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一切隨緣
待送走方琪,斐凝玉當真開始琢磨起給她請先生的事來,方琪的父親是學富五車的名相,外公和舅舅均是名滿天下的大名士,還有那不為世人所知的曾祖父,被這樣一群人教導着長大的方琪,所見所聞又豈是尋常名門千金所能比的?尋常的先生又如何能讓她輕易拜服?
所以,給方琪請的先生,必定要是不尋常之人。
“你要給方琪請先生?”世子妃聽聞后,頗有些訝異:“她還需要請先生么?我聽聞之前都是左大名士親自教導她啟蒙的。”
斐凝玉笑道:“琪兒妹妹確是左大名士親自教導啟蒙的,只是幾年前左大名士回了故鄉,所以便要再請先生教導才行。”
世子妃頗有些不解:“便是左大名士不在京城,他們家也不缺有才之人,難道還無法教導她么?”
“大嫂有所不知,別人家裏都是重男輕女,他們家卻是重女輕男,方琪又生的乖巧可愛,自幼便是被一家子人寵大的,先前特意請左大名士啟蒙也是為的這個,只有左大名士能對她嚴格教導。”
世子妃瞭然,笑了一聲:“那丫頭確實古靈精怪,看着就討人喜歡。”
“可不正是。”
“小妹既然應下了此事,可是心中已有合適的人選?”
斐凝玉笑着點頭:“自然是有的,否則我也不敢隨隨便便就應了,那丫頭的先生可不好請。”
世子妃心下一動,似乎想起什麼:“小妹莫非是想請……”
斐凝玉笑道:“知我者,大嫂也。”
世子妃也笑起來:“若是她的話,那倒確實能教好方琪,只是不知她願不願。”
“我也不知她願不願,先生自從離開了王府,這些年一直深居簡出,有時連我的拜帖都會回絕。不過,前幾日我又投了拜帖過去,昨兒先生回了話,允我前去陪她小住幾日,到時我再問問先生便是。”
前幾日,豈不正是自己生下孩兒之時?猜到斐凝玉的用意,世子妃不由抓住斐凝玉的手,面上難掩激動之色:“小妹可是想請先生替康康卜一卦?”
斐凝玉含笑點頭:“先生的觀星占卜之術舉世無雙,她既應允為康康卜一卦,那便表示康康至少能平安長大。先前我也不知先生會不會應允,怕大嫂失望,便先瞞着大嫂將康康的生辰八字遞給先生,還請大嫂莫要怪罪小妹才是。”
世子妃喜不自勝,眼底落下淚來:“我怎會怪你!小妹如此為我母子,我當真是,當真是不知要如何說了!”
斐凝玉反握住世子妃的手,柔聲道:“大嫂莫哭,我們是一家人啊,只要大嫂與大哥和和美美,只要康康能和順安康,我便也覺得開心了。”
世子妃連連點頭,斐凝玉的這番舉動,將她心底唯一的陰霾都一掃而光,生下康康之後,她並沒有覺得鬆了口氣,反而更加提心弔膽,實在是因為小傢伙太孱弱,彷彿隨時都會夭折一般,她無法想像得而復失之後她會如何。此番聽了斐凝玉的話,那位先生既然應允為康康卜卦,至少說明康康不會夭折,否則她也不會費那波折。須知道,哪怕是皇子皇孫,那位性格孤傲的先生都未必肯替他們卜卦。
斐凝玉自然知道世子妃的歡喜心情,趁機又道:“小妹還有一事,不知大嫂願不願。”
“有什麼願不願的,小妹說什麼,大嫂都應允便是!”
