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邸報
且說甄士隱既然甘願做林如海府上的一名幕僚,行動起來端得也是雷厲風行得緊。
辭別了林家人之後,他便立即回去同妻子封氏商議,將才置辦不久的那些微薄田產房屋變賣,預備舉家搬到江都去住。等着林家人自姑蘇祭祖回來之後,好即刻到知府衙門當差。
而直到這個時候,代鈺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一位甄家老伯,居然就是甄士隱——原著里那一位有名的苦命人甄英蓮小姐的父親。
想不到因為林如海仕途轉折,途經此處,兩家竟生出了這等緣分。既然甄士隱都沒有出家,那麼或者英蓮的命運也能跟着改一改也未可知。
代鈺隱約記起這英蓮是被拐子拐去外地,養到十二三歲,預備賣給人家為妾的時候,被那“呆霸王”薛蟠強搶了去。算算年紀,也就是這三四年的事兒了。
只是不知道,沒到時候之前,他們藏匿在哪裏。此去姑蘇,倒是可以去她家原址看看,說不定能幫個忙呢——看着人家好好的一家人骨肉分離,但凡是個人,能幫一把還是會幫一把的。更何況,雖然系統並未多言,她也明白,要解鎖新的藥劑,總是需要達成新的成就的。
正巧藉著這個機會,試試看能不能有突破,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么。
按下代鈺這些念頭不提,既然招募甄士隱這事兒已經處理完畢,林如海自然還是繼續原來的路線,帶領一家人朝着姑蘇前行。
路上又經過了其他幾個州縣,雖也有些小插曲,但也並無什麼新鮮事兒好說。
只是代鈺雖然每日裏只同小弟玩耍,但也看出林如海的確也是藉著這個機會在走訪所轄州縣風土人情。並且從他有時間就坐着奮筆疾書這一點上來看,他好像還頗有收穫。
因着此番是一家人共進退,從他們的行進的路線和林如海的舉動看,代鈺倒是對自家老爹的打算隱約有了個猜測。不過到底是不是,還要等着回了揚州再看——她現在這年紀,就算表現得再“早慧”都好,林如海也是沒可能同她討論政務見解的。
有這功夫,還不如想着怎麼逼小弟喝葯呢。隨着小弟慢慢長大、開始懂事之後,代鈺覺得,喂他喝葯這事兒,是越來越有挑戰性了。看着愁眉苦臉不願意喝葯的小弟,她已經決定等着過了年之後,可要好好想個辦法才行了。
除了林如海去岸上走訪的時候之外,賈敏和林如海照舊如膠似漆地膩在一起,便是林如海奮筆疾書的時候,賈敏安頓好了代鈺姐弟之後,偶爾也去艙中陪讀,“紅、袖添香夜挑燈”一番。如此一來,倒也不覺得旅途無趣,日子愈發過的飛快了。
其實認真說起來,雖然他們並未覺得自己走得多慢,但他們的行程其實並不算快。
算起來林家從冬月十五自江都啟程,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臘月初十,差不多花了二十多天的時間,才堪堪到了姑蘇地界。
雖則都是江南水鄉,但姑蘇和揚州又自有不同。
還沒入城,代鈺已經被那繁華之景晃花了眼睛。到得姑蘇城中,入了林家老宅,代鈺才知道,原來自家的家底果真不薄。
單看這林家宅子的規模,便就已經對得起祖上襲過列侯這背景。等到再進了大門細看,她方才知道,林家不愧為百年大族,內中陳設擺飾且不說,便是一花一石、一草一木都透着股子撲面而來的清貴之氣。
只不過,好東西的確是夠多,但人卻實在是太少。
這麼大一個宅子,除了幾個看家的老僕,並在偏院寄居的一兩家遠方堂表親之外,那麼多個院落,就那麼空着,也實在是浪費。
不過,等到代鈺安頓下來,尋了機會看了看周遭的環境之後,才發現,不只他們林家如此,旁邊兒離着不遠還有另外幾家也是同樣的情況。
雖然看着宅子的規模與林家老宅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些大宅卻是門鎖森嚴,里裡外外連個人影都沒有,一派衰落的景象。就不知道是哪些人家何時置辦的老宅,他們又有何遭遇了。
在老宅里安頓下來之後,就是要着手準備祭祖的事兒了,與代鈺預料中的不同的是,這一次在老宅祭祖的事兒,竟然異乎尋常的順利。
她原本想着,既然回到了老宅,還要見見故人,說不定就會有什麼不明來路的牛鬼蛇神衝出來作死,還準備着大殺四方來着。
結果不管是看家的老僕還是那幾個寄居的堂表親,甚至住在城外的林家僅剩的幾房人,看到林如海他們一家人都一個個老實得跟鵪鶉似的。
