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離愁別緒
“雷,安迪,東西都帶全了吧？再檢查一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一會兒就該出發了。”莉莉婭握着兄弟兩個的手問道，就在今天，她要將兩個孩子送走，讓他們遠離這充滿危機的城市,讓他們在這風雲變幻中存活下來。。
一直以來，莉莉婭都是一個極其堅強聰慧的女子,她將顧城給的提示結合時局，將未來會發生的一切分析得那麼透徹，研究得越多,她越心驚。這些年她獨自承受着極大的壓力,一點一點將埃爾加家族的勢力轉移並隱藏，為自己最親愛的兩個兒子謀劃一條出路，也試着為自己和丈夫爭取一線生機。
機關算盡，卻發現以伯爵對帝國的忠誠，以及對家族榮譽的珍視，不論自己怎麼努力，他斷然不會在危難中苟且偷生，一定會抗爭到底，而有些事，就算她有通天的手腕，也不是一個女人能做到的。因此關乎自己和丈夫的命運的這局棋，無論怎麼下，早在最初就在命運這個強大的敵手面前潰不成軍，全無救活之理。她悲哀地發現她可以救下許多人，但是卻無法救下所有人，這註定犧牲的人里就包括自己和伯爵，因為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陪在伯爵身邊，即使要直面死亡。
莉莉婭一直這幾天忙着，為兄弟的倆離開做最後的準備，這麼多年了，那個預言已經不是單純的預言了，而是經過分析研究得出的，需要用全部清醒頭腦與意識來面對的，即將發生的現實。她知道今日一別，母子今生再無相見之日，因此這些天莉莉婭心裏一直亂鬨哄的，彷彿有一種情緒要從胸膛中噴涌而出。和往日的自信驕傲，溫柔可親不同，她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頹敗的美，即使她比起平常要憔悴不少，也少了幾分往日意氣風發的女王風采，卻添了一分讓人驚艷的美，那是一朵花凋零前展現出來的別樣的美，美得讓人驚心，也美得讓人心疼……
在此之前，莉莉婭曾放出兄弟兩個患了重病的傳言，因此這幾天家裏氣氛十分低迷，所有人都一臉凝重之色，而一直未露面的兄弟倆，也越來越被這種氣氛感染，變得不安起來。雷納德能清楚地感受到，莉莉婭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負面情緒，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母親，在此之前，莉莉婭對讓他們出去避避風頭的事說得風輕雲淡，但雷納德知道，事情必不是她說的那麼簡單。
“媽媽，請把您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吧，您放心，不論如何，我都會按您說的帶着弟弟走的。”終於，雷納德忍不住說出了心裏話。
莉莉婭摸了摸雷納德的頭，對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小豆丁，但在莉莉婭看來，他和顧城一樣，還是從前那個愛在她懷裏撒嬌撒潑的小男孩。“雷，你是哥哥，以後要好好照顧安迪，出門在外要聽布茲的話，他閱歷豐富，對埃爾加家族也絕對忠心，會保護你們的安全的，你們不要任性，給他添麻煩。”
“媽媽……”雷納德握緊拳頭，不讓自己流露出一絲軟弱。他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可是莉莉婭卻什麼都不肯告訴他，他知道自己太弱了，在危機面前只會是父母的累贅，可是，他只是想要知道究竟有什麼事要發生。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他絞盡腦汁也沒法預未來的危機，因此只能每天胡思亂想，痛苦不堪。
“媽媽，您和爸爸也跟我們一起走吧，別留在這了，咱們換一個地方，過另一種生活。”顧城發現，他沒法如他預想的那樣冷靜地面對伯爵夫婦的命運，多年的相處，讓他把他們當做至親之人，和其他一切比起來，他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放棄一切，從此隱姓埋名，不當那人上人，有什麼關係。他的野心，在親情面前，第一次變得無足輕重。雖然他沒法保證此後伯爵夫婦能真的保住性命，擺脫劇情的束縛，但只要有機會就不該放棄不是么，什麼政治，什麼陰謀，只要人不在這漩渦的中心了，怎樣也算計不到他們頭上吧。
