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變得歇斯底里
雷鳴正好走進來,一聽見“鬼子”“槍斃”什麼的,立刻來了興緻,將懷中的海報扔在地板上,不顧一切地奔過來,厚着臉皮對着曾曾獻媚道:“老姐,你要斃誰?你只管發話,扛死人奔火葬場什麼的就由弟弟我來辦了!”
曾曾還未出聲,電話里的童磊聽見了雷鳴的惡毒言論,氣得火冒三丈,尖着嗓門讓曾曾把電話撂給那個正在肆無忌憚散佈反動論調的小子,準備跟他聊聊。曾曾趕緊打圓場,說:“就這樣吧!你的問題等我再認真思考幾天!一定給組織一個滿意的答覆!”然後就迅速放下電話,數落雷鳴道,“你那張嘴就沒把門的!滿口胡說八道!怪不得老是得罪人!”
站在一邊琢磨了半天的雷鳴悻悻道:“一定是童磊那傢伙的電話!我跟你講老姐,要不是給你面子,就是他童磊跪在我面前,我都不回來,看他到哪裏去找我這麼優秀的美工,就讓海報堆成山,看他怎麼跟廠家交代?自己是個孫子,還在爺爺面前逞能……”
“哎!越說越過分了啊!”曾曾趕緊制止他,一本正經地警告他,“你要是再胡說八道!回頭要是真弄出事來了,我也保不了你!”
雷鳴這才將兩隻小眼睛眯成一條縫,連眼角的皺紋都提前笑出來了,裝可愛扮可憐道:“老姐,我這不就是過過嘴癮嗎?我是出了名的有賊心沒賊膽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曾曾“嗯”了一聲,嚴肅道:“下不為例!”然後才放輕語氣道,“雷鳴,現在是我在這兒,隨時能夠提醒你,以後可得靠你自己了——”
雷鳴一臉狐疑:“什麼意思?老姐?”
曾曾搖頭長嘆苦笑道:“實話告訴你,我這次回來是結交工作的,新任企劃部長很快就來了,我隨時準備離職!”
“真的假的?”雷鳴這才感到事態嚴重,趕緊趴在曾曾的面前,仔細地打量,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抹細小的變化,“不是說你不走了嗎?”
曾曾笑道:“誰說我不走的?我上次離開就沒打算回來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雷鳴是愈聽愈糊塗。
曾曾繼續嘆氣:“為什麼啊?這個問題若是認真回答起,可長了呢,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
“有這麼複雜嗎?老姐!”雷鳴愁眉苦臉道。
曾曾嘆着:“事在人為!有的時候人就是身不由己啊,每走一步,都要左思右想,但又有幾次做決定是真正胸有成竹的呢?一個人,不怕遇到什麼挫折,再大的困難,只要你肯努力去做,總會克服的,就怕做抉擇,擇二取一,一定要在互不相容的兩者之間選擇一個,既不能都要,也不能都不要,你說,這是不是最痛苦的事情?”
雷鳴聽得頭暈目眩,琢磨了半天都沒弄明白曾曾話里的意思,最後只好一大感嘆號:“嗎大的事把老姐為難成這個樣啊?!看來老姐的境界已經修鍊到神仙老祖的火候,一定得過類似《葵花寶典》一類江湖秘籍的真傳吧?還是姐姐厲害!不過像我等俗人,最關心的就是升職加薪,只要有錢拿,叫我做什麼都行!不像姐姐,精神享受看得比吃飯還重要!”
雷鳴一席話說得曾曾讚賞有加,就差最後拍着巴掌稱好了,弄得雷鳴怪不好意思的,訕訕道:“老姐,你就別損我了!”
曾曾一陣唏噓。
儘管曾曾曾在雷鳴面前提過新任企劃部長已經確定人選,可是當白潔神氣活現地出現在企劃部辦公室時,他還是驚慌失措地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瞧你那狗德行!”白潔一臉的不屑,外加一鼻子的陰陽怪氣,眉宇間的表現甚是囂張,大有血洗企劃部之勢。
坐在地板上的雷鳴也不急着爬起來,反而對這種身心放鬆的坐姿感起興趣來,任憑白潔百般威逼利誘,就是不站起來,不僅不站起來,還心血來潮地進一步演繹,乾脆整個人躺在地板上,虛掩着眼睛,作臨死狀。
白潔氣得天靈蓋冒煙,一屁股在曾曾的椅子上坐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剛剛還躺在地板上呈彌留狀態的雷鳴轉眼就直瞪瞪地站在她面前,比弔死鬼都陰森,嚇得白美人口吐白沫,張着嘴巴,牙齒打着寒戰,半天都擠不出一句話。
雷鳴直直地盯着她,眼神獃滯,表情木然,嘴裏念念有詞道:“我叫你坐我老姐的寶位!我叫你坐我老姐的寶位!……”
白潔眨巴了幾下眼睛,剛被嚇到十八層地獄裏的元神這會兒又回來了,還沒琢磨透是怎麼一回事,便被眼前非人非鬼的雷鳴給嚇得魂飛魄散,凄凄厲厲地叫了聲“媽呀”就鬼哭狼嚎着出去了。雷鳴這才跟變臉似的嘿嘿一笑,恢復常態,恨恨道:“叫你仗着什麼狗屁董事長欺負我老姐!想坐我老姐的寶位,你小樣還不夠火候!”
