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陸安和單謹修(二更)
雷丘和宋萍果這兩個住着出租屋賣着盒飯當著群演的人其實一點都不差錢,即使沒有龔逍也那般的有錢任性,也可以偶爾放浪形骸一小下下了。
比如《故人猶唱》開拍當天,宋萍果就打着去送盒飯的名頭跟着雷丘一起去,然後搬個小板凳在旁邊嗑着瓜子圍觀。
等演員上妝的功夫里,夏一鳴也來要了一把瓜子,親切地建議宋萍果:“你考慮考慮給小雷當助理得了。”
宋萍果搖搖頭:“我家裏還有家飯店等着我繼承呢。”
夏一鳴頓時就變得憂傷起來:“老龔家大業大就算了,連你和小雷都一個有飯店一個有果園的,為什麼只有我活得這麼艱苦樸素?”
“因為你倒霉唄。”龔逍也從夏一鳴背後伸手,把一個鴨舌帽扣在他頭上,“嘖,頭還這麼大。”
夏一鳴直起腰,正了正頭頂上的帽子:“你再找我的茬,我第一場就拍你的戲。”
關於龔逍也讓作者給自己加戲的事兒,劇組裏的大家也都聽說了。雷丘還在家裏把劇本里多出來的那幾段畫出來和宋萍果分享,並且由衷地讚歎,百里茗這個人是厲害,臨時給一個人加這麼段戲份進去,居然加得毫無違和感。
這個多加的人物在劇情里其實並不是很重要,但是和方澈有好幾場對手戲,不難猜測龔逍也說她不喜歡單思言這個角色,其實是因為喜歡方澈。
龔逍也演的角色就叫龔逍也,身份是方澈信任的副將。其實她的存在完全沒有讓劇情產生變化,只是通過她和方澈之間的對話,展現了更多方澈內心的想法。
好嘛,這不光讓龔逍也圓夢,還給桑枝降低了不少難度,原本很多要靠演來表達的情緒,現在靠說就行了。
宋萍果蹲在那兒嘩啦啦翻劇本的功夫,第一場也要開拍了。
“老夏,你知道這種劇組被親切地稱呼為什麼嗎?”雷丘壓低了聲音,“草台班子。”
“那不管怎麼說咱們也是最還原原著的草台班子了。”夏一鳴拍拍大腿,
“一點也不還原好不好?”龔逍也忽然插嘴,“桑枝長得比插圖裡那個方澈好看多了。”
夏一鳴平時是個老好人,但是一到了工作上,頓時變得可以說是吹毛求疵起來,平時連劇組裏一個普通的演員都能和他開玩笑,開拍的時候就連龔逍也都不敢惹他。
他嘴上不承認這是草台班子,心裏還是很沒底的,所以第一場戲的主要目的是讓他試一下所有人的水平高低,安排了主要人物基本都出場,卻不至於太混亂的戲。
選中這場戲的時候,夏一鳴抱着《故人猶唱》的劇本就親了兩口。
這一場戲是親王謀|反、民間叛|亂的消息傳來之後,單謹修退了朝,又召集起自己當年的心腹議事,眾人各自都念着舊日的情誼,卻又都對單謹修失望透頂,都不太用演,現在還沒熟絡起來的演員們往那兒一坐,那個尷尬疏離的感覺就來了。
當然,戲要拍完總是容易的,要拍好總是困難的,尤其是在夏一鳴這裏。
這場戲嚴格來說沒有任何一個人物是焦點人物,這也就意味着任何一個人物都可以成為焦點,桌邊圍坐的這十幾個人關係錯綜複雜,對單謹修的看法不同,對其他人的看法各自又都有不同,但所有的情緒都不能被直白地表現出來,只能是含蓄地壓在心底成為隱患,在日後矛盾最尖銳的時候徹底爆發。
第一次拍的時候,夏一鳴內心五味雜陳。
陸安明顯是慌了,難得有個導演肯用自己,巴不得把他最好的一面全部捧出來,問題是這場戲最要不得的就是這種用力過猛,尤其在其他人掌握的還算不錯的情況下,陸安就顯得更有問題。
他剛想喊卡又想起來雷丘的囑託,話到了嘴邊又改口:“開飯了!”
