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梳闊勒
時值金秋,一場秋雨一場寒,y市冷得像入了冬,袁茉簡單地收拾好出行裝備,穿上一件灰色大衣,再配上一條顏色略深的灰色長圍巾,撥了撥齊肩的黑髮,別的不說,她現在的頭髮又柔又順,比之前好多了。
袁茉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發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好像是一場很真實的夢。她還是她,卻又不再是她,一流時尚雜誌主編變成了不入流旅行雜誌小編輯,八十平的房子變成了十多平的房間……物質上的落差讓袁茉暫時沒有辦法接受。
但是人總是要生活下去的,她不能就這麼放縱自己沉溺在悲傷里,打起精神接受現實才是正經。除了她自身的變化,還有一個最大的變化就是星光雜誌社沒有了。
她特意趁着午休時間上樓,第二十層掛的招牌變成了xx建築公司,她旁敲側擊地問李優,李優一臉茫然地說根本就沒聽說過什麼星光雜誌社。
除了這些,其餘的一概沒變,父母離異,父親再娶,母親去世,重生有的福利她幾乎都沒有......
傷感過後是現實,現實是什麼?就是錢。袁茉悲傷地發現,現在的她是個窮鬼。
她在抽屜里找到一張存摺,仔細數了三遍,確認存款只有五位數,在萬位上的數字還是2,兩萬多塊錢,在y市這樣的高收入高消費的城市,工作五年只存下兩萬多……她不知道是掙得太少還是花得太多。
想着想着,聽見敲門聲,李優說:“想什麼呢你,快點,你要去火車站了。”
“哦,馬上。”她此行的目的地是梳闊勒,在西部,靠近青藏高原,是近兩年新火起來的旅遊地。
兩個小時后,她坐上了由y市開往闊嶺的火車,現在是早上十點,要明天晚上十一點才到闊嶺市,第二天她才能坐車去梳闊勒。
以前在星光很少需要編輯出差,就算出差為了節約時間雜誌社也會為編輯買好機票,袁茉還沒有坐過這麼久的火車,想想都覺得很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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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南方的艷陽里溫暖如夏,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大雪紛飛。
袁茉頂着雪拖着行李住進闊嶺的一間小旅館,半死不活的暖氣像個弔死鬼,呼呼地吐着半冷半熱的氣,她也顧不上被褥是否乾淨,取了所有的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腰間被一個硬的東西膈着,她艱難地抬起身子,在衣兜里掏了掏,是她現在的手機。
她心夠大的,手機都不設密碼,正好,不用費心思去猜密碼了。
電話簿里只存了二十多個人的電話,相比於此前她兩個手機里上百的電話,現在她的人際關係還真是簡單。手機里全是同事的電話,連個與工作不相干的人都沒留下,這一點她倒是毫不驚訝,從大三實習開始她就是工作狂人,只關心與工作有關的事,其餘的事,一律漠視。
袁茉上了網,想要掛上以前的企鵝號和微信,卻發現根本沒有這個號了,看來隨着她詭異的重生,她此前的一切都被消磨掉了。
袁茉閉了閉眼,淡定地關掉網,把手機扔在一邊,眼淚如開閘的洪水急不可耐地涌了出來,順着眼角打濕了鬢角。
她不是不傷心的,只是連傷心都跟不上她的步伐。她根本找不到答案可以解釋她的重生,為了什麼呢?她又沒有什麼仇人,生活過得也挺好,重生來做什麼呢?