這原也難怪會如此。只因林家雖然是百年大族,但是到了林如海這一輩兒,人才凋零得不成樣子。不單林如海年逾不惑才僅有代鈺姐弟兩個子女,便是他那幾房堂表親們,在子女上也很是艱難——有的僅有一兩個子女,有的連一男半女都沒有。
整個林家一大家族現存的人,也不過只有三五房,攏共加起來也就一二十個人。
就這麼點子人,不要說爭家產了,便是將全副家產都送給了他們,他們幾家子人也住不滿、用不完。
代鈺看着那幾個年紀或大或小的堂伯叔、堂兄弟姐妹們病懨懨的樣子,實在可憐,便忍不住將已經被自家小弟嫌棄不已的壹號藥劑兌在了茶湯中一回。
雖則她兌葯的本意不過只是怕這大冷的天兒,這些同樣體弱多病的親戚們為著林如海這一房祭祖這事兒再倒下幾個,連年都過不好。但她無意中辦的這件事兒,過了幾年卻又有了意外之果,因此又引出一番故事來,倒是她當時始料未及的了。
不知道是那兌了水的藥劑起了作用,還是單純地靠着運氣,在賈敏的住持之下,祭祖的事情順順噹噹地就結束了。接下來的日子並沒有什麼波折,總而言之,在林家老宅的二十多天,過得是風平浪靜、毫無懸念。
只是,代鈺原本想着去十里街,葫蘆廟舊址,看看能不能幫甄士隱找到些英蓮的線索這事兒,到底也是沒有成行——賈敏自聽說了那個故事,便將她們姐弟看得比什麼都緊,特別是代鈺。因為那英蓮被拐走的時候也堪堪是五歲,跟代鈺此時差不多是一般大小,無端讓她更是緊張得不行。
故此,出行的計劃便就擱淺,代鈺每日在林家老宅里閑逛,愈發覺得日子有些太過平淡了起來。
大約也是怕他們一家呆的無聊,剛剛過完了年沒多久,揚州衙門便來了邸報,道是三月里聖人要啟程南下,到江南巡幸。
聖人南巡,這可是件大事。
此前聖人也不是到過江南,雖然落腳的地方各不相同,但每次都是要路過揚州府的。
只因當今聖人自幼極愛詩書,“煙花三月下揚州”乃是何等風雅之事,他又怎麼肯錯過。故此這一次,聖人早又下了旨意下來,雖則選了在應天府的行宮安置,但當然也是毫無例外地要巡幸揚州。
而林如海現下正是揚州知府,那麼此番接駕的事宜,他自然也就要肝腦塗地、效犬馬之勞了。
聖人出行,浩浩蕩蕩成百上千的人馬,從怎麼接駕到怎麼安置、事無巨細都是大事,沒個兩三個月的準備,還真是辦不下來。
故此,一接到這個邸報,林如海便坐不住了。連正月十五都沒過完,他便帶着一家人從姑蘇老宅重新回到了揚州府。
邸報是先送到的揚州府衙,才轉到姑蘇老宅林如海的手裏的。故此,等到林如海回到了衙門,他那些屬官們早就聚在那裏等着了。
不但如此,便是在大如州遇到的那位甄士隱也早早地趕到了。
他雖然是舉家搬來,但全家人口也不過只有他自己、妻子封氏還有兩個丫環並一個常隨。
想來是被女兒走失的事兒和老宅失火的事兒連累,他家的人口簡單不說,連家底兒也十分慘淡。
林如海見了愈發不忍,同賈敏商議之後,便讓他們入住了府衙的偏院。
甄士隱感念林如海的提挈與關懷,很快便進入了幕僚的角色,開始為這一次接駕貢獻智慧和力量。
雖然還沒出正月,但是為了接駕,各項事兒也早都該預備起來了。
好在這麼大的事兒,也不會只讓林如海帶着他們知府衙門單獨忙活。二月初,等到基本的東西準備了個七七八八的時候,他的上峰兩江巡撫便親自從應天府趕來了江都,同行的還有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
雖說他們來的目的是共同為接駕做準備,但是必要的交際也是不可少的。
何況這兩江巡撫乃是林如海現下的頂頭上司,自然需要小心應付。
至於那體仁院總裁甄應嘉,後來代鈺才知道,他卻是藉機來同林如海聯絡感情的。
甄家久居金陵,乃是當地最顯赫的世家。最讓人驚嘆的是,聖人似乎也十分屬意他們家。故此,游幸江南時常常駕幸他家。
他們家到現下為止都已經接過三次駕,這一次如無意外,聖人也是會幸駕他家的。聽說他們已經為了迎駕修了好大的一座行宮,原本也該在家中熱火朝天地準備接駕的。誰想到他這一次百忙之中竟跟着兩江巡撫一道兒跑來揚州,雖然說是聯絡感情,但若是沒有點兒其他的事兒,真是誰都不會相信。
因來的沒有女眷,故此這兩位都是林如海一個人出面接待的。三個人關在書房中,不知道都談了些什麼,到了晚間的時候,都還沒有出來。
賈敏放心不下,卻也不好冒然打擾。代鈺藉著請安的功夫陪着她隔牆守在書房外,命人換了幾次茶水,才等到林如海出書房,轉回到內院來。
賈敏滿心歡喜地迎上去,還沒開口,便見到林如海面色十分不豫,不由得愣了一下。只聽得林如海無奈地道:“這回聖人巡幸揚州,不預備大肆宣揚,弄不好要駕幸咱們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