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南城的冬天格外冷,偏偏上午還是陰天,快到中午的時候,就迎來一場惶急的大雨。
雨水打在傘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偏偏還刮著寒風,像是要把人的皮膚都刮掉一層。
孟詞的手已麻木得快要握不住傘柄,另一隻手提着一大袋剛從超市採購的吃食和生活用品,手指被便利袋勒得生痛。
她剛到便利店後門門口,就看到房東娟姐的卧房正大開着,一個男人站在梳妝枱前,手裏握着娟姐的手機。
手機的頁面正好是微信聊天記錄。
愛我:明天我老公要去進貨,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好無聊[/委屈]
你的夜我來陪:[/色]那我來陪你怎麼樣?
愛我:討厭啦[/害羞]
你的夜我來陪:我一定會好好陪你的,放心
男人的手一直在點着手機屏幕,不知道在翻些什麼。
“你是誰?”孟詞哆嗦着烏紫的雙唇問。
話音剛落,便見床上都是血,而娟姐正渾身赤/裸地倒在那血泊里。她手裏鼓鼓囊囊的便利袋霎時落在地上,黑色的傘也翻落,被風刮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
男人陰鶩的目光看過來時,她登時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顧不上傘和東西,拔腿就跑。
原本就已經濕透的帆布鞋重重地踩在雨水中,順着她惶急奔跑的腳步濺起一個個水花,雨水無情地打在她的頭上,臉上,順着她的脖頸,直滑入她單薄的衣內,全身都是冷的。
便利店的後面是一條冷清的街道,向來人少,這會兒更是空無一人。
她剛剛跑到街道口,就看到不遠處,那個男人身穿黑色雨衣站在幾步開外,氣定神閑地等着她。
孟詞一驚,立馬調轉方向,往一條岔路跑去。那條岔路上有狗,她很怕狗,可再窮凶極惡的狗都不如一個剛剛殺了人的殺人犯來得可怕。
凜冽的風夾着雨呼呼地刮著她的面頰,岔路上的狗在她跑過的時候就迎了上來,吠叫着加入奔跑的行列。
出了岔路口,又攀上了一道石梯,便到南城最為繁華的地界。明明是在一個城市,一邊是繁華的都市,一邊卻是貧民區。
這裏,即使是在冬季的雨天,即使是在中午,人還是有很多。賣柚子的攤販、賣煙酒的攤販、賣襪子的攤販、公交車亭、書報亭、等公交車的人,還有車子呼嘯而過的聲音放的音樂、商場外的視頻廣告……
她撐着腰在鐘塔下停下時,渾身都像灌了鉛,耳朵、腮幫子、牙床、腰、腿,都因為剛才的急速奔跑疼痛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在花壇邊抱膝坐下,還沒緩過來,就忍不住咬着手臂無聲地抽噎起來。
那隻黑色的大狗正坐在她的旁邊,輕輕地叫了兩聲,又拿舌頭舔了舔她冰冷的手。
孟詞一個哆嗦,嚇得睜開了緊閉的眼,便見帶水的瓷磚里印着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濕透的髮絲緊緊地貼着她蒼白的面頰。
不多時,那張臉旁邊出現一雙穿着黑色休閑鞋的腳,四十四碼。
孟詞身子顫了顫,猛地抬頭,只見一個穿着黑色風衣、深棕色休閑褲的男人正撐着傘為她遮雨。
只一眼,就讓她知道,他長得很好看。可孟詞記住的,卻是他眼中的擔憂。
他聲線低沉清冷,說出的話卻是溫暖的:“你怎麼在這裏?出了什麼事?”