就像是一個練到滿級的人被打回去重練小號一樣,就倆字:崩潰!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袁茉一覺醒來腦子暈暈乎乎的,洗了一把冰冷刺骨的冷水臉,總算有些清醒了,很快退了房,提上行李前往闊嶺汽車東站。王暉盛只給了她三千的出差經費,袁茉也不想多說什麼,生存不下去的雜誌社遍地都是,王暉盛能拿出三千已經很大方了,看來他對這次的高原行期望值很高。
既然做就要做好,這是袁茉的信條。
汽車東站外有不少黑車,車主叫喊着:“梳闊勒——,梳闊勒——,還差一個人。”袁茉經過那些黑車的時候瞥了一眼,什麼還差一個人,裏面根本就沒有人,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敢坐黑車,老老實實地排隊買票。
很快,她上了車,坐在她旁邊是一個打扮時髦又誇張的女孩子,在一群衣着樸素的乘客里顯得格格不入,說她誇張是因為她戴着一副足以遮住整張臉的墨鏡和一頂法式帽子,袁茉無意間注意到她的指甲是鮮紅色的,皮膚白得異常。袁茉見過不少模特女星為了美白做出各種不可思議的事,不過旁邊女孩子的白得很自然,像是從生下來就披着一身的雪白。
“好看嗎?”女孩子微微拉下墨鏡,聲音甜得發膩。
袁茉收回目光:“嗯。”
她摘下墨鏡,黑曜石般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眼妝化得極好,一點也不臟,眼尾微微向上翹起和她的嘴角一樣,看着就讓人心情好,她的皮膚是多少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白皙無暇,連一粒小紅點也沒有,是個很漂亮精緻的女人。
“你……”袁茉覺得她有點眼熟。
女郎又將大墨鏡帶上,嘴裏嘟囔道:“是是是,我是coco,你沒認錯,but,sorry,現在我不接受拍照請求,昨晚沒有休息好呢,所以氣色有些不好,so請你見諒。”
袁茉==!:“……coco?”
又拉下墨鏡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說你連我也不認識?袁茉有些尷尬,她猜到這位coco小姐可能是位明星吧,不少模特、明星都和星光合作過,她怎麼就記不起這一位呢?只是覺得她有些眼熟而已。
袁茉搜腸刮肚地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想起來,算了,她重生后連星光都沒了,很多事情也改變了,有她不認識的模特、明星也很正常。
汽車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袁茉百無聊賴地發獃不斷地打電話——“你不要來找我好伐?我根本就沒有fallinlovewithu,ok?”、“哦喲,幫幫忙不要這麼naive好不啦?大家都是成年人,沒必要這麼較真吧”、“都說了我們已經分手了an?佛恩分,施偶手。”
以上對話是她分別對不同男人說的,袁茉從她的手機里聽到三個男人的聲音……
海拔一點點地升高,進入盤山公路,司機大喊了一聲“坐好了”,袁茉還沒反應過來,汽車突然抖起來,她直接被震離座位尖叫一聲,一掌拍在袁茉的手臂上,緊緊地抓着她的手臂,“嚇死寶寶了!”
她這一嗓子,車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袁茉一把扯過她,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別叫!”
的大墨鏡被震得掉在鼻尖上,眼神慌亂得像只小鹿,詫異地看着袁茉,袁茉想自己是不是凶了一點,正猶豫着道歉嘟着嘴小聲說:“不叫就不叫嘛,凶什麼。”
袁茉:……
袁茉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想到了身為畫家的母親,她外出採風的時候,是不是也會經過這種凹凸不平的路。母親已經去世五年了,她的樣子已經有些模糊了,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想要拚命記住的卻敵不過時間的沖刷,終會慢慢淡去。
隨着海拔的升高,袁茉不可避免地有了點高原反應,她找不到準備好的高反葯,只能靠在車窗上,硬撐過去,忽然看見山下的一處房屋升起裊裊炊煙,她的腦子裏浮現出房子裏住着一家三口正在生火做飯的場景。
不知怎的,她的眼淚泛了出來,她沒能重生回到小時候,沒有機會去改變她的家庭,儘管她恨父親,恨他在最困難的時候拋下了她和媽媽,可是她終究是想有個家的,想有一對愛她疼她的父母,只不過在她十三歲那年,都沒了。
像是她的生命一樣,說沒就沒了。
正傷感着,突然汽車發出滋拉的刺耳聲,司機罵罵咧咧地走下車,踢了兩腳,打開車蓋查看,濃重地白霧撲在擋風玻璃上,司機上車對他們粗聲粗氣地說:“車壞了,你們等下一輛吧,很快就來。”
什麼!下一輛!
袁茉驚慌地往外瞧,飄着雪,刮著風,這車停在半山腰,居然讓他們等下一輛!這不是要把他們冷死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位師傅,你就不能想想辦法修車嗎?外面下着雪,你讓我們在外面等,凍壞了怎麼辦?”
隨聲附和:“就是嘛,凍壞了你負責呀!”
