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2
因為鄰居的指證,孟詞被帶到了警察局,她剛進訊問室,就發現了監控器,心裏有些不舒服,卻知道這是慣例,只得低垂了眼。
而監控器里的她,像一個紙片人兒似的,脊背挺得筆直地坐在椅子上,半長的頭髮被她用橡皮筋鬆鬆地扎在頸后,臉是蒼白的,唇上幾乎沒有血色,兩彎煙霧一樣的淡眉下,一雙睡鳳眼無神地低垂。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便是現在憔悴狼狽的模樣,也是美的。
她面前是兩張長條桌並在一起的,對面有三把椅子。桌子上除開左側有一台電腦外,別無他物。但她低垂眼神卻落在桌子的某個點,一瞬也不曾離開。
從鄰居的指證到被帶到這裏,她一句話也沒說。
錢茜手裏拿着和孟詞相關的資料,和身邊的人說:“她叫孟詞,現年24歲,12歲父母出車禍身亡,跟着她阿公孟先在南縣生活。14歲孟先病故,同年,孟詞升入南縣的重點高中。16歲她考入南大中文系,同年夏天賣掉祖屋到南大就讀,去年研究生畢業,拿到碩士學位。比較奇怪的是,她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而且比大學裏大部分的人都窮,但她從沒申請助學金或者獎學金,也從來不參加任何社團、比賽等相關活動,從來不出去兼職,就這樣,還順利地活到了現在。”
一個小年輕唏噓了一聲說:“真是太可憐了!她這麼瘦弱,有沒有80斤都玄,怎麼可能會殺人?”
劉少飛搖了搖頭:“她看着確實不像,但做我們這一行的不能以貌取人。從她鄰居的證詞來看,情況對她很不利。”
錢茜又仔細地看了看資料,和劉少飛交頭接耳一番,就擰開了門把手走了進去。
孟詞聽到“咔噠”一聲,條件反射地看向門口,就見穿着便服的錢茜和劉少飛、穿着制服的記錄員走了進來。
她現在頭還在犯暈,大腦的沉重讓她忍不住想要閉上雙眼,但心底的憂慮卻讓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早上她沒能進出租屋收拾東西,事情有些不妙。
她前幾天才和娟姐有了些過節,現在又有娟姐那好姐妹的證詞,這件事情有些麻煩。但所幸的是,昨天她在超市購物刷了卡,有賬單記錄,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大事。
但娟姐的丈夫熊大明肯定已經接到消息回家,以他平時的行為來看,他肯定會把她所有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佔為己有,而目前,她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也只有那本筆記本電腦,就連手機,也是一百塊錢的雜牌老人機。
她想快點完事,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
她快速地看了錢茜和劉少飛一眼,又快速地低下了頭。她雙眼紅紅的,兩腿併攏,左右腳緊緊地纏在一起,像是一隻受了驚卻逃不掉的兔子。
她看着自己的腳尖兒,錢茜鄭重其事的聲音通過空氣傳到她的耳朵里:“現在情況對你很不利,據張正娟的鄰居反映,昨天十一點一刻左右看到你從張正娟的便利店後門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之前你和張正娟還發生了衝突,據張正娟的鄰居說,你曾經勾引張正娟的丈夫,張正娟看你沒有地方去,才沒有趕你走。前兩天,你還說張正娟撿了你一百塊錢,要讓她還給你,而張正娟則說你冤枉她,你們鬧得很不愉快。基於這種種事實,你完全有動機有時間犯案。”
孟詞的頭有些發暈,但錢茜的話一出,她立馬就抬起頭回答說:“不,不是的。”
卻在看到人臉的那一刻又將頭偏向旁邊的空白處:“我沒有殺她,也沒有勾引她的丈夫。之前娟姐的丈夫喝了酒想侵犯我,被我逃脫,我和娟姐說了,娟姐不信,反說我勾引她丈夫。”
孟詞的眼中閃過一抹暗沉,想起那一次熊大明把她壓在身下欲行不軌之事的場景,身子便微微地發顫。
“那你昨天十一點多的時候?”
“我沒錢。之前交了三個月的租金,如果走了,錢也要不回來。”孟詞輕聲回答。
“你昨天十一點多的時候,為什麼慌慌張張地從張正娟家的後門跑出去?”
孟詞面對這樣的盤問有些發慌,她喉頭有些發緊,搖了搖頭,不敢去看對方是什麼表情,只將事實全盤托出:“我,我沒有吃的了,所以昨天上午去逛超市買東西去了,超市是離便利店不遠的南輝超市。我回去的時候是從便利店後門走的,但剛剛到後門,就看到一個男人正站在娟姐的床邊,手裏拿着娟姐的手機,不知道在翻些什麼。我問他是誰,剛問完就發現娟姐已經……我怕他把我滅口,就,就跑了出去。昨天我買的東西還在便利店後門門口呢,購物袋上有南輝超市四個字。”
只要他們去查,就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那你為什麼不報警?”
孟詞舔了舔烏紫而乾裂的雙唇,深吸了一口氣不說話。
“為什麼不報警?”她聽見那個女警官又問了一遍,好像她不說出答案,他們就誓不罷休。
孟詞的眼睫顫了顫,在眼底留下一片陰影:“因為我不想。”
“為什麼?”又是讓她害怕的聲音。
她緊閉了唇不說話,揣着褲兜里的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岑昱給她的那張名片,手心都沁出汗來。
“為什麼?”他們好像必須要知道答案。
“昨天我出門沒帶手機,沒辦法報警,身上沒錢,沒辦法打電話。”這是原因之一。
“為什麼沒有呼救?”