斐凝玉笑道:“此事怕是大嫂當真會不願,先生說想要親自見一見康康,讓我十日之後帶康康一同前往,與她同住半月,待到滿月之時再回來。”
世子妃心下一跳,不由扭頭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傢伙,心裏當真十分不捨得,不過片刻后,卻還是點頭應了:“有小妹一路照看着,我自是放心的。只要你大哥也應允了,那便帶去吧。能入得先生的眼,也是康康莫大的福氣。”
“我昨兒便與大哥說了,大哥心疼大嫂,說只要大嫂捨得便好。”
世子妃面上一紅,心裏卻是歡喜的。不止是康康有莫大的福氣,她亦有莫大的福氣。
……
既然世子妃都點了頭,這件事便就這麼定下了,只是同行之人還有待商榷,只因那位先生並非住在城內,而是在城外東郊的別苑裏,思及上一次斐凝玉出城遭遇的行刺,此番大小兩人,更是馬虎不得。
怡親王自是不得空,世子也要在家中陪着愛妻,唯有斐逸修可以擠出半月的時間,這個差事理所當然就落到了他的頭上。想到要在那間別苑呆上半個月,斐逸修決定將好友也帶上,否則就他一人,豈不是要憋悶死?
寧致遠自然是高興的,自從定親之後,他與斐凝玉才見了兩回面而已,還都沒能說上話來,此次同去別苑,不說日日相見,總也比現在兩人各據一府要強得多。況且,那位先生的居所,也不是想去便能去的。
為此,斐凝玉還特意送了封書信去詢問,卻沒想先生居然允許她帶四人過去。斐凝玉暗自盤算,小侄子康康算一人,斐逸修和寧致遠兩人,那還能再帶一人,莫非先生已經算出了什麼?
這一想,斐凝玉立刻差人,將方琪請了過來。
……
當夜,方琪便與家人說了此事,饒是這一屋子的人都是經歷過各種風浪的,卻也是吃了一驚。之前方琪也說過斐凝玉打算替她尋一位先生,本以為是玩笑之語,卻沒成想居然是這樣一位大人物。
當今天下,雖然民風開放,推崇名士,但是女子能被稱一句“先生”的,卻是極少數,而這位先生,卻是名聲不下於左大名士之人,但凡提及她的人,無一不恭恭敬敬尊稱一句“先生”。只因她自幼天賦異稟,又得名師指導,在諸多領域都頗有造詣,更是幾十年如一日,醉心觀星占卜之術。如此出塵之人,本當不存於世,是以她終生未嫁,也未曾收徒,唯一教導過的人,也只有斐凝玉一人。雖然只是教導斐凝玉啟蒙,卻也是十分難得。斐凝玉之所以如此得聖寵,說不得也有這份原因在裏面。
這樣一位大名人,便是方辰也只有幸見過一面,還是隨同岳父左大名士一道去的,如今方琪能被引薦到她面前,自然是個難得的機會。只是,這位先生太出塵,方辰有些擔憂自家女兒也被帶得出了塵,那可就不好了,他可不想好幾年都見不到女兒一面。
顯然,有此想法的不止方辰一人。他的夫人左筱筱道:“那位先生太出塵了,琪兒如此好動活動,怕是會擾了她清凈。”
方琪立刻道:“我不會!先生喜歡清凈,我一定會乖乖的,絕對不會擾了她!”
方琪的二叔趙立秋嘆了口氣:“這還沒去呢,就已經開始轉性了,這可怎麼得了哦!”
三嬸秦曉月也點頭:“琪兒,那位先生可不是尋常人,都說是謫仙入世,我們都是凡人,還是別去打擾人家了吧。”
方琪撅着嘴,委委屈屈地看向姑母方怡,可憐兮兮道:“姑母,您也覺得琪兒不該去么?”
方怡是趙方兩家的當家主母,她的意見自然是最重要的。對上方琪暗含期待的目光,再看看眾人不贊同的眼神,方怡淡淡笑了:“都這麼認真做什麼?郡主只是說要帶琪兒去見見那位先生罷了,還不一定肯教導她呢。再者,即便那位先生當真是將琪兒看入了眼,想要帶在身邊兒教導幾年,那也是好事。郡主當年不也是她親自教導啟蒙的么?可有誰覺得郡主也不食人間煙火了?”
