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楊一鳴睜開眼睛時丁子木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他拿過床頭的手機看到距離鬧鐘響還有二十分鐘,他真是挺奇怪丁子木是怎麼做到不用鬧鐘每天準時起床的。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后,楊一鳴爬起來打開電腦就去浴室洗漱,等他出來時電腦顯示有封未讀郵件。那是弗里德曼教授寫來的,大意是現在的進程很順利,樂觀估計丁子木的癥狀在三年內可以得到明顯改善甚至治癒。
楊一鳴對着“三年”這個兩個詞兒看了半天,對於一個did來說,三年的治療期實在是太短了,如果真能在三年內完成治療,那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是每一個諮詢師都可遇不可求的。但是對於可望又難即的戀人來說,“三年”似乎又有些太長,楊一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關上電腦,收拾好東西出發去五中,今天上午他有三節課要上。
丁子木來到袁樵店裏的時候天還沒大亮,店門剛剛打開,小雲在櫃枱後面碼放咖啡豆,看到丁子木推門進來,臉上的表情有點兒怪怪的。
平時這丫頭一看到丁子木就好像小熊看到蜂蜜,滿臉居心叵測的甜蜜,諂媚又賴皮。可今天,小雲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笑笑說:“木木早。”
笑容依然,但是摻雜了幾分陌生。
丁子木腳下頓了一頓,立刻發現這細微的差別,從小到大,他最擅長的就是看人臉色。丁子木不動聲色地說:“早,今天想吃什麼?”
小雲幾乎是下意識地說:“拿破崙。”
“好。”丁子木點點頭,“今天我做點兒拿破崙,配蘇格蘭咖啡行嗎?我看你上次挺愛喝的。”
“嗯嗯嗯。”小雲點頭如搗蒜,雙眼桃花地看着丁子木走進了操作間后才忽然想起來昨晚那場慘烈的鬥毆,和當時丁子木滿臉的陰狠兇殘。她皺皺眉,覺得自己有點兒混亂。但是想想,丁子木畢竟是個男生,男生誰沒點兒氣性?被惹急了掄拳頭就上也算是情理之中吧,況且昨晚他多英雄?那股子橫勁兒真有點兒睥睨天下的感覺,他保護了自己呢,如果自己的男朋友也能像木木這樣,關鍵時候擼袖子就上,玩命地保護自己……
帥死了!
天生不知道什麼叫“操心”的小雲立刻就把自己的心放得像太平洋一樣寬,喜滋滋地看着丁子木的背影發花痴了。
丁子木把操作間的門關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心裏隱隱覺得今天會不太好過。果然,他走向更衣間的時候聽到店內的廣播裏響起袁樵的聲音:“木木,上來一趟。”
丁子木知道袁樵從監控器里看到他了,於是直接拐上了樓。二樓袁樵正坐在辦公室里,看到丁子木后波瀾不驚地用下巴指指沙發:“坐。”
“袁哥早。”丁子木坐在沙發上,平靜地看着袁樵。就在這一瞬間他意識到袁樵要跟他談談昨晚的事,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店裏打成那個樣子,袁樵怎麼可能不知道?再說還有監控器呢。但是丁子木一點兒也不害怕,甚至在短短的幾秒鐘里他考慮到了以下幾個問題:
自己的存款夠不夠賠店裏的損失?夠不夠支撐到找到下一個工作?袁哥對自己不錯,要找工作也不能在這條街附近找,會給袁哥的生意帶來麻煩的。可是如果去遠一點兒的地方找恐怕楊老師每天非要接送,那也太辛苦了……
就那麼幾秒鐘的時間裏,袁樵幾乎就能斷定,這小子心裏有事。他回想起昨夜在監控里看到的那一幕幕,怎麼也不敢相信那個人竟然就是眼前的丁子木,這裏一定有問題!袁樵自信自己這雙眼睛不會看錯人,昨晚打人的那個人一定不是丁子木,至少不是正常狀態下的丁子木。
“木木,”袁樵咳嗽一聲,“我……”
“袁哥對不起。”丁子木搶過話頭說,“我非常抱歉,昨晚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氣。”
“那不是事兒!”袁樵洒脫地揮揮手,“我摟不住火的時候能用奶油刀砍人。我是問你,昨晚你為什麼生那麼大氣?”
“我……那個人罵的太難聽了。”
“你不是我,你比我脾氣好得多。昨晚如果是我在,我可能早就衝上去抽那個傻逼了,但是如果是你,你一定會耐着性子安撫他,上來就出狠手不像是你的風格。”
“袁哥……”丁子木感激地笑一笑,他當然聽出了袁樵話里為他開脫的意思。
“所以你跟我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麼。”
丁子木想這事兒太複雜了,你讓我怎麼說呢?
“木木,以前幾次跳槽是為什麼?”
“打架。”
“跟昨天一樣?”
“嗯?”
“你經常控制不住脾氣?”
