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1.克隆體
風雅感到,好像是得到了某種授權般,某些關於南芙的信息,慢慢地浮現於她的腦海中。
南芙並不是一個典型的封閉城市人類,她有着在絕境之下的人類中少見的純潔之心和奮鬥欲,而這正是數十位人類為她打造的特殊環境所培養出來氣質:實際上,南芙並不是藉由自然生殖繁衍出的人類,她是一個□□體。
□□體在避難所中並不少見,長達數百年的封閉中,絕望、封閉與避難所農業的低產出效率造成了生育率的低迷,而隨着在避難所里的時間的延長,有能力的科研人員也在一天天減少。在重壓之下,研究者們日以繼夜的研究,留下子嗣者實在並不多。知識和優秀基因的傳承成了當務之急。因此,不少科研人員都□□了自己,作為養子女教養,傳承着全球災害聯盟已經獲取的知識,而他們的□□體通常也有着優秀的研究工作能力。
南芙正是這些□□體中最獨特、最珍貴的一位:她是“無名”科學家的□□體。“無名”是位並沒有留下名字的科學家,人們只知道她出身於她國度的南方與她是位女性這兩個事實。在無名留下的手稿與後人的記錄里,只能模糊的描述她的生平:無名曾被捲入過精神研究的事故,在被拯救蘇醒后,不知是受到什麼刺激,開始瘋狂的研究起時空理論,甚至一度陷入某種宗教狂熱,認為世界是受到絕對命運的操控。在當時,這種言論在科學界算是極邊緣的,因而並沒有人關注她的研究,甚至她的遺作中的時空理論,如今也沒人能完全理解。但她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類受益的事情:她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聽說了初級網絡中曾經突然出現的巨量信息的事情,之後,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她與當時保留着信息副本的駭客組織交涉,最終得到了那些信息。在解密了部分信息后,無名做出了“末日將到”的預言——不過以她的身份在當時自然是無人相信的。換句話說,她是第一個發現並研究“風雅女神”所傳達的信息的人。而她以智慧、狂熱和某種啟示才得出的解密原則,部分在五十世紀的研究中也仍然適用。“無名”保留了自己的□□信息,甚至幾乎是預言般的留下了“有一天你們將使用我的身體”這樣的話語。
而“無名”的□□體,也確實如她自己的話語中所暗示的,在精細的培訓后,總能有驚人的成長和發現,因此被作為珍貴的個體而不斷複製着。以無名唯一已知的信息“南方人”為基礎,她們被賦予了“南”作為姓氏。第一代的南明是全球災害聯盟的前身“風雅信息聯盟”創始人之一,和當時一些在破解巨量信息的、預感到末日將至的科學家一同進行大量研究。第五代的南茹參與了主體信息的完全破譯攻堅戰。第七代的南島是將人類送入異世界研究的先驅者,她本人為了這一研究,犧牲於封閉城市之外。
南芙則是第十代的□□體,如今已經在生理上達到了十五歲。當然,她的心理年齡早就遠遠超過了這個歲數。
“那麼,也該走了。”南芙站了起來。
風雅的視線跟着南芙的步伐移動着,她走出了像是“電影院”一樣的設施。來到了封閉都市之中。天空湛藍的不真實——它的確是虛假的,是一塊巨大的、在屋頂的熒幕。在封閉都市裏,永遠只有艷陽高照、暖風和煦的春日,溫度被很好的調節着,儘管由於宇宙的極度加速膨脹,外部空間的溫度已經下降到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步。不過,據說十年後,頂部熒幕或許會被關閉,溫度也會在非農業地區再下調一度,這是為了節省能源。封閉都市採用的能源是提前從月球開採的富含氦-3元素的石料,這些石塊通過核聚變,足夠整個封閉都市使用大約一千五百年,由於這個時間限度已經過了三分之一的時點,的確有許多人開始擔憂起能源問題。並且,如今還活着的人類,都從未走出過封閉都市,對頭頂上那個號稱“防止抑鬱症”而建立的藍天大熒幕也沒有那樣的感情。
