脆就想辦法將敵人引誘進城,近距離攻擊。自然,要讓敵人九萬人都乖乖進城不太可能,不過狠狠干第一撥部隊,殺殺對方威風,消滅有生力量還是可以的。
在工事上安排極少的士兵,就是為了向敵人示弱。等普軍自以為大勝而長驅直入,等待他們的就是將會是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巷戰了。
這是他們援美志願軍常常採取的戰術,那些穿着破衣爛衫、沒經過軍隊訓練的美國散兵也有樣學樣,反而打得人數和紀律更佔上風的英國紅衣兵不知所措。
哪想到,架勢擺出來,普軍卻不上鉤,一直城外徘徊不進,也不發動攻擊,就這麼乾耗了半天。
對勒費弗爾來說,能這麼無戰事地對峙到援軍到達自然是最好的——但普軍越是這麼反常地沉寂,就越讓人不安。萬一他們是在醞釀更猛烈的攻擊呢?或者還有什麼更詭異的陰謀?
就是當初從美國回來,前途未知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難熬過。
“上校!”
“吵什麼!?”
為了不在巷戰時傷及無辜,他們已經提前封鎖部分地段,全城戒嚴,空空曠曠的街道上尤其安靜。猛地聽到這急促的聲音,勒費弗爾的心臟差點跳出了喉嚨。
“是、是敵軍,他們有動靜了!”
勒費弗爾心神難安,卻怎麼也猜不到,普軍遲疑了半天,不是因為看穿了什麼陷阱,而是因為錯估了法軍的人數——布呂歇爾帶回的戰場情報誤導了自家人——認為法軍至少有兩萬五千人。
陸軍大元帥這次親自出征,雖然帶了九萬人出來,但不可能全軍同時投入戰場;分為先行軍、主力軍、後備軍幾支;先行軍早一天出發。
布倫瑞克本來應該在主力軍中,但杜伊斯堡先前詭異的戰況讓他不得不格外重視,於是中途快馬加鞭,趕到了先行軍中。
對先行軍而言,法軍的兩萬五千人,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我本來以為會是一次正面的攻防戰,甚至可能變成消耗戰。”這不單是布倫瑞克的想法,也是眾位高級軍官的想法。
所以,看到杜伊斯堡工事上沒有想像中人頭攢動的守軍,而是寥寥幾隻小隊,他們不由得面面相覷,腳步自然而然地就停了下來。
“這一定是圈套,不然怎麼解釋這些反常情況?”
“不,法軍很可能撤退了。杜伊斯堡不好防守,他們可能想等跟主力會合再在和我們較量,這樣也比較聰明穩妥。畢竟,孤軍守城結果幾乎全軍覆沒的前例就在眼前。”
布呂歇爾猛地彈起來:“你說的是我?”
“我說的是閣下輸得情有可原,對方指揮官吸取了經驗教訓。”
“你是在諷刺我們沒有及時撤退!”
“閣下非要自己承認,我也沒辦法。”
眼看就要鬧起來,布倫瑞克重重咳了一聲。雙方各懷不滿,又不得不偃旗息鼓。
“先派斥候去探明情況。如果他們真的離開了,兩萬人的軍隊,附近居民一定能察覺到。”
然而,探查出來的消息是,雖然沒有兩萬人離開,但也沒有兩萬人到來。
“你是說,當初進城的部隊只有一萬多左右?後來還走了幾千人?”
布倫瑞克的視線落到布呂歇爾身上,眸帶深意。假如人數真的只有預估的一半,布呂歇爾謊報的動機就值得考慮了。戰敗后誇大敵軍數量,無非是為了粉飾自己的無能。
“不可能!”布呂歇爾大聲辯駁,“如果只有這麼些敵人,我們不可能敗得這麼快、這麼徹底!”見眾人不信,他又說,“當時是莫倫多夫元帥親自指揮!”
布倫瑞克目光微微一沉。不要說莫倫多夫,布呂歇爾之上也還有別的高級軍官。一個人就罷了,總不能所有人的一起犯低級錯誤。
但有人不依不饒:“元帥,假如真有兩萬五千人,那麼他們是怎麼從法國來的,又為什麼來得這麼快?”
好問題!
