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大丁……你。”楊一鳴痛苦地□□一聲,他百分之百確定這一拳頭肯定不是丁子木打的,能有這攻擊性的只有大丁。
“大丁?”丁子木緩緩地從沙發上坐起來,面沉如水,眼神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但是讓楊一鳴隱隱覺得有點兒緊張和莫測。
這當然不是大丁,大丁是一團火,熱烈直白,無論有什麼都能從眼睛裏看出來。楊一鳴馬上就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如果是大丁,估計自己不會挨這一拳頭,倒有可能順勢被反壓下去扒光了“嘿嘿嘿”。
楊一鳴捂着肚子坐好:“鄭哥,您來就來,但是能不能打聲招呼?”
“我來看看木木,還需要跟你打招呼嗎?”
楊一鳴說這話本來就是為了讓氣氛不那麼尷尬,打算嘿嘿一笑就翻篇,然後端茶遞水跟鄭哥聊點兒正經事,譬如聘禮。可誰知道鄭哥緊跟着問:“楊老師,我倒是想知道,我應該怎麼提前跟他打招呼。”
楊一鳴恨死自己“老師”的身份了。
“呃,”楊一鳴抓抓頭,知道這事兒不能善了了,於是他收起那副跟老丈杆子套近乎的模樣,坐正了身子說,“雖然從心理學上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具體的操作步驟,但是你可以先讓丁子木感知到你的存在。他如果知道了……”
“就不會看到你欺負他?”鄭哥冷冷地問。
“我沒欺負他。”楊一鳴鎮定地說,“我們之間有感情,這是我家,是一個私密空間,在這裏我親吻我的愛人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你是個男的,這就是最大的不對!”
楊一鳴覺得這事兒挺好玩的,按理說副人格雖然是獨立的,但是他的出現也是依託主人格的,沒想到丁子木勇敢成那樣,他這個“鄭哥”卻對同性戀如此反對。
不過也可能“恐同即深櫃”。
不過,楊一鳴並不在意鄭哥的反對:“同性戀是一種自然現象,沒什麼不對的,你的這項指控我不承認。”
“不承認就能否定它帶來的負面影響嗎?”
楊一鳴眯眯眼,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鄭哥,他有點兒綳不住地想笑。鄭哥跟大丁完全不同,大丁給人一種時刻準備着跟你同歸於盡的壓力,瞪着你是眼睛裏都是呼啦啦燃燒着的火苗。而眼前的鄭哥,頭髮亂蓬蓬的,穿着丁子木淺棕色的格子睡衣,睡衣口袋裏還揣着一雙乾淨的襪子——那是剛剛從暖氣上收回來的,二木順手就給塞進口袋裏了。他就這麼坐在沙發上,年輕的臉上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神色,用一種挑女婿的眼光看着自己……
天知道,這雙眼睛幾分鐘之前還傻呵呵地盯着自己;那雙緊抿着的嘴唇,在晚飯的時候還從自己的筷子尖上叼走了一塊肉;那雙一本正經搭在沙發上的手,剛剛還死皮賴臉地伸進了自己的睡衣里,摟着自己的腰號稱要“取暖”……
我嚴肅不起來啊岳父大人!楊一鳴在心裏哀嚎着。
“楊老師,”鄭哥板著臉說,“雖然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想必彼此都不陌生。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跟木木的事情我不同意。”
楊一鳴挑挑眉,撇了一下嘴,那意思是:反對無效。
“楊老師,”鄭哥耐着性子說,“你看,這個社會對同性戀並不是那麼寬容的。木木會受到別人的排擠和歧視,你的工作也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兒。”
“可是我愛他。”楊一鳴說,“而他也愛我。”
“他愛你是真的,可你是不是愛他誰知道?”
“二木知道就行。”
鄭哥皺了皺眉:“二木?二木是個什麼鬼?”
楊一鳴懊惱地直咬后槽牙。
“楊老師,木木不夠世故也不過圓滑,他不是傻只是單純,你不會就是覺得他又‘二’又‘木’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欺負他吧?”
楊一鳴咳嗽一聲:“這裏有點兒誤會,‘二木’只是一個昵稱,就好像你叫他‘木木’一樣,這個昵稱……”楊一鳴頓了一下,“這麼說吧,他有時候也叫我‘恆源祥’。”
鄭哥皺緊眉頭,“什麼鬼”三個字就明火執仗地掛在他的眉間。
楊一鳴:“鄭哥,在不在一起是我跟丁子木之間的事兒,只要我倆的感情沒有發生變化,這種關係就不會發生變化,所以我覺得咱們倒是可以聊一個新的話題,一個比較有建設性的話題。”
“什麼?”鄭哥的思路被楊一鳴帶着拐了一個彎。
“大丁在哪裏?”
鄭哥皺皺眉:“我也不知道,這幾天我都沒有看到他……他又惹事兒了嗎?”
“沒有。只是二木說這幾天都沒看到他,想問問他。”
“大丁不是個服管的,如果他不願意一般誰也找不到他。”鄭哥不耐煩地嘖嘖嘴,“我一天到晚就怕他打架惹事,他給木木找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
“沒關係,丁子木並不介意,大丁其實也沒有惹出什麼太大的問題。何況,你也知道大丁不過是為了保護丁子木。”
鄭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你打算以後怎麼辦?怎麼面對社會壓力?”