“也……不是。”
袁樵輕輕用指尖敲敲桌子,這點輕微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突兀而刺耳:“木木,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我覺得沒什麼是不能告訴我的。”
丁子木坐得更直些,頭皮有點兒冒汗,心裏覺得有些對不起袁樵,可是又不敢說實話,他不想袁樵拿他當個瘋子看,更不希望從此以後袁樵怕他、討厭他。
“你是楊一鳴的學生,”袁樵斟酌了一下,試探着說,“狂躁症?”
“啊?”丁子木楞了一下,飛速地判斷在一般人眼裏,狂躁症和did哪個更容易接受些。
“是嗎?”袁樵追問一句。
“呃……躁狂狀態的主要臨床癥狀是心境高漲,思維奔逸和精神運動性興奮。”丁子木下意識地溜出這麼一句。這麼些日子以來他在家裏沒事兒就看楊一鳴的專業書,有些名詞張嘴就來。這時在情急之下,都沒過腦子就滑出這麼一句,說完他就想狠狠地甩自己一個耳光,這不就是明擺着告訴袁樵自己完全不是個什麼見鬼的狂躁症了嗎?鋪到腳底下的台階都不知道下真是蠢到家門口了!
果然,袁樵想了想問:“你這個不算精神運動性興奮吧?”
丁子木搖搖頭。
“不想說?”
“不是,”丁子木老老實實地說,“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可是袁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店裏的損失我會賠償的,如果……如果……我也想換一個環境。”
“等等,你什麼意思?你又想跳槽?”袁樵沉下臉色,“丁子木,我不過就是關心你問了你兩句你就斷我財路,太狠了吧?”
丁子木一下子沒跟上袁樵的思路,有點兒愣神。
“丁子木同學,”袁樵耐着性子說,“你不要恃寵而驕,不要動不動就拿離職來威脅我,我告訴你,我不但喜歡你,我也喜歡錢,所以留你在店裏是勢在必得。條件你可以提,但要是有事兒沒事兒就嚶嚶嚶‘這活兒沒法干啦’‘我要辭職啦’,你信不信我照樣敢打你屁股!”
袁樵拿腔拿調地說完一串話,丁子木綳不住一下子樂了:“袁大哥,你別這樣,太傻了。”
“你才傻呢。不就是打個架嗎?你知道我一個人能在這條街立足這麼久是怎麼做到的嗎?”袁樵故作神秘地說,“從街頭打到街尾,一街的小混混都服氣了我也就站穩了。”
“可是我打架跟你打架不一樣,”丁子木放鬆下來,“我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我都不知道為了什麼打起來了,能把對方打成什麼樣。”
“其實你後半場還是控制得不錯的,危機公關的典範!而且……”袁樵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丁子木:“就你這身子骨,能把人打成什麼樣?”
“我怎麼了?”丁子木不服氣地說,“我窮苦勞動人民出身,勁兒可大呢,真用力起來,楊老師都不是我的對手。”
袁樵愣了一下,忽然猥瑣地笑了:“嘿嘿嘿。”
“你‘嘿嘿嘿’什麼?”
“沒什麼啊,就是‘嘿嘿嘿’嘛。”袁樵說,“看來我還小瞧你了,嘖嘖嘖。”
丁子木驀然醒悟過來,騰地紅了臉:“袁大哥,你行不行啊?”
“行啊,你要試試嗎,我不介意,樂意效勞。而且隔壁就有一張床,或者你喜歡沙發也行。”
丁子木徹底沒轍了:“袁大哥,沒事兒的話我出去幹活了。”
“去吧去吧,下午我找人重新做麵包架,費用從你工資里扣啊。”
“好的好的。”丁子木忙不迭地點頭。
袁樵目送着丁子木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臉上裝出來的笑容瞬間就垮了下去,他嘆口氣望向自己的電腦屏幕,屏幕上丁子木的背影慢慢穿過走廊,下樓梯,拐進更衣室……當然,更衣室里沒有監控器。
袁樵站起身,煩躁地推開窗戶,凜冽的西北風吹得他那點兒心頭火立刻就滅了。他關上窗自嘲地笑一笑,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修行的方法,印度的苦修者修行的方法千奇百怪聽起來虐得不行。可對比自己,那些都是小意思,自己這種修行辦法不但虐身而且虐心,這叫“情修”。
輾轉反側,求之不得;望之難忍,舍之不忍。
卧槽!袁樵罵自己一句:神經病!
不過,丁子木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神經病”呢?
