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新年過後,楊一鳴徹底閑了下來,往年的這個時候是他最幸福的時候,每周只有兩三個案,各種不得不參加的應酬基本已經結束,工作計劃要堆到開學才開始寫,每天就是宅在家裏吃吃喝喝喝打遊戲,百度外賣的快送員對他家比對自己家都熟悉,每三天來打掃的鐘點工阿姨進門抱怨快餐盒可以壘個窩了……
這個寒假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楊一鳴固定了三個個案,每周一二三,剩下的日子不是去陪媽媽就是在家裏大量看書。他把鐘點工辭了,自己開始學着收拾屋子,某天心情好的時候他甚至還打算親自下廚做頓飯,不過這個計劃被丁子木看到他往電飯鍋里放了足足半鍋水以後果斷制止了。
這天,楊一鳴是被一陣電話鈴吵醒的,電話是福利院的馮老師打來的,楊一鳴在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間就睡意全消。
馮老師在辦公室里接待了楊一鳴,她面色嚴肅地開門見山:“楊老師,你最近見過丁奎強嗎?”
楊一鳴心裏一緊,搖搖頭:“節前丁子木在超市見過他一回,但是丁奎強沒看到他。”
“丁奎強現在以什麼謀生你知道嗎?”
楊一鳴搖搖頭:“這個要去街道派出所問問,不過丁子木在超市裏看到他偷別人的錢包。出什麼事兒了嗎?您看見他了?”
馮老師嘆了一口氣:“昨天他來過福利院。”
楊一鳴壓抑着心裏的煩躁:“他來福利院幹嘛?”
“他來問丁子木的情況,其實主要是問那套房子。”
楊一鳴:“他是問拆遷款吧?”
“對。”馮老師點點頭,往後一靠靠進椅背里,眉目間全是擔憂的神色,“其實他會來問拆遷款也不奇怪,畢竟那麼大一筆,況且依他現在的情況肯定會惦記那筆錢。我奇怪的的是他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這筆錢,他出獄很久了。”
楊一鳴:“不是現在才惦記的,他之前就來找丁子木要過這筆錢,為此還打了一架。”
“我知道。”馮老師點點頭,“我的意思是,他如果不相信木木說的,應該當時就來福利院求證,為什麼隔了那麼久才來問?”
楊一鳴想了想:“之前我給過他一筆錢,然後他消失了一段時間,現在他不但去偷竊還來福利院打聽錢,這隻能說明他現在急需一筆錢。”
馮老師:“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才不死心地跑來福利院要,想着萬一能要出來呢……我現在擔心的是,他找到木木頭上該怎麼辦?”
馮老師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着楊一鳴,畢竟楊一鳴現在是丁子木的“男朋友”,出了事兒理應有所應對。
楊一鳴沉默了一下沒有說話,在馮老師面前他不可能草率地拍着胸脯說“您放心我會保護丁子木的”,這種空話毫無意義,畢竟誰也無法預料丁奎強想要幹什麼。
楊一鳴:“馮老師,我會小心的,最近我會接送丁子木上班……至於我開學后,您得給我點兒時間想想到底要怎麼辦。”
馮老師倒是對楊一鳴的謹慎和穩重頗為讚賞:“總之,你知道這件事兒就好,適當的時候提醒一下木木,讓他也小心。”
楊一鳴點點頭。
馮老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楊一鳴,似乎在斟酌用詞。楊一鳴坦然地問:”您是想問我和丁子木的事兒?”
馮老師搖搖頭:”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木木,他很倔強,對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有明確的規劃和目標,如果他決定跟你在一起,那就沒有人能勸動他,所以我不是要阻止你倆在一起。我想問的是,你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木木他到底有什麼心理問題?”
楊一鳴:”馮老師,您要是問我倆之間的事兒,我可以告訴您,丁子木拿您當長輩看,沒什麼是不能告訴您的。但是你要是問我丁子木的心理問題,我反而不能說了,保護病人的*是我的責任。”
馮老師瞭然地點點頭:”所以木木的確是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
楊一鳴不置可否。
”你有把握治好他嗎?大概要多久?治不好會怎麼樣?”馮老師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
楊一鳴:”他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正在逐漸痊癒,但是可能還需要3-5年的時間,如果不能徹底治癒,那就需要他努力去適應一種新的生活,會很難,但我會一直在他身邊不會離開。'
”你要治好他。”馮老師說,”一定要治好他,木木是個好孩子,他應該得到更好的。”
楊一鳴從福利院出來后立刻給劉國強打了一個電話,劉國強對十四年前丁子木的案子耿耿於懷,總覺得自己是欠了這個孩子什麼,他聽了楊一鳴的轉述以後說:“楊老師,這事兒我能幫上忙。通常來說,這不外乎三種情況,賭博、吸毒、欠高利貸……這個也可以查到,如果是屬實,他的量刑會從重。刑滿釋放人員在當地派出所都會有登記的,我會託管片的民警幫着盯一下。但是……”
楊一鳴:“我懂,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警方也不可能永遠幫我們盯着,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你能想什麼辦法啊,”劉隊長笑了,“這事兒還是交給我們警察吧,我剛剛的意思是‘不過想要最終解決這個問題,還得丁子木親自出面’。”
楊一鳴頓了頓:“我明白,我會去和他談,這件事無論如何要了結了。”
***
因為有了丁奎強的干擾,楊一鳴又恢復了每天五點爬起來的作息,丁子木說:“楊老師,咱們不是說好了我自己去上班嗎?”