畢竟,在最初的估計中,法國很難對胡薩騎兵的突襲立刻做出反應;即便有所反應,規模也不可能太大。
這樣看來,謊報的可能性又更大了。
元帥揮揮手,阻止了布呂歇爾更多的反駁。開戰在即,再多爭吵只會動搖軍心。
“不管他們怎麼來的,現在的情報已經確定了。守軍人數既然那麼少,就沒有必要猶豫了。休整一下,準備發動進攻。”
普魯士的大炮幾乎只是象徵性了打了幾輪便停住了;杜伊斯堡連個像樣的反擊都沒有,再打下去彷彿也是浪費炮火。
“難道法軍是想避免劫掠?”
有很長一段時間,打下一個難以攻克的城市后,為了讓士兵宣洩怨氣、也當做是犒賞,將領常常默認甚至主動命令士兵劫掠、乃至屠城。
三十年戰爭結束后,各國逐漸意識到這是共輸的局面,才逐漸形成了一些默契;例如,假如城牆被打開一定寬度的缺口,守城軍隊可以投降,而攻方不能劫掠。
難道法軍自認打不過,就乾脆放棄抵抗,保全杜伊斯堡?
這場戰爭的起因各國皆知,雖然普魯士打着幫助杜伊斯堡人獲得自由的名義,但目的就是它能提供的源源不斷的黑色黃金——煤。一座打殘的城市對普法兩方都沒有好處。
想到這裏,布倫瑞克放心了不少。他安排一個親信的步兵旅先進城——這個時候,誰先進城就是功勞。
“不過還是要小心穩妥一點。”他叮囑道。
“敵軍繞過了工事。”
“敵軍到城市邊緣了!”
“敵軍已經進入街道!”
下屬投來詢問的視線;勒費弗爾咬咬牙:“再等等。”
假如敵人決心打消耗戰,或者不管不顧地用大炮開路,他們是毫無辦法的。他最好的指望,就是敵軍因為這一次的慘烈損失而退縮,再猶豫上一天半天。
機會只有這麼一次,哪怕是冒險,也要儘可能地等敵軍全部收入口袋后再動手。
紀律的作用就體現在這一刻;假如有任何一個人抵擋不住誘惑開了槍,或是太多緊張而鬧出動靜,他的計劃即便不會崩盤,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他幾乎是秉着呼吸,聽着越來越清晰的敵軍腳步聲。
“敵軍的尾部離開工事了!”
勒費弗爾精神一振:“按照計劃α,進攻!”
布倫瑞克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
在工事背後,連排爆炸聲響起,砂石四處飛散,夾着人的殘軀;濃濃煙霧遮天蔽日,阻擋了城外軍隊的視線。
“怎麼回事?是敵軍的大炮打過來了嗎?”
他們沒有想到,這都是礦井常用的爆破物,鐵道旅平常用來開山採石或修整地形,數量管夠。
即便不明就裏,先頭部隊陷入危機,這是不需思考就能明白的事。
“元帥,是否立即增援!”布呂歇爾大聲道,語氣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提醒。
他的道理很簡單:現在很明顯敵軍並不想投降,假如如果放任不管,先頭部隊就相當於被分割出去單獨面對敵軍,己方的人數優勢不能有效利用。
立刻有人反對:“少校,元帥面前不是你賣弄聰明的地方!敵人顯然設下了陷阱,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你還想葬送我軍更多士兵嗎?”
布呂歇爾猛地轉頭,壯實個子和兇悍表情讓人看了就打怵。
“這就是原因?因為我只不過是一個上校,卻在大元帥面前發言,所以你們針對我?”
“沒人針對你,”另一位高級軍官冷淡道,“就事論事地說,現在不是冒進的時候。不要忘了,敵人還有一支神秘騎兵,我們必須時刻顧慮後方,不能拿全軍冒險。”
“所以就眼看着我軍的士兵陷入陷阱,連救也不救?!”
“不是不救,是等查明情況后再救。”
“那就晚了!”
“好了,布呂歇爾少校。你先回去冷靜一下。”布倫瑞克開口,充滿威嚴。
“回哪去?”