司機長得很魁梧,一臉的橫肉,看了她一眼,一甩腦袋:“你會修車?你來。”
袁茉:……
最終,袁茉提上行李,艱難地往上爬,頭頂、臉頰、脖子都吹着冷風迎着雪花,她像是一下子蹦進了冰窖,冷得連發抖的力氣都沒了。
緊隨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要不,咱們等等吧,很快就有車的。”
袁茉搖頭,她等不了了,在這裏多站一秒,她就會變成雪人,下車的時候她看見不遠處有一間小旅館,她要喝熱水,她要洗熱水澡,她要進熱被窩。
“啊?真不等啊?哎喲好冷啊!”coco見袁茉往上爬,跺了跺腳,也跟了上去。
這是一間不大的旅館,陳設簡陋,一張木櫃枱,兩張破舊的木桌,其中一張桌子有兩個角還用厚紙殼墊着,屋裏沒有暖氣但也比外面暖和多了,袁茉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四顧無人,她又喊了一聲:“請問有人嗎?老闆在嗎?”
“哦喲,這是什麼地方啊?你要住在這裏啊?”coco甜膩又嫌棄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袁茉轉身對她說:“嗯。”
癟了癟嘴說:“好嘛,住就住嘛。”
袁茉:我們不是一路的啊!
有人從樓梯上下來,踩着木梯吱嘎作響,像是下一秒就會斷了似的。
“住店?”一個年輕男人,頭髮有些凌亂卻很乾凈,笑起來眼睛會眯成一條縫,有點羞澀,好像不習慣見陌生人,沒等袁茉回答,他衝著樓上吼道:“馮哥,來客了!快來接客。”
袁茉:……
撲哧笑出聲來,男人看了她一眼,立馬慌亂地低下頭雙頰有些發紅晃了晃腦袋,臉上是很明顯的得意。袁茉這才注意到coco穿了一身香奈兒高級定製,腳上是……一雙恨天高,恨天高!這是跟自己的腳有仇吧!
樓上又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深藍色的衝鋒衣,中等個子,頭髮已經有些花白了,不笑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凶。
這位馮哥來了之後,陽光男就退到了一邊,很明顯誰才是店主,馮哥問她們倆:“住店?一起的?”
說著,他彎腰下從櫃枱下掏出一本破舊的本子摔在櫃枱上,揚起一層灰“哎喲”一聲,捂住口鼻往後退了一步。袁茉皺了下眉,搖搖頭說:“不是一起的。”
幾乎同一時間說:“是啊。”
馮哥抬起眼皮子看她倆,眼裏透着古怪,袁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我們……剛認識吧。”
也眨着眼睛看她:“sowhat?我是跟着你一起來的啊。”
袁茉不理她,拿出身份證拍在櫃枱上,揚了揚下巴:“有什麼房間?”
馮哥指了指背後貼着的一張紙:“大床房,180/天,標間140/天,還可以男女混住,20塊錢一張床,要哪種?”
當然不會要男女混住了!
“大床房吧,房間裏什麼都有嗎?”她看了看店內的設置,實在簡陋得樸素。
馮哥像是看出了她的嫌棄,哼笑說:“放心,都有都有。”
“我也要大床房。”coco嬌滴滴地說道。
馮達登記好入住信息把身份證還給她們,看着coco的身份證嘟囔道:“劉可可。”coco接過身份證,極力掩飾自己的得意:“你認識我?看過我的作品?”
馮達迷茫地看着她:“不認識。”
劉可可:“哦。”袁茉憋笑。
袁茉的房間在二樓左手第三間,沒有門牌號,劉可可的房間在她的旁邊。
袁茉往裏探了探,房間很整潔,沒有氣味,比她想像得好得多,她安心走進去,剛一關上門,門把手就掉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樓下傳來馮哥的聲音:“那個門把手是壞的,你關門的時候小心點,別砸到自己的腳了。”
袁茉愣了兩秒,撿起門把手塞了回去,然後用箱子抵住門,她知道如果那兩個男人想要闖進來,就是十個箱子都抵不住,可是她現在沒力氣沒精力去想這麼多了,她好冷!
飄落在頭上和身上的雪花化成了水,她幾乎全身都是濕漉漉的。
袁茉先去衛生間試了一下熱水,開了兩次,沒熱水,難道……沒熱水?不是說什麼都有嗎?這時,響起了敲門聲,羞澀男站在外面,面露羞澀地說:“那個……白天沒熱水,只有晚上八點到九點半才有,不好意思啊。”
“熱水還是限時的?”