孟詞腦海里再度出現了娟姐躺在血泊里的模樣,快速地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家在哪裏?我開了車,可以送你回去。”
孟詞仍然搖頭,她又低下了頭,不去看他的臉。
“那你這樣不行。天冷,你淋了雨,再不洗個熱水澡換身乾淨的衣服,會感冒。”
孟詞緊咬着烏紫的下唇,雨珠在她的雙睫上打着顫兒。
她艱難地說:“你走,別管我。”
說完,眼前一黑,她便因過度透支的體力和原本就病弱的身軀而暈倒在地。
當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額頭上正貼着一條熱毛巾,頭又重又暈,鼻子也是堵着的。很明顯是感冒發燒了。她起身,在乾淨整潔的房間裏赤腳下床,發現自己竟然穿着睡衣。
這是,怎麼回事?
走出房門,順着樓梯下去,是簡約風格的客廳,客廳挨着廚房,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在廚房煎雞蛋。
天空已經放晴,難得的還出了太陽。光線照進廚房,正好打在男人的臉上,在他硬挺的鼻樑上形成一道明暗線,鼻翼上還微微地沁出了汗珠。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一條黑棕色休閑褲、一雙棉拖鞋,袖子半挽,露出白皙手臂,修長的手指正握在平底鍋的手柄上,另一隻手拿着鍋鏟,像是一個尋常的居家男人。
孟詞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很明顯的是,她身上這套過大的睡衣睡褲就是他的。
“你是誰?”孟詞盯着他問,她的頭有些發暈,還沒有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將一個煎得金黃的雞蛋鏟進盤子裏,又開始第二個。
他略微轉過了頭,微笑道:“我叫岑昱,茶几上有一張我的名片。”
孟詞回身,略走了幾步,拿起名片看時,只見上邊除了他的名字外,還有他的職銜——首席建築設計師,工作單位是南城最大的一家公司——南城置業。
她閉了閉眼,大腦中飛快地閃過一系列的場景和對話,最終鎖定在某個場景,得到一些相關的訊息——曾有在雜誌社工作的采編記者吐槽,說岑昱又不是明星,還耍大牌,不接任何雜誌社的邀約和採訪,不參加任何電視節目,也不接受拍照。偏偏人還長得帥,玩兒得一手好神秘,叫人更想知道他的相關信息。
但她大腦中過濾出來的信息顯然對現在的情形是沒用的,她皺了眉,有些茫然地問他:“我為什麼在這裏?”
岑昱端着早餐出來,一邊將兩碗清粥幾碟小菜兩個煎雞蛋擺在餐桌上,一邊說:“昨晚我們在南城碑遇到的,當時你一個人坐在鐘塔下淋雨暈倒了,我不知道你的住址,只好把你帶回來。”
孟詞低了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岑昱遞過來的紙巾擤了擤鼻涕,說:“謝謝。”
說完,將廢紙放進垃圾簍,又看向自己的睡衣。
不多時,她的腳邊就出現一雙棉拖鞋,顯然是岑昱拿過來放在她腳邊的。孟詞的腳縮了縮,抬頭,便聽見男人嘆了口氣,說:“睡衣是請隔壁的女鄰居幫你換的,我不是壞人。像你昨天那樣的情況,不管誰遇到了都會幫一把,對不對?”
孟詞飛快地看了男人一眼,剛想說話,就被他拉到了餐桌邊坐下。
她的胃空得難受,偏偏還咕嚕咕嚕地叫了幾聲。這讓她有些窘,只好坐下,和他一起吃早餐。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基本的禮節。
等吃完之後,岑昱收拾碗筷,孟詞邁着虛軟的步伐去廚房幫忙,但被岑昱阻止。他一邊將碗放進水槽一邊說:“你昨晚發了高燒,茶几上有葯,你先把葯吃了。”
孟詞點了點頭,又看了岑昱兩眼,將葯吃完,有些難以啟齒地問:“我昨天換下的衣服呢?”