好在他沒忘了事先通知其他演員,不然打死他他也喊不出這一句來。
夏一鳴一看雷丘的眼神,明白她也知道問題在哪兒了。
越是想演好,就越是演不好,就越是顯得一舉一動都矯揉造作。越是努力,心裏就自然地越在意得失。往往是最後破罐子破摔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想了,一心一意沉沒進去,什麼都不在乎了,就什麼都有了。
要不雷丘怎麼覺得演戲最重要的是安全感,你拍完這場戲還不知道去哪兒吃飯,離開這個劇組還不知道去哪兒睡覺,在鏡頭前還心心念念觀眾會不會認可你,那你還演個什麼,煩都煩死了。
你得先忘了自己是誰。
這個道理說起來是很容易,要做到確實很難,來來回回好幾次,其他演員都找到感覺,比前幾次發揮得更好了,陸安還是老樣子——不如說越來越糟糕了。
本來就是夏天,身上穿的衣服又多,他很快就冒了一額頭的汗,抹了一遍又一遍,結結巴巴地向夏一鳴道歉。
“算了算了。”夏一鳴剛才也訓了他好幾頓,這會兒也不好再逼他,“大家都休息一下吧,一會兒繼續,除了陸安以外表現都很好,繼續保持。”
其他人休息時間大多也捧着劇本翻來覆去地看,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雷丘連劇本都沒帶,拍完了剛才這場,坐下來就開始問宋萍果要瓜子。
而雷丘也確實有不帶劇本的資本。
“不怕忘嗎?”宋萍果遞了一把瓜子給她。
“這都能忘還演什麼戲。”雷丘愜意地磕着瓜子,“要是今天上台,你怎麼辦?”
在演話劇的時候,雷丘遇到過無數次這個問句。
“老師,有段台詞我要再看一下……”
“要是今天上台,你怎麼辦?”
“老師,今天我身體不太舒服,能不能請假?”
“要是今天上台,你怎麼辦?”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要是今天上台,你怎麼辦?
這年頭別說是人,就連機器都難免出錯,但是舞台劇演員就是要把犯錯的概率降到最低,要是在舞台上出了錯,就算你非常機智地圓了過去,下台之後也難免被老師罵一頓。
一開始有人會覺得不理解:“出錯總是難免的嘛。”
前輩們也會淡定地告訴你:“挨罵也是難免的嘛。”
對話劇演員們來說,正式上台之前的排練就是給你NG的機會,但這個NG的次數是有限的,到了次數無論你會沒會這一遍狀態好不好統統都得上台,上台之後就沒有出錯的機會了,行不行的就這一遍,演不好你看觀眾會不會喊退票。
對於雷丘來說,鏡頭一開等於上台,她是不會允許自己隨隨便便出錯的。
但整個草台班子——整個劇組能做到說不出錯就不出錯的也就只有雷丘一個人,其他演員是不敢保證的。
比如陸安。
“老夏!”雷丘喊來了夏一鳴,“別擔心,一會兒先拍單思言和單謹修對峙的那場,我保證幫你把這小子給拽進去。”
那是在某次上朝的時候,單謹修固執己見,不肯聽群臣進諫,沒有收回親王——也就是他叔父的兵權,為日後親王的謀反埋下了線索。當時的單謹修自然尚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引起的後果,單思言聽說了之後立刻衝到單謹修的書房,把他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年少氣盛的單謹修也不甘示弱,生平第一次反抗了姐姐,氣得單思言拂袖而去,不再和他多說。
“謹修,你可曾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方才在書房門前,單思言幾乎要剋制不住怒火,然而弟弟現在畢竟貴為帝王,已不是她輕易能教訓的,因此站到了單謹修桌前時,單思言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卻掩蓋不住略帶質問的語氣。
“凡事兼聽則明,三思而後行。”單謹修放下筆,慢慢抬起頭來,“皇姐說的可是這句?”
情緒外放的時候,陸安的情況頓時要好多了,但夏一鳴還是覺得不夠讓人滿意,單謹修急於想證明自己,卻又敬重姐姐,陸安表現出的單謹修過於傲慢,少了對單思言的尊敬和幾分畏懼。
不過雷丘很快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她傾身靠近陸安,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吼出了台詞:“你既知道,今日為何還要如此?!”
夏一鳴看見陸安的眼神,知道入戲了。
一旦入戲之後,單謹修這個角色變得無比適合他。因為天賦而鋒芒畢露,又因為運氣和性格跌入谷底,於是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變得如履薄冰,越是小心就越是破綻百出。
其他人想的都是該如何把他從冰面上拉回來,結果雷丘丟了雙冰刀給他。
後來有人問起這件事兒,雷丘說挺簡單的,陸安演的單謹修不是不怕單思言嗎,那就讓陸安本人怕雷丘不就行了。
簡言之,陸安當時是給雷丘嚇的。
不過宋萍果問起的時候,雷丘就說了一個特別婉約的入戲方式。
“我演過好幾次浸沒式話劇。”雷丘一邊嗑瓜子一邊滿不在乎地說,“觀眾我都能拽到戲裏來,何況他本來就是個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