一個態度粗暴、滿口髒話、時常醉醺醺的大漢,忽然之間像蔫了的花一樣委頓下去。
他那支驍勇善戰的騎兵已經沒了。
布倫瑞克目光複雜:“回大營去,等待命令。”
“……是,元帥。”
爆炸只是開始的信號。
身陷杜伊斯堡的普魯士士兵發現,根本無法預測子彈從哪個角度飛來。毫無預兆地,身邊的戰友就已經倒下,身上開了殷紅的血洞。
恐慌在蔓延。越是恐慌,就越難以聚集反擊的勇氣。
一些軍官努力組織起士兵。他們已經下意識地想到,應該像敵軍一樣,在街道建築物背後尋找遮蔽物,再伺機反擊;這些聰明人就會得到法軍的重點“照顧”。
巷戰的概念,對此時的大多數軍官來說甚至還不存在,更不用說針對性的訓練了。失去了組織,普魯士人只有依靠本能四處逃散,完全沒有了在野戰正面戰場上那如同鋼鐵一般的紀律性。
這裏已經徹底淪為絞肉機、屠宰場。
槍聲由密集逐漸變得稀疏。勒費弗爾身體中的熱血仍然亢奮着,甚至有些捨不得結束。他收攏了隊伍,輕點人數,派出幾支中隊清理殘餘敵軍。
與此同時,頂上的熱氣球仍在觀察着城外普軍的動向——普軍雖然看到了這個高高漂浮在空中的東西,但除了感到驚奇之外,卻沒有想過裏面能站人,更沒有想過能透過這個觀察四周情況。普魯士恐怕只有少數幾個關心前沿技術的科學家才能叫出它的名字。
“普軍後撤了!”
熱氣球傳來的消息讓勒費弗爾不由得豪邁大笑。
眼看着一整個旅有去無回、再無聲息,想到自己也可能擁有同樣命運,這種無言的恐懼,怕是會糾纏普魯士人一陣子了。
除了統計雙方死傷、清理戰場和戰利品之外,計算戰損也是善後工作之一。勒費弗爾封鎖了一些街區作為戰場,事先轉移了居民;為了好口碑不墮落,自然必須向他們保證戰後賠償損失——至於錢從哪裏來,讓王后操心去。即便做了這樣的承諾,如果不是先前修橋打井一類的利民好事做了鋪墊,居民也未必能心甘情願地走——誰知道打完了這些兵痞子還認不認賬?
動作必須快;他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普軍怯敵上。等敵人下一次攻擊,就未必這麼容易抵擋了。
好在天色漸晚,普軍也得休息。
能否夜戰,和營養水平有極大關係。普軍士兵大多是農奴,一個月能吃幾次肉?是以大多患有夜盲症。除非必要,為了確保勝率,他們不會在夜間作戰。
法軍情況好些——幾年間的經濟騰飛讓軍隊也受益匪淺——但真正要在夜間真刀真槍干,也要靠軍工實驗室特意研製出來的照明煙火才能進行。這些照明煙火的造價不菲;上回夜渡萊茵河時沒留神被普軍撞破,不得不打了一場夜戰,燒掉的錢他連算都不敢算。
紅日西沉時,勒費弗爾對着逐漸昏暗的最後幾縷霞光長出一口氣。總算是撐過一天;這樣算來,離援軍到來就只剩一天了。
命運卻總喜歡開玩笑。
稍晚,勒費弗爾接到快馬送來的消息:援軍在來路上與荷蘭列日援軍交戰,預計再延遲一天到達。
他罵著髒話,決心等貝爾蒂埃來了,一定要按着這磨磨蹭蹭的臭小子猛揍一頓——至於圖利普伯爵,他怕打不過。
第二天的局勢一開始還不錯,普軍一直沒有任何動作。勒費弗爾幾乎相信他們是被打怕了,直到傍晚,他才明白敵人在等的是什麼。
普軍的一支主力軍已經抵達戰場;敵人數量再次增加。
其實,這支隊伍本來計劃早上到達,是傑爾吉在後方的襲擾減慢了他們的速度。
勒費弗爾從望遠鏡里看到在平原上排開密密麻麻的人頭,狠狠咽下口水。
“長官……”
他的副官猶豫着開口。
勒費弗爾示意他繼續。
“不如趁現在撤出杜伊斯堡吧!”
“你說什麼?”
“您昨天取得了大捷,現在撤退就還是功臣;假如明天戰敗,先前打得再好看,上面看您也都是失敗者。現在敵軍主力剛會合,還需要調整,看時間已經不足以發起攻擊,這個時候撤退是安全的;等明天早上,恐怕想走也來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不小心又爆字數囧
最近戰爭戲居多,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