“呼救,有用嗎?”她輕聲問,隨後又說,“而且,遇事大呼小叫,有違禮節,非懂禮之人所為。”
“為什麼不和別人借電話?如果你向路人又或者是周圍的商家借電話報警,肯定能借到。”
她抿起了唇,不想再說話。
但對方又繼續追問:“為什麼?”
她抿緊了唇,片刻,才開口:“我說過,我不想報警。”
“但兇手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你不報警,很有可能下一個受害者就是你。”
孟詞身子一顫,臉色慘白,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活着,是幸運,死了,是命運。”
“為什麼不想報警?”對方仍然就結在這一點上。
好像她不說出答案,這件事情就沒完。
“因為我討厭娟姐,也討厭她丈夫。她的死活,和我有什麼關係?”終於還是將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孟詞心內的緊張緩了緩,但她心底仍然惦記着她的筆記本電腦。
那是她安身立命的東西,她迫不及待地想把她的東西從那個地方拿出來。
這時候,劉少飛出聲道:“你看到了兇手?”
孟詞點頭。
“既然這樣,希望你能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好協助我們破案,兇手落網,你的人身安全也會有保障。”他說話的聲音是和緩的,似乎是友善的。
孟詞頭一暈,只覺得渾身發軟,挺直的背脊快要支撐不住她的重量,大腦里的疼痛也在加劇。她身子瑟瑟地發抖,咬着下唇點了點頭,只聽見對面的男警官說:“你不要緊張,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孟詞繼續點頭。
“好,我會利用感知記憶法讓你回到昨天剛剛見到兇手的那一刻,你要注意你有什麼感覺,看到了些什麼,然後我會問你,你回答我。”
“好。”
孟詞答應之後,旁邊的記錄員不再使用鍵盤敲字。
劉少飛的聲音很有安撫性地說:“現在,請你深呼吸。”
“放鬆。”
“閉上你的雙眼。”
孟詞依言,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平緩、心情越來越平靜的時候,閉上雙眼。只聽見一聲“回到昨天你往出租屋趕的時候”,她便覺得身上很冷,呼呼的風夾着雨從她提着購物袋的手上刮過,甚至還有斜飄的雨打在她的臉上。
她在風雨中瑟瑟發抖,只想快點回去。
她沒走多久,就到了便利店的後門。
“這時,你看到了什麼?”
孟詞左右張望,又看向便利店內,說:“我看到便利店的後門是大開着的,前門也開着。”
“後門都有什麼東西?”
孟詞低頭,又看了看四周,說:“有一把掃帚,一個垃圾鏟。兩個盆子,一隻桶,一張板凳。”
“地上有腳印嗎?”
孟詞繼續看,地面很乾凈:“什麼都沒有。”
“便利店的後門和娟姐卧房的構造是什麼樣的?”
孟詞抬起頭:“後門挨着的房間,是和娟姐的卧房相連的。娟姐的卧房門沒關,他,他……”
孟詞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因為她透過卧房洞開的們看到了那個男人:“我看到有一個男人站在娟姐的窗前,手裏拿着娟姐的手機。”
“他拿着手機在幹什麼?”
“我,我不知道,我看不懂,只知道他的手指在手機上點點畫畫,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很好,你再看他,他長什麼樣子?高嗎?是什麼體型?”
孟詞盯着那個男人:“他側着站的,臉只能看到一半,不太清楚。身高,大約有一米七左右,長得很強壯,但他不胖。”
“這時候,你問他是誰,之後發生了什麼?”
孟詞開口,問他:“你是誰?”
隨後,她的心跳到了嗓子口,聲音急促地說:“我,我看到了娟姐,她,她沒有穿衣服,就這麼躺在床上,床上都是血……”
“不要怕,我們就在你的身邊,你不會有事。你再仔細看看,娟姐身上有沒有傷痕?”
“有,她的小腹以下都是血,還有手指、臉,都,都是血肉模糊的。”
“她是怎麼躺着的?”
“仰躺。”
“是什麼姿勢?”
“雙手合十,放在胸前。”
說完,孟詞又說:“他,他回頭了,很兇惡地看着我。我看到了他,他肯定要來殺了我。”
“你不要慌,看清楚,兇手長什麼樣子?他穿着什麼衣服?”
“國字臉,濃眉,深窩眼,不胖不瘦。穿着黑色皮夾克,黑色的褲子,皮靴,褲腳扎在靴筒里。”
“他,他過來了,他要殺我。”孟詞驚慌地說,同時,她手裏的袋子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傘也因為她僵硬的手脫力而被風吹着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
“你不要怕,他傷害不到你,你繼續想,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氣味兒?又或者看到了什麼?”
孟詞忍住拔腿就跑的衝動,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說:“有……血腥味兒,還有機油味兒。前門!前門好像停着一輛機車。”
“是一輛什麼樣的機車?”
“我看不到,被擋住了,只能看到車頭。他,他向我走過來了,他要殺了我!”
孟詞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開,就快要呼吸不過來,只聽得一句“現在,你可以回來了”便立馬睜開了眼睛,慘白的臉上眼睫一顫一顫的,內心原本被她壓住的恐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她終於忍不住,捂着唇再度無聲地哭了出來。
錢茜有些不忍地看了眼,只見她肩膀一顫一顫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樣,心裏也禁不住浮現出一絲憐惜。
她對孟詞安撫了兩句,就和劉少飛走了出去。
剛出訊問室,錢茜就問劉少飛:“你怎麼看?現場的情況和她說的完全不一樣。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劉正娟的卧室們是緊閉着的,雖然傷情和她說的一樣,但身上是穿着衣服的,手腳有捆綁的痕迹,嘴巴被堵過,技術人員已經從她口腔內提取了纖維,並且斷定死者的傷口是隔着衣物造成的。便利店後門,也沒有她說的黑色雨傘和南輝超市的購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