他點了點頭,又說了句“不好意思”飛快地下了樓。
不管那麼多了,趕緊換下衣服,被雪水打濕的衣服透着寒氣,袁茉迫不及待地換上一件灰色的防寒服,這還是向李優借的,她用紙巾隨意揉搓了一下頭髮,把表面的水吸干。
奔波了一天一夜,袁茉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直直地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她還沒有吃東西,胃餓得難受。
走下樓,馮哥和陽光男坐在烤爐邊烤火,袁茉問他們有沒有吃的,馮哥點了下頭,羞澀男端來一碗泡麵:“我們這兒能做飯的那個出去了,可能要明天才回來,將就一下可以嗎?”
袁茉看着那碗紅燒牛肉麵,她是拒絕的,但是屋外寒風肆虐,她再愛吃還不至於冒着大雪去買吃的。
人餓急了的時候,涼水泡飯都好吃。一碗泡麵下肚,袁茉身上暖洋洋的,額頭和鼻尖冒出了浮汗。
她上網又確認了一遍梳闊勒這邊的旅遊景點和特色小吃,然後,她困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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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屋外的雪下得小了些,寒風依舊不停歇,穆原背着一個大包冒雪回來,馮達和張魯澤已經睡了,他躡手躡腳地上了樓,拿出房間鑰匙開門,嗯?門鎖住了?再開再推,怎麼回事?
袁茉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聽見開門的聲音,瞬間嚇醒,難道那兩個男人……她立馬坐起來,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神經緊繃,怎麼辦?怎麼辦?用什麼做武器?她身上連剪刀都沒有,更不會有槍,拿什麼防身?
黑暗中,她瞄到一個東西,對了,椅子!
袁茉躡手躡腳地下床,輕輕地拿起椅子,忐忑不安地走到門口,做了幾次深呼吸,她心想:老娘跟他們拼了!
穆原再一次嘗試開門,門突然就開了。
“流氓!!!”袁茉舉着椅子往外砸,被一隻有力的手穩穩接住。
“你誰啊?”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被袁茉驚醒的劉可可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裏出來:“哎呀,大晚上的,吵……”聲音戛然而止,眼前的男人,一米八以上的個子,身材勻稱,穿着一身黑色的衝鋒衣,背着一個運動大包,從側臉看輪廓非常漂亮,眼窩很深,她驚喜地說:“嚯,正點。”
穆原奪過袁茉手裏的椅子,穩穩地放在地上,伸手摸到牆邊的開關,燈亮了。
袁茉氣喘吁吁的,警惕地看着他,穆原笑了一下:“你是住店的?”
袁茉點頭。
“不好意思啊,是我弄錯了,非常抱歉,打擾你了。”他提了提包帶,轉身要走,被一隻手拉住。
“就這麼走了?”袁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夜企圖闖入我的房間,你就這麼走了?沒點解釋?”
“就是呀,你就不說點什麼?”劉可可在一旁幫腔,這樣好看的男人當然要多看一會兒了。
這時,馮達和張魯澤聽到樓上的動靜,從房間出來上了樓,雙雙楞了一下,馮達說:“穆原,你回來啦?!你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穆原看了一下左手上的手錶:“凌晨兩點三十五分,是第二天了。”
“你還知道是凌晨啊。”袁茉冷笑,“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馮達滿臉堆笑,說:“誤會,誤會,這是我們店裏的,這間房……唉?穆原,你的房間不是這間啊。”
穆原閉了下眼,眉宇間全是無奈:“我跟你說過了,我換到這間,你忘了?”
馮達驚詫地問:“你說過嗎?”
張魯澤默默地點頭。
“哎喲,看我這個狗記性!”馮達一拍腦門兒,嬉皮笑臉地對袁茉說,“對不起啊,袁小姐,是我的失誤,你別生氣,大冷的天氣壞了自個兒不划來,你看,要不這樣,今晚的房費就免了,可以嗎?”
這人應該不是故意的,而且對方都這樣說了,袁茉也不好再說什麼,“嗯”了聲退回房間,關門繼續睡覺。
穆原回到以前的房間,把包丟在門口,簡單洗漱后,躺在木板床上,袁茉舉着椅子砸向他的樣子浮現在眼前,他翻了個身,哼笑說:“還挺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