***
晚上楊一鳴來接丁子木時很認真地跟袁樵談了賠償問題,袁樵把一筆筆損失列出來,也認認真真地加了個總和,然後說:“這些是店裏物品的損失,我下個月從他的工資里扣。”
“這個月吧,”楊一鳴說,“下個月過春節,他肯定要買一大堆東西回福利院,那點兒工資夠不夠還另說呢,你再扣點兒他更撓頭了。”
“這不還有你呢么,你給他添補點兒不就夠了。”
“其他的地方我花錢沒問題,但是給福利院買東西必須是他自己的錢,這是他的一片心意。當然,我會單獨再買一份給馮老師,再送孩子們一些書。”
袁樵撇撇嘴,露出“矯情”的表情,可心裏很是贊同楊一鳴的這個做法。
“好,既然賠償問題我們談完了,現在可以來談談獎勵問題了。”袁樵把紙翻過來,在背面隨意划拉着,一邊划拉一邊說,“首先,木木保護了小雲,這很重要。小雲一個姑娘家,明明什麼錯都沒犯卻被當眾這麼辱罵,木木乾的非常漂亮,是個爺兒們!”
楊一鳴點點頭。
“其次,當時店裏有老人孩子,還有一個孕婦,如果由着那個傻逼鬧下去,估計我們就得吃官司了,所以這種時候,我主張滅了丫的,你同意嗎?”
楊一鳴聳聳肩,心想,如果你是上手滅了丫的,我當然不反對,問題是丁子木的情況有點兒特殊啊。他說:“盡量把損失控制在最小,我當然覺得我家丁子木沒做錯。”
袁樵被“我家”兩個字刺得直皺眉,耐着性子說:“所以我還得獎勵他。這個月獎他兩千塊吧。”
楊一鳴笑了笑:“他不會接受的。袁樵,你要是真‘獎勵’了他,我保證他會辭職。不如這樣,錢你照扣,也不用想轍找補回來了,你出錢請大家吃一頓,就當是安撫人心。”
袁樵揚揚眉表示ok。
關於這場架的後續問題談完了,兩個人立刻覺得氣氛有些僵硬,而且誰也不想再找個什麼話題出來聊,頗有點兒相看兩相厭的感覺。
丁子木換好了衣服過來,一進門就看到楊一鳴和袁樵兩人大眼瞪小眼一臉互相嫌棄的表情。他知道這兩人單獨在一起不能超過十五分鐘,否則一定會打起來,於是趕緊拉着楊一鳴往外走。
坐進車裏后,丁子木問楊一鳴在跟袁樵說什麼。袁樵發動車子,隨意地說:“沒什麼,討論你應該賠多少錢的問題,最後結算下來,大概得賠店裏兩千塊吧,你真該謝謝大丁沒把旁邊的消毒櫃放倒。”
丁子木說:“他今天沒來。”
楊一鳴明白大丁為什麼不願意來,而且估計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來了。楊一鳴自自然然地轉了話題:“周末回家吧,就咱倆吃飯也沒意思,陪陪老太太。”
丁子木算了算說:“行,正好這周我休周日。”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地一路閑扯着回到家,隨便做了點兒東西吃了,又洗了澡窩在溫暖的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電視裏家庭倫理劇□□迭起,小三把正室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楊一鳴懶洋洋地靠在丁子木身上玩手機,他從手機里抬起頭來瞥一眼電視,嫌棄地說:“二木,你喜歡看這種片子?”
“啊?”丁子木從怔忪中醒過神來,“沒有,我剛剛一直在走神。”
“想什麼呢?”楊一鳴隨口問道,又低下頭去看手機。
“想鄭哥。”
“鄭哥?”楊一鳴拋下手機,從丁子木身上坐直了,“他怎麼了?”
“沒怎麼,我就是覺得吧,鄭哥管我跟管一個小孩一樣。”
“你不太常說起鄭哥。”
“現在想想,好像我也沒太多機會見到他,他好像一直在出差,特別忙。但是每次當我遇到點兒什麼事兒的時候他總是在的,比如丟工作啊,跟人打了架啊,被房東欺負了啊。還有,他其實挺嚴肅的,成天板着個臉,跟我說這樣不行,那樣不對……不過他做飯還……唉,我也搞不清是他做飯還是我自己做的了。”
楊一鳴聽了一會兒,又抓起手機接着打斯諾克,一邊打一邊說:“你為什麼想起他了?”
“他反對我跟你在一起。”
楊一鳴聳聳肩膀:“正常,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看女婿順眼的老丈人。”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鄭哥顯然是作為你的監護人的角色出現的,他完全彌補了現實中你父親這個角色的缺失,他是你想像中的那個父親。現在自己的寶貝兒子要嫁人了,他自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楊一鳴詭譎地一笑,“下次你跟他說,是我嫁給你,他就高興了。”
“楊老師。”丁子木嘆口氣說,“您能正經點兒嗎?”
“我跟我媳婦要那麼正經幹嘛?”楊一鳴笑嘻嘻地湊過去,“來,親一個。”
說完,不等丁子木反應,楊一鳴就直接壓過去把丁子木撲倒在沙發上,結結實實地啃了下去。雙唇剛一接觸上,楊一鳴就覺得自己的腹部中了狠狠的一拳,他“嗷”一聲蜷縮起了身子,慢慢地從丁子木的身上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