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都市午夜

街上寒冷寂寥。

偶爾幾輛出租車匆匆而過，劃破寂靜的夜幕，穿過一條街、二條街、三條街……

時針指向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凌晨三刻，省北重鎮嘉陵市。

午夜的嘉陵市,一改白天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高樓痴獃的立着，樹木和花卉沒有了精神，除星光燦爛般的燈光為之作伴外，滿城一片沉寂。

夜幕將人們帶入了各自的夢鄉。

這個市位於西部一個著名盆地的北部，嘉陵江中游。在這片國道沿線轄區約600平方公里狹長的土地上，嘉陵人民祖祖輩輩從未停止過辛勤耕耘，用血汗和智慧創造着文化和文明。自西漢粗具雛形以來，已從過去的馬車驛路發展到而今現代化的高速大道，在石岩土間建起了高樓大廈。到二○○○年，這個城市已成為省東、省北區域最繁華的城市，也是省內陸地區的交通、通訊樞紐和對外開放的重要口岸，北可通西北、中原、華北，南可至雲南、緬甸。

在市區最高的山坡上，聳立着全市最高的大龍賓館。這座三十三層大酒樓，高高在上，橫眸睥睨着一切。這塊地方，原本是市委招待所，市裡幾名靠炒地皮暴發了的大戶有些遠見，千方百計打通官場關節，自籌資金搶先將這塊黃金地帶買下修建大龍大廈，於一九九九年五月一日竣工，結束了本市萬香大酒店獨傲嘉陵的歷史，成為全市最豪華的，星級最高的，集餐飲、住宿、娛樂為一體的唯一四星級酒店——大龍賓館。

凌晨兩點鐘，賓館內的附屬經營仍然如火如荼：茶房裏嘩啦嘩啦麻將的“戰場”正酣，高聲喝彩“炸金花”的興趣正旺；娛樂廳里，唱歌的聲音雖不如十二點前那麼狂呼瘋叫，但間間桑拿室里的男男女女們卻精神飽滿，正在洗腳或按摩的顧客爆滿，領班的“老媽子”不時帶着換下來的、或者剛下台的、或者跑台剛到場的小姐們輪換腿腳，不停地小步穿梭着。

在大龍賓館旁邊不遠處，是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和政治協商會議嘉陵市委員會所在地。寬闊的大院外圍，修了一幢幢三層的樓房。這些樓房除兩邊各有一家餐館外，其餘全租出去成了美容美髮廳，最起眼的是“起征歌舞城”，掛着羊頭賣狗肉，“皮肉生意”收入勝過本市支柱企業——絲綢加工。要說這幢幢美容美髮廳的發財，還是沾了大龍賓館的光。如果有的客人嫌賓館消費太高的話，便會到這裏選擇一個按摩院，挑個如意的小姐照樣可以銷魂享受。老闆們流行的口頭禪：“大龍是面向政府，為大款服務，我們是面向群眾，為大眾服務。”幢幢小樓借大龍賓館的光，賓館又沾市人大、政協的風水，形成了如《紅樓夢》中榮、寧兩府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發展格局。大龍賓館與這圈按摩院、美容美髮廳之間，有一條歷史悠久但不太寬敞的街道，過去把這條街道稱作解放路（這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期由時任省北行署專員、國家前任重要領導人設計的街道）。解放路盡頭有一座大花園，以它為中心，輻射出五條大街道，因此名曰“五星花園”，成為嘉陵市人流最多，商貿繁華的地段。平日裏人來車往繞着五星花園自動分流。

而現在，隨着經濟開發區的建立，省內外的外資企業，實力雄厚的房地產公司，著名的大商場都爭先恐後地落向經濟開發區和濱江大道方向去了，唯獨解放路被冷落了。

然而，自一九九九年大龍賓館開業以來，很快帶動了解放路的商貿與人氣，形形色色的按摩院、美容美髮廳的生意格外興隆。一到晚上，街兩旁眾多的娛樂場所燈紅酒綠，熙熙攘攘，即使到了凌晨兩點，喧嚷之聲仍不絕於耳，很讓附近的居民煩心。因此，一些不滿者或好事者給這條街改名了，叫它什麼“花街”。

據說有個頑皮的教書匠寫了一個嘉陵市的十八怪順口溜：

影院只放錄像帶，夜半歌聲傳天外。

攤開麻將把客待，鐵門鐵窗鐵陽台。

豬肉牛肉注水賣，珍稀成為下酒菜。

大款爭把狗貓愛，染起頭髮充老外。

污言穢語隨口帶，雜物廢紙胡亂甩。

下水道上缺少蓋，小攤小店佔道擺。

算命先生站成排，好人偏去充乞丐。

精神病人好自在，旅店拉客死活拽。

鍛煉只有老太太，高級轎車處處在。

隨着改革開放的深入，嘉陵市經濟建設快速發展，人民群眾生活已從暖飽型逐漸轉向小康型。

可是，社會問題呈現出複雜的態勢。按學者的話說，這是經濟轉型期，是社會矛盾多發期，是即將成熟的多“分子”揮發期。一句話，經濟、文化、法制、社會等多元發展階段的乳熟時期。