“傻孩子，埃爾加家族這麼多年的基業，哪裏是說丟下就丟下的，我們走了，奧蘭城那些人呢怎麼辦？再說了就你爸爸那性格，你覺得他肯放棄他對帝國的忠誠，以及自己畢生的信仰嗎？傻孩子，你們看現在形勢大好，大皇子馬上就要繼位了，送你們出去不過想讓你們快快成長，哪裏就像你們想的那樣可怕了。”莉莉婭一連說出兩個傻孩子而毫無自覺，似在說服顧城，又似在安慰自己。她臉上帶着笑，彷彿前途一片光明，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很是勉強，也極為苦澀。
雷納德終於控制不住，紅了眼框，一字一頓地說，“媽媽，我不想讓您為難，可您總這麼把我當小孩哄，會讓我很痛苦，我已經說過了，不論事情是怎麼一回事，我都會如您所願帶着安迪離開，所以也請您讓我對未來的危機有一個心理準備。”
莉莉婭抿了抿嘴，似在強行壓制自己的情緒，伸手摸了摸雷納德的臉，“雷，你長大了。”之後親了親顧城的臉，用帶着哄騙的語氣對他說，“安迪，你幫媽媽去看看屋裏還有沒有東西掉下好不好？”彷彿他真的如他看起來那般，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孩。
“安迪，這麼重要的事情就拜託你了，可要加油哦。”雷納德道。他本就極寵顧城，加之顧城這幾年身高一點都沒長，大家都不自覺地把他當做一個不懂事的小孩。
顧城眼眶微紅地看了眼莉莉婭，終於還是點點頭，拖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那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已經完全失常，胸口疼得厲害，就彷彿心臟馬上就要從胸膛中衝出來一般，不光如此，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疼的，就彷彿被無數針扎了一般，疼得他幾乎沒有力氣走動。
沒有人懂他的痛苦，他的無力感。這是一種明知前面就有危險，卻無法改變的無力感，他很想強行帶着伯爵夫婦離開，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可是，可是伯爵那關他永遠過不了。他相信，只要伯爵是清醒的，他就一定會想辦法再回到帝都，回到這暴風雨的中心，回到這即將掀起血雨腥風的城市，重新捲入那無比複雜的皇位之爭中。這是一個軍人的驕傲，也一個帝國守護者的榮耀！
好容易挨到旁邊的屋子裏，顧城再沒力氣往前一步，關上門渾身癱軟地靠坐在門口，眼淚止不住往外流，伯爵夫婦，還有埃爾加家族那麼多人的命運，都將改變，這一刻，就彷彿有無數人站在他面前，痛訴自己的苦楚，告訴他，他錯得有多離譜。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他不該為了劇情把雷納德寫得那麼慘，不該讓他經歷那麼多痛苦，還美其名曰人生豐富的經歷，如果能給他一個機會重新書寫這篇小說，他一定還給雷納德一個光明的未來……
無聲地哭了一陣，許多情緒終於發泄出來，也將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從腦海中驅逐，他從兜里掏出手帕，抹乾眼淚，又擦了擦被自己掐得都是血的手，掏出準備的藥膏塗抹一番，一番動作之後，他又重新變作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只是在這一刻，他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站在這片大陸的制高點，不光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也不光是為了報仇，更是為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再不讓自己這麼無力，讓自己這麼痛苦。