“我鍛煉段身體。”楊一鳴一邊穿衣服一邊順嘴胡謅。
丁子木不屑地撇撇嘴:“別扯了,您這人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
楊一鳴:“小子,你懂不懂尊師重教?”
丁子木:“你說老實話,是不是擔心我?因為我之前看到丁奎強了?”
楊一鳴臉上的表情就是“你想多了”。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丁子木傻笑着,跟在楊一鳴身後,從卧室都浴室,從浴室到餐廳,如果身後有尾巴,估計上面的毛都被他搖掉了。
楊一鳴嘆口氣站住腳:“是,我擔心你,我怕丁奎強在半道劫你欺負你,所以我要送你,反正我已經起來了,都洗漱完了你總不能再把我塞進被窩裏去吧?”
丁子木:“我才不呢,有人送我幹嘛要辛辛苦苦自己去?”
楊一鳴捏着丁子木的下巴:“哎,你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既然這樣能讓你放心,我何樂為不為呢?”
楊一鳴抬手捏了捏丁子木的臉:“乖。”
兩個人頂着滿天的星星出了門,楊一鳴發動車子,打了一個哈欠說:“冬天起床就是酷刑,每天鬧鐘響的時候我都想辭職。”
“那你還送我上班?”
“說明我愛你勝過愛被窩。”
丁子木笑着說:“楊老師,你這嘴也忒甜了,我今天給你做個馬卡龍吧。”
楊一鳴哈哈一笑:“都那麼甜了,你再做個馬卡龍不怕蛀牙嗎?”
兩個說說笑笑地把車子開出了小區,街道上行人極少,偶爾有車輛飛速的開過,但是賣早點的已經開始開始擺攤了。丁子木看着一對老夫妻把一輛三輪車挺好,支起一個頂棚開始生火。他忽然說:“賣早點特別辛苦,但是也能養家不是?”
楊一鳴說:“放心,我養你,不會讓你去賣早點的。”
“其實丁奎強會炸油條。”丁子木把視線調回來,看着前方說,“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他在衚衕口支了一個早點攤賣油條,他不會包包子,只會炸油條,我媽就熬一桶小米粥搭着賣。”
“嗯,後來呢?”
“後來?”丁子木笑一下,“哪裏有什麼後來?他一共賣了也沒兩個星期,說是起不了那麼早,不賣了。”
楊一鳴:“二木,如果丁奎強找到你,你打算怎麼辦?”
丁子木:“老實說我不知道,丁奎強就是一貼膏藥,他會陰魂不散地跟着你,直到……有一方先死。”
丁子木側過頭看着楊一鳴,一字一頓地說:“楊老師,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不想死。”
楊一鳴右手鬆開方向盤,把丁子木的手抓在掌心裏,拇指用力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二木,你想幹什麼?”
丁子木笑了笑:“楊老師,我再跟您保證一次:您放心,違法的事兒我不會幹,生活那麼好,我不會為了他毀了自己的。”
麵包店距離家很近,沒說幾句話車子就開到了。丁子木鬆開安全帶,湊過去在楊一鳴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說:“楊老師,我自己會當心的,我不會做傻事的,我答應你,做任何事兒都會事先跟你商量,好嗎?”
楊一鳴拍拍丁子木說:“好。”
目送丁子木跑進店裏,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看到他和小雲打了個招呼,從咖啡壺裏倒出一杯熱咖啡,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端出來。楊一鳴放下車窗玻璃,接過那杯咖啡:“趕緊進去吧,外面太冷。”
“下班你會來接我嗎?”
“當然。”
丁子木笑着搖搖手衝進了店裏。楊一鳴踩下油門,車子平穩地劃出去,他的心也出奇的平穩。這種狀態讓楊一鳴很奇怪,明明是一場危機,可是丁子木的從容和理智讓這一切看起來全無威脅,楊一鳴喜歡這樣的丁子木,他覺得只有在心理上真正強大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心態,他非常高興丁子木能有這樣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