這話說完,屋裏其他人便都不做聲了,細細想想,確實是他們想太多了……
方怡又道:“我曾聽太后提過,那位先生雖聰明絕頂,卻命犯孤星,除了那位能鎮得住她的名師外,跟誰都不能太過親近,除非命里有緣,否則她連別人的面都少見。此番她既然肯見琪兒,也是琪兒的福氣,便是成不了師徒,能與如此奇人結個善緣,倒也不錯。所以你們大可不必如此憂心,一切隨緣吧。”
方琪滿臉崇拜:“姑母說的極是!”
方怡失笑,抬手溫柔地摸了摸方琪的臉頰,細細叮囑道:“此番隨郡主一道,凡事莫太強求,平常心便好。先生若是願意教導你,你便歡喜應下,若是不願,你也不要太傷心。其實,我倒是希望你們沒有師徒緣分,這樣我便能繼續日日看到可愛的琪兒了。”
想到若是先生當真肯教導自己,自己就要隨先生一同住,方琪的心裏頓時就升起一股子濃濃地不舍來:“姑母,琪兒也不捨得離開姑母。”
眼看着方怡三言兩語便教方琪安分了下來,原本那十分的期待也降為了五分。趙方兩家眾人均是一臉佩服的神情。方怡笑而不語,身為在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多年又在古代活了半輩子的人,她真是不要太了解方琪這種年齡段的孩子了,十來歲的年紀,正是人生第一個叛逆期,你越是不讓她去做的事,她便非要去做,你若是先退了那一步,她又會開始猶豫起來,甚至還會聽從你的建議。
……
十天的時間一晃而過,小公子康康又長大了不少,但是比起足月生下來的孩子,依舊還是瘦小得多,不過整個怡親王府的人都不是太擔心了,因為那位先生要替他卜卦。能引得那位先生出面,說明小公子是個洪福齊天的人,這樣的人又怎會過早便夭折呢?
身為母親,世子妃自是萬分不舍,也十分擔心,可是面上卻沒有表露分毫,她知道這次的出行對於自己的兒子意味着什麼,她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婦人之仁影響到孩子的未來。這樣的世子妃倒是讓怡親王和世子對她更為滿意,本以為她的性子過於軟綿,擔心將來無法執掌王府後院,如今看來,倒是明事理的。
出發那日,寧致遠一早便來了怡親王府,同斐逸修一道用的早膳,還被取笑了一番,寧致遠厚着臉皮只當沒聽出斐逸修的話外音,心裏默默期盼着即將能見到的未婚妻斐凝玉。
世子妃拉着斐凝玉細細叮囑了一番又一番,斐凝玉沒有絲毫不耐,認真地聽着,她也曾經懷過孩子,能體會那種恨不得將全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孩子的心情。直到世子妃自己都覺得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忙停下嘮叨,頗為尷尬道:“當了母親,也變得啰嗦了,小妹快些走吧,別耽擱了時辰。”
斐凝玉笑道:“不礙事,大嫂多說些,我也能將康康照顧得更好一些。”
這話便是安慰世子妃了,此番出行,光是隨行的奶娘就有三人,嬤嬤有五人,還不算那些丫鬟,都是為了照顧小公子。至於斐凝玉,只需要在一旁照看一二便是,根本不需要她親自照顧。世子妃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也不再多說什麼,便送走了斐凝玉。
世子一直等在屋外,看到斐凝玉出來,叮囑道:“照顧好自己,康康就交給你了。”
斐凝玉認真地點了頭:“我一定會照顧好康康的。”
世子又看了眼一旁嬤嬤懷裏抱着的小傢伙,沒有再多說什麼,直接將斐凝玉和康康送上了轎輿。
等到斐凝玉上了轎輿,出了內院,才發覺外頭已經有不少護衛候着了,甚至還有皇上調撥的一支禁衛軍,為的就是要將斐凝玉和小公子安全送達東城外的別苑。斐凝玉透過窗帘縫隙掃了一圈兒,沒發現斐逸修和寧致遠的身影,便收了心思不再觀望,只扭頭看着身旁熟睡的小傢伙,輕聲道:“你看,那麼多人都關心你呢,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長大,不能辜負了大家的心意。”