她得回去了,那個地方不能再住,但她的東西都在便利店上的出租屋裏。
岑昱將洗過的碗放進衣櫃,擦乾手說:“你感冒還沒好,可以暫時在這裏休息休息,等好了再回去。”
孟詞搖頭:“不,我該回去了。”
見她堅持,岑昱也不阻攔:“你的衣服在洗衣機旁的洗衣籃里,已經洗過了。”
衣服還是昨天的那身,只不過已經洗過,又被熨干。她看到疊在最上面的內衣內褲,臉頰驀地染上些許緋紅。但既然睡衣是女鄰居換的,想必衣服也是女鄰居洗的。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有些微微的羞澀。
換過衣服后,她剛要開門,岑昱就叫住了她:“你一個人我很不放心。可以和我說一說你昨天出了什麼事嗎?”
孟詞輕輕地搖頭,眼瞼低垂:“沒,沒事。”
“那你有朋友嗎?現在你正在生病,或許可以讓你朋友照顧你。”
孟詞抿住了唇。朋友,她只有一個朋友,叫劉婷婷。劉婷婷大學一畢業就和男友高瑞結了婚,她怎麼好意思去打擾?
想及此,她搖了搖頭。
“那你身上有錢嗎?”
孟詞臉一燙,不語。她身上一毛錢都沒有,昨天去買東西還是刷的卡,現在卡里餘額兩塊。
“你也沒帶手機吧?”
孟詞臉色通紅,手機還留在她租的那間房裏。
岑昱無奈一笑道:“你知道這是南城哪個區嗎?”
她不知道。
孟詞臉紅得就快滴出血來,這樣的她出去了,還不一定能回到那間出租屋裏。
見孟詞窘然不語的模樣,岑昱溫聲說:“我把你送到南城碑的鐘塔,你能回去嗎?”
孟詞連忙點頭,低聲說:“麻煩你了。”
他雙眸清潤:“沒事,我正好要去南城碑那邊上班。”
孟詞又道了聲謝,等岑昱收拾好,和他一起出門。她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昨天那個人會不會在出租屋附近堵她,但她必須回去。
她因為和人當面交流有些障礙,所以一畢業就專職成為網文寫手,在晉江文學城發表小說。她的生活來源就只有網文收入,而她還是小真空,每個月賺的錢只有一千多塊,剛剛夠維持她的生活。
這還是她堅持日更的情況。
她昨天斷更了,肯定會流失一部分讀者,這樣,她下個月的生活就成問題了。
可以說,她的筆記本電腦就是她的命,她沒有錢再去買筆記本電腦,生活也會成為一大問題。
一路上她的頭昏沉沉的,在車裏吹着暖氣,險些就要睡着。等到了南城碑時,她再度向岑昱道了謝,解開安全帶下車。
儘管岑昱看上去很溫和,對她是無害的,但她還是有些害怕。
剛要走,就被叫住。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
“孟詞,詩詞的詞。”她條件反射地回答,等答過之後,又有些懊惱,好像說出這個名字,都能讓自己被討厭一樣。
但岑昱卻微笑道:“你的名字很好聽,很有詩意。我的名片給你一張,如果你需要幫忙,可以給我打電話。當然,不需要幫忙也可以打。”
孟詞伸手,從他手裏接過名片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那溫熱而細膩的觸感讓她心裏一顫,忙道:“對不起,謝謝。”
說完,不等對方回答,便飛快地跑遠。她的腳步還是虛浮的,行走在人群中時,感覺整個人都是飄着的。她飄過了步行街,飄過了商場,飄過了影樓,飄過了街道,飄過了公交車站,最終從南城梯下去,走進那個貧窮的地方。
她剛到便利店,就看到便利店外圍着一圈人,嘰嘰喳喳地在討論着娟姐的死訊。便利店外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有記者正在進行直播採訪,警察們也正在勘察現場。
不知道是誰看到了孟詞,立馬就抓住了一個警察的袖子說:“警察同志,就是她!就是她租的娟姐家的房子,昨天中午十一點多的時候我看到她慌慌張張地從便利店後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