——我們在紀錄片和電影裏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他們這樣說著。或許再過幾年,連這樣虛假的天空也看不見了。只有真實而冰冷的鐵皮,籠罩在都市的上方。
穿過都市,風雅發覺這裏並沒有和她的故鄉有什麼差別,除了街道上的人口更為稀少和建立了更多軌道公共交通以外,學校、商鋪、少量的娛樂設施幾乎沒什麼不同。南芙所居住的是封閉都市的核心區塊,看到這樣的景象,也就意味着在這五百年間,關於生活與娛樂方面並沒有什麼進步。不過,這也理所當然的,因為全部的精力都被投入了“如何擺脫如今的絕境”的科研上,如果說有精力去拓展生活的基礎設施,反而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犯罪了。
沿着公交線路,到達都市的最頂端、最中心、最靠近“天空”的地方,有着彷彿城中城一般的科研領域。半橢圓形的鐵罩保護着其中的設施,四周是光滑、陰冷的銅牆鐵壁,在正面有扇巨大的鐵門,但幾乎看不到門兩側之間的縫隙。鐵門的側面,還有一個液晶屏,顯示着溫度、壓力、時間等信息。看得出,這似乎是封閉都市的小號版本,或許在最危急的時刻,可以捨棄外部的封閉都市,自成體系的運作。
南芙站在門前,她用腳輕輕踩了下門左側的一塊鐵板,鐵板稍微沉降下去,而幾道從下而上的光束掃描起她的身體。不一會兒,毫無聲息地,前方的鐵門緩緩打開。在鐵門內部一片漆黑,不過南芙並不畏懼的向前走去。在她走進鐵門的那一刻,門迅速而安靜的閉合了。隨着門的閉合,內部亮起了極其微弱的光線,是連照亮南芙的身子都有些困難的亮度。南芙沿着鐵壁的隧道向前走去,溫度和濕度都在迅速下降。半公里后,第二道門出現了,門上有着密碼系統和虹膜認證,南芙熟練地輸入了三次密碼,然後站在了認證儀前。第二道門后是一個圓蛋形的傳送裝置,裏面呈圓形的環繞着十幾個座位,南芙穿上了放在座位上的禦寒衣,坐在了其中一個上面。
“哦,是南芙小姐。”在圓形座椅上,有着另外一個男性,他穿着研究員的白大褂,滿臉胡茬,手中拿着一個掃描儀,“來,你的晶片。”
南芙伸出了左手,在手背下方,明顯能看出有做過手術的痕迹,而隨着掃描儀的靠近,肉體下方開始規律地閃爍着藍光。“嗶”一聲之後,掃描完畢。男性看了看掃描儀上的信息,點了點頭。
“稍等,下一班還要有十二分鐘。”男子看了看南芙手中仍然握着的電影票,“怎麼,去看關於風雅的電影了?過兩天,我們也有內部展映吧?”
“在試劑和儀器的味道中看和在人群之中看,不是一個感覺。而且……”南芙微笑着,“關於風雅的電影,我就算是看兩遍也不會覺得厭煩。”
“是的,這可不能忘,你是風雅小姐的大粉絲。”
南芙的語音變輕了:“是啊……從很久以前開始……從我出生的時候開始……”
作為嬰兒的南芙並不是一張白紙,實際上,她的腦部、頸部、雙手等多處都受到了改造,其中對精神影響最大的是腦部晶片,雖然和通常意義上的“記憶”的感覺不同,但南芙從五歲開始,就能夠讀取到過去所有□□體的記憶,這其中也包括“無名”本人的部分記憶。這種“讀取”並不是指覆蓋了人格的強加,南芙可以很清楚的區分出“自己所經歷的生活”與“她們所經歷的生活”,但是,其他人的記憶卻也作為南芙“能夠回憶起”的部分一同收藏着,浸透着她的每一根神經。南芙可以挺起胸膛說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但她同時無法否認,從幼年開始就不斷“被回憶起”的那些記憶,深切的影響了她。她受到的教育並非來自於學校,而是來自於過去的一切。或者可以說,她“被教育成了”一個能夠理解、體諒甚至感同身受過去一切“無名”的人。
她比誰都清楚這一切的真相。即使是“全球災害聯盟”科研團隊內部,都未必全員清楚的真相。那是“無名”瘋狂的根源,那也是如今猶如藤蔓般纏繞着她的、讓她痛苦的源泉。
一想到“世界的真實可能是這樣的”,就有種難言的噁心之感,人的根源被動搖着。
不過,這也都無所謂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實驗”快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