大約一個小時后，紅着眼的雷納德進到屋裏將顧城抱進懷裏，他抱得那麼緊，似乎要把對方嵌進自己的身體，再不分離，顧城被勒得生疼，仍然用力地回抱住雷納德，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他，不管發生什麼他都不會是一個人。
離別在即，總有說不完的話，總盼着送了一程又一程，這一路沒有盡頭，然而，送得再多，也總有分別的時候。莉莉婭將兄弟兩個送到小門附近，抱着小顧城捨不得放手，親了又親，又叮囑一番，方才讓幾個侍衛帶着他們趁着夜色悄悄出城。
兄弟兩人一走，莉莉婭強行壓抑的淚水不住地往下掉，她軟軟地靠在牆上，這些天強裝出來的堅強在這一瞬間全部潰散，她想要嚎啕大哭，卻被壓抑住，變成了無聲地哭泣。
管家先生扶住幾乎要摔倒在地的莉莉婭，輕聲安慰，“夫人，兩位少爺此番離開是好事，他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您別擔心。或許您擔心的事情也不會發生，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回來了。”
莉莉婭沒有答話，由着他將自己扶進卧室，這一路莉莉婭的情緒也調整過來了，至少表面上已經恢復了，只見她用略沙啞的嗓音道，“艾伯特，拜爾德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奧蘭城和伯爵那邊的人該撤出來的都撤出來了，只剩這裏，你也準備準備，再過些時候帶人離開。”
“夫人，我是伯爵府的管家，我要和伯爵府同在。”管家先生行了一個禮，滿臉堅持。
“我的耐心已經在勸那兩個孩子的時候用完了，你的想法不在我關注的範圍之內，你只要安排下去就是了。”
“夫人……”
“艾伯特，你對埃爾加家族的忠誠我不懷疑，你以為我撤出這些人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讓雷他們回來的時候能有足夠的力量保存下來，你不需要用自己的犧牲來證明自己的忠誠，如果你真的想要為埃爾加家族做些什麼，就按我說的話去做。”
“是，夫人。”管家先生行了一個禮，兩眼微紅，到底沒讓眼淚流出來。作為伯爵府的管家，莉莉婭這些年所做的事瞞不過他，她不知道莉莉婭是頂着多大的壓力籌劃這一切的，但他知道，這是一個驚世奇女子，在他看來，這片大陸上再沒比她更值得尊敬的女人。
而在小小的極為樸素的馬車裏，兄弟兩個靜靜地坐着，誰也沒說話，只是兩人的手卻緊緊地牽着，因為他們知道，從今往後，他們只有彼此了，他們會互相扶持，一路前行，直到時間的盡頭。
一行人馬不停蹄往藍寧趕，莉莉婭給兄弟倆準備了好幾條退路，藍寧是其中之一，而顧城提出的迷霧森林也是其中之一，以為已經為兄弟倆將一切安排妥當的莉莉婭不知道，恨埃爾加家族入骨幾近瘋狂的烈焰伯爵，還有其他的搜尋兄弟倆的辦法。
在這片大陸上，有一種幾近失傳的，十分強大卻又十分陰毒的陣法。說它強大是因為通過它，可以十分準確地對活着的生物，進行長達一個月的精準定位，說它陰毒是因為它不光需要，等級至少為大魔導師的黑魔法師佈陣，更需要用一種特殊方法，采盡一百名八到十歲女童全部的新鮮血液，再輔以魔法藥劑溶入血池，作為施法的血引。
不過由於它對魔法師的魔法值耗費巨大，又太過陰毒，連黑魔法界都輕易不會使用，因此多年來幾盡失傳。但是，烈焰伯爵家裏就住着這世上唯一會這種魔法陣的黑魔法師。不過因為他也只是從殘破的捲軸上學了個大概，又沒用過，並不像顧城那樣知道它的缺陷以及漏洞。
小說中烈焰伯爵就是憑藉這種方法，找到了被莉莉婭拼盡性命送出帝都的雷納德，顧城相信這一回他會使用同樣的方法。
再說顧城他們一行人，距離離開的那天已經二十多天了，這一路上極為平靜，讓兄弟兩個頗為驚心，就彷彿這平靜不過是為了醞釀一場巨大的風暴，將人一口吞滅。
這一天，馬車載着昏昏欲睡的顧城正行間，驟然停了下來，顧城沒防備，差點沒摔到地上。只聽得外面一陣吵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盧憶雪醬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