多事的嘉陵市不例外，這個時期的社會治安問題已令本屆政府多次頭痛，**、偷盜搶劫、賭博和吸毒販毒等違法犯罪活動像滾燙的山芋，既難整治，又是久治不愈。特別是吸毒販毒現象，就像曾經蔓延過的瘟疫，越來越嚴重，新生吸毒人員逐年翻番。一九九五年全市統計在冊的吸毒人員僅有56名，到二○○○年六月份統計在冊的吸毒人員已猛增至2960人，且有進一步上升的趨勢。按國際慣例，每個癮君子的背後都隱藏着4名吸毒人員。如此算來，嘉陵市的吸毒人員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然而，該市毒品源頭不在別處，正是今年被順和區政府表彰的企業之一，大名鼎鼎的“起征歌舞城”，法人代表叫林柬波，即五一先進企業家獲得者。據說市委副書記、人大主任胡福臣曾向市委市政府提名授予他為全市十傑青年。

隨着大龍賓館樓頂上巨大金鐘“咚、咚、咚！”響到第三下的時候，一輛藍色桑塔納和一輛淺黃色麵包長安小轎風馳電掣般的繞過都京壩區檢察院檢察長萬朝峰的家那棟住宅樓大門，穿過第五條街道——解放路，悄然駛進這座賓館。據有關情況反映，萬朝峰的獨生寶貝兒子萬紅借現任市反貪局局長的舅舅任永華和“老漢”的權勢，籠絡了不少社會上的地痞流氓在這一帶頻繁做惡。

在桑塔納小車前排座上坐着嘉陵市公安局禁毒緝毒支隊政治委員蘇泰生，年齡45歲，個頭1.75米，黑黑的鬍鬚倔強地伸出茬頭，炯炯有神的眼睛閃動着職業的威嚴，黝黑膚色襯托着一張輪廓分明的國字臉，正襟危坐的姿態，儼然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指揮着千軍萬馬。這位蘇武的後裔，一九七一年入伍，黃土高原上那特有的大漢身材和對事業忠貞不貳的祖傳習性，立即被部隊首長瞧中，新兵集訓完畢即分配到師偵察連，從一名普通士兵逐漸成長起來。先後擔任偵察排長、連長、集團軍司令部偵察處參謀，大軍區司令部情報部參謀，某紅軍團參謀長、團長，一九九五年轉業到嘉陵市。因所從事過情報偵察工作，組織上委以重任，從省公安幹部管理學院培訓回來，在刑警支隊技術檢驗科吳科長手下鍛煉一段時間后，就安排到剛成立的嘉陵市公安局禁毒緝毒支隊，擔任政治委員。後排座位上坐着的是禁毒緝毒支隊民警彭小琪，中等個兒，板寸頭髮，雖然眸子裏透着機靈，但臉上卻遮擋不住初出茅廬的氣息。他身着休閑裝，腋下夾着黑色公文包，手上不停地擺弄着剛從武器庫領出來的五四式手槍，神色中透出縷縷緊張。這位今年七月剛從人民公安大學畢業分配到支隊的優大生，今天是他第二次參加抓捕行動。先前，他在清剿順和區桑園壩一個吸販毒窩點時，因消息泄漏，主要毒販潛逃，僅帶回來五名吸毒人員。為這事兒，他慪氣了好幾天，下決心要查出泄漏機密的幕後人。與彭小琪並排的是民警鄒凱華和葉瑛。鄒凱華是兩年前從部隊轉業的新手；葉瑛則是剛從順和區刑警大隊調來的化驗員，主要負責毒品檢驗室工作。隨後的長安車上坐着下派市公安局鍛煉的省公安廳宣傳處肖幹事和市禁毒緝毒支隊的民警周克明、張蒙、馮濤、謝志彪和趙春華等。除曾擔任過警校教官的趙春華年齡偏大點外，都是25～35歲的小夥子，人人荷槍實彈，興奮盎然，個個像上了弦的箭，目不轉睛地緊盯着前邊那輛桑塔納指揮車上的信號燈。他們肩負人民的根本利益，履行法律賦予的職責，正奉嘉陵市公安局長陳耀武、副局長李健全之命，射向罪惡的大毒梟林柬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