小傢伙砸吧了一下小嘴兒,蹬了蹬小短腿兒,繼續睡得深沉,自是沒聽到小姑姑的輕言輕語。這副天真可愛的小模樣看得斐凝玉心都軟了,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小爪子,又摸了摸小臉兒。
方琪在家人的陪同下守在城門外,等到怡親王府的人馬路過,便也上了轎輿。陪着方琪過來的是趙家老三趙立年,少不得要拉着斐逸修和寧致遠叮囑一番,等到再上路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后了。
斐凝玉仔細看了方琪的神情,見其喜悅有之,卻並不算太過興奮,心裏頗有些滿意,先生素來喜歡性子沉穩些的人,若是方琪太活潑,恐怕會擾了先生的清凈,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方琪甜甜地喊了一聲姐姐,便立刻去看熟睡中的小公子了。雖然只是十來天未見,卻發現小傢伙長大了不少,方琪不由嘖嘖稱奇,看得斐凝玉失笑不已。
一大隊的人馬,路上走得很慢,唯恐驚擾了小公子的睡眠,寧致遠和斐逸修出發之前都在安排行軍之事,等到上了路,兩人便一前一後守在轎輿旁邊,以防萬一。
行至正午時分,小傢伙終於睡足了,彈了彈小腿兒,還沒睜開眼呢,就開始哼哼唧唧起來。還不等斐凝玉出聲,一旁的嬤嬤就將小傢伙抱起來,熟練地換了尿布,再遞給準備好了的奶娘。小傢伙這些日子被人服侍慣了,只在剛睡醒的時候哼唧了幾聲,似乎懶得再去費那個力氣大哭一場,實在是乖巧。
雖然只是小小的哼唧聲,卻還是讓外頭的斐逸修和寧致遠聽到了,斐逸修立刻趨馬走到轎輿旁邊,問道:“怎的哭了?”
斐凝玉道:“康康剛剛睡醒,許是覺得餓了,這會兒正在吃奶,二哥不必擔心。”
寧致遠也趁機趕了過來,隔着帘子道:“快要到正午了,不如我們也駐地休整一番?”
斐逸修又問了一句:“玉兒覺得如何?”
“二哥做主便好。”
斐逸修點點頭,正要吩咐下去,卻見寧致遠一個勁兒盯着帘子,似乎想要透過帘子看進去,不由哼了一聲,將人喚回了神,才道:“還不快去安排。”
寧致遠被抓了個正着,面上發紅,不敢多說什麼,低低應了一聲便往隊伍前頭趕去。
轎輿里的斐凝玉聽到聲音,忍不住掀開了帘子一角,卻只看到寧致遠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下頗有些惋惜,一轉眼,卻對上斐逸修似笑非笑的眼,頓時一陣心虛,喊了聲:“二哥。”
斐逸修自是不捨得拿自家寶貝妹妹如何,只道:“前面有處小樹林,較為涼爽,等會兒休息的時候,你們也下來走走,免得坐久了轎輿,悶得慌。”
斐凝玉立刻便笑起來:“謝謝二哥。”
斐逸修笑了笑,看到不知何時湊到斐凝玉身旁也往外偷看的方琪,心下有些可惜這幾年都沒能再捏她的小臉兒了,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琪兒妹妹等會兒也下來走走,否則若是悶壞了,你家哥哥可要找我算賬了。”
方琪自幼便於斐凝玉交好,年少不更事時總被斐逸修捏臉,後來懂事了,知道害羞了,便總是躲着斐逸修,這會兒被笑話了,立刻就縮回了轎輿,只當什麼都沒聽見。
斐凝玉瞧着好笑,斐逸修素來喜歡毛絨絨胖乎乎的,偏生方琪兩樣全佔了,小臉蛋圓圓的,衣着打扮總少不了毛絨絨的裝扮,想不讓斐逸修注意都難,小時候每次來怡親王府,都要被斐逸修捏捏小臉兒,後來知道男女有別了,便開始躲着斐逸修了。其實斐逸修早就不會再去捏她小臉兒了,可惜年幼時候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讓她下意識就會去躲避斐逸修,着實讓斐逸修有些無奈,他其實還是挺喜歡這個可愛的小丫頭的。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