楊一鳴心說,這個鄭哥的記性還挺好,怎麼這話題又繞回來了。雖然這麼想的,可好歹面對自己的“老丈人”,楊一鳴還是意意思思地擺出一副尊重的樣子說:“以後就這樣,我會對二……子木好,一輩子照顧他。”
“甭說那些虛無縹緲的!”鄭哥板著臉說,“這種甜言蜜語也就能糊弄糊弄丁子木那個傻小子,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楊一鳴沉吟了片刻,嚴肅地說:“丁子木的情況至少需要5到8年的系統治療,樂觀的話3年內會穩定下來。我和弗里德曼教授達成了協議,他會一直遠程協助我的治療。在這期間我會很好地照顧他,維持現在的穩定生活,幫助丁子木回到正常的社會生活之中的。如果在他回復正常以後有了新的人生目標,或者感情歸宿,我當然不會難為他……”
“什麼叫不會難為他?還有,在此期間如果是你變心了,或者他聽到什麼難聽的話,怎麼辦?”
“我說我不會變心你信嗎?”
“不信。”
楊一鳴聳聳肩膀:“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再者,他找個姑娘當戀人照樣有可能被甩,感情是不能用來‘保證’的。”
鄭哥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目光有些躲閃。楊一鳴仔細地看着他,一時之間有些沉默。
幾秒之後,鄭哥用力眨眨眼,似乎是醒過神來一樣,咄咄逼人地問:“我問你,如果他聽到什麼難聽的,或者你扛不住壓力怎麼辦?”
楊一鳴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剛剛的那幾秒,他幾乎透過了鄭哥的眼睛,看到了正在跟鄭哥抗爭的丁子木,勇敢不退縮,只有那樣,鄭哥才會像剛才那樣陷入恍惚失神的狀態。
“我相信,他肯定會聽到難聽的話的,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但是我相信他能承受得住,而我會一直陪着他。我不會扛不住壓力的,我的家庭完全接納丁子木,我的工作……”楊一鳴輕笑一下,“最多不過失業,從此不能從事諮詢師這個工作,我還是可以做別的工作的。況且,丁子木說要開個蛋糕店呢,我可以去給他打打工。”
鄭哥的眼睛亮了一下,楊一鳴敏銳地發現鄭哥的目光又游移開來.他微微側着頭,似乎在聆聽什麼,又好像在看着某個實際不存在的人,眉頭越皺越緊。
“鄭哥?”楊一鳴試探着叫了一聲,鄭哥毫無反應。
楊一鳴慢慢攥緊拳頭,鄭哥的反應讓他也覺得而有些呼吸困難。他雖然聽不到丁子木的聲音,但是他知道丁子木一定在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和鄭哥據理力爭着。他幾乎可以透過鄭哥越來越不耐煩,甚至帶着點兒憤怒的神情看到二木那小子真誠的笑臉,聽到他柔和卻堅定的聲音。
他幾乎能想像出,丁子木一定會說:“鄭哥,你就相信我一次吧,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丁子木也一定會說:“我相信他,我不會離開他。”
楊一鳴屏住呼吸,心裏有種*辣的感覺,他在那一瞬間甚至有些惶恐,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對得起丁子木的這份感情。
忽然,鄭哥的身體晃了晃,楊一鳴飛快地伸手去扶他,鄭哥直接倒在了楊一鳴的臂彎里。楊一鳴小心地扶着鄭哥靠在沙發背上,鄭哥閉着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眼睫微微顫抖着。楊一鳴有點兒拿不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於是小心翼翼地推推了他的手肘,遲疑着說:“丁……子木?”
丁子木的睫毛抖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我頭疼。”
楊一鳴長長地喘了口氣,微微用力按壓着他的太陽穴,過了一會兒小聲地問道:“好點兒了嗎?”
“嗯。”丁子木一直不錯眼珠地看着楊一鳴,輕輕地說,“有點兒累。”
楊一鳴很心疼:“其實……你不用着急的,鄭哥只是不放心我而已,時間長了他自然會知道的。”
丁子木微微笑一下,笑容里竟然有些羞澀,他坐正身子靠過去抱住楊一名的腰,把下巴頂在楊一鳴的肩窩裏說:“我是有點兒着急,我想讓他放心。不過沒關係的楊老師,我可以搞定。”
“你想怎麼搞定?”楊一鳴摟着他,輕輕地捏一捏他的後頸。
“我爭取讓鄭哥擔心我會把你甩了。”
“哦?這樣我會很害怕啊,要不你先跟我透露透露,你打算怎麼個甩法?”
“比如,我爭取能用兩年時間攢點兒錢開個店,然後再用兩年時間變成‘高富帥’。”
“嗯,鄭哥擔心不擔心我不知道,不過我現在真是擔心死了。”楊一鳴輕笑着說,“我擔心到時候鄭哥會覺得我是個覬覦你的財富,賴在你身邊混吃騙喝的小白臉。”
“我讓你騙,我養你,反正我看你的工作室也掙不了多少錢。”丁子木輕輕地笑了一會兒,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從來沒覺得未來是這麼的有奔頭。”
“那當然,你遇到我了嘛。”楊一鳴側過頭,唇落在丁子木的頭髮上,輕輕地壓下去一個吻。
雖然丁子木嘴上豪情萬丈,但是楊一鳴的心裏非常清楚,他對未來其實仍然惴惴不安,否則鄭哥根本就不會出現。如同大丁是丁子木“反抗”的一面,鄭哥是丁子木“擔憂”的一面,很多他平時不會宣之於口的“恐懼”或者“憂慮”會通過鄭哥的嘴傾訴出來。
比如,未來到底會怎麼樣。
楊一鳴笑一笑,鄭哥一直在質問他未來會不會離開丁子木,那其實也是丁子木深埋在心底的問題。鄭哥不問“如果木木離開會怎樣”,因為他潛意識裏非常清楚丁子木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所以,他愛我,此生不渝。
楊一鳴覺得,自己可能是把下輩子的運氣都用光了,至於丁子木擔心的那個“未來”,那從來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