曾曾都在總經理室外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她今天是準備請總經理過目工作總結,然後簽字,她正式辦理辭職手續。可是自打半個小時前走進來,她就從沒有拉窗帘的窗戶內看見了童總經理像個暴躁的獅子一樣,敞着西裝上衣,一貫打得精緻的領帶也不知道扔哪去了,襯衫的領口也是開着的,他雙手插在腰上,像個領袖似的不時地揮舞着手臂,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是憤怒的。在他的身邊坐着幾個董事,個個臉色陰沉,彷彿童磊挖了他們家的祖墳似的。
曾曾微微皺着眉頭,在外間扯過一張椅子坐下,密切關注着總經理室的一舉一動。
總經理秘書一臉的不安,時不時地湊過來跟曾曾小聲嘀咕幾句,說那幾個董事一大早就來了,各個表情嚴肅,臉爛得就跟來宣判死刑似的,好可怕。
曾曾沒有出聲,注意力始終都在窗子內的那幾個人的身上,她清楚那幾個董事找童磊的目的,也明白此刻的童磊為什麼那般煩躁不安,可是她現在只能坐在這裏等待,除此之外她不能夠替童磊做任何決定。
童磊曾問過她如果他失去了金大商都總經理的寶座,沒有了別克車、豪華公寓,還有被人前簇后擁的榮耀,那麼她還會接受一無所有的他嗎。她一直都沒有給他答案,不是沒有答案,是暫時不能夠回答他。她知道就算童磊是“刀劍客”,他們還是兩種人,人和人之間可以類似,但是不會完全一樣,她和童磊之間就算再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他們之間還是會有區別的,往往就是這一點點的不同就決定了他們的人生。所以,她不能夠替童磊作這個主,她一定要他自己親自去認真地思考、權衡,然後慎重地做決定;她也不希望他為了所謂的愛情來為她做什麼犧牲,她不看重這樣經過抉擇后的感情,她希望兩個人十分自然地走到一起,可以沒有誓言和承諾,但是一切都是很順理成章的,沒有一方會感到委屈和為難,只有這樣,感情才會長久健康地發展下去,不會只是曇花一現,激情過後便黯然凋謝,經不住一點風吹雨打。
秘書語氣酸溜溜道:“童總這麼優秀的一個男人,哪個女人不嚮往啊?若不是他那麼招人眼,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一步啊!女人一旦得不到,就會變得歇斯底里,寧肯親手毀了他,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着他被別的女人搶走!”
曾曾知道她在指什麼,她淡淡地笑着,輕輕地嘆着,就算此刻心裏為了童磊不值一萬遍,也不在臉上輕易表現出來。在金大商都里,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向來是出言謹慎,不了解她的人都把她想像成一個城府高深、藏而不露的人,實際上呢,她遠沒有她外表看起來的那般深沉,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在迷茫,只不過一般人輕易看不出來罷了。
有時候,假象的存在就是這樣堂而皇之。
曾曾再次向窗內瞥去的時候,正好看見童磊從裏面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兩個人的目光一交集,頓時怔住了——她是有些意外,而童磊完全是呆住了。
按古人的計時方法,兩個人至少用眼神交流了一個時辰。在這一個時辰內,童公子目光迷離眼神憂傷,千言萬語都濃縮在兩道熾熱的目光里,時而似滾滾熱浪鋪天蓋地,時而又似涓涓溪流潺潺遊動……
曾美人則是靜中有動,看似表情漠然,實則內心洶湧澎湃,遠看是長江之水滾滾東來,近看則是洞庭之湖微波蕩漾。
二人如此精湛的表演堪稱經典,只可惜知音甚少,爾等俗人斷然是聽不出任何絲竹悅耳之音,只當是鬼叫蛙鳴般的聒噪。所謂知音難求,也不必強人所難,在一起的自然會在一起,該分開的遲早都要分開,天下大勢,又豈能任個人意願安排。
也就是一盤棋的時間,一窗之隔的兩個人各自都悟出了對方的用意,於是會心一笑,自然而然地將目光交錯開,這邊曾部長若無其事地同秘書聊起今秋新時尚,那邊的童總經理則氣定神頤,在老闆椅上緩緩落座后,一掃先前暴躁不安的晦氣,繼而代之的是面帶春風笑如海棠,整個一玉樹臨風倜儻瀟洒的唐公子形象,就差手持羊毫揮墨潑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