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TI A MO

第15章 TI A MO

第15章TIAMO

人這一輩子長長短短,看過的風景,嘗過的美味,喜怒哀樂貪嗔痴,不盡相同。

王麟生曾看過一個數據,說正常人每天至少眨一萬次眼睛,他後來在想,每一眼睜開,應該都是不一樣的世界,因為太陽在走,空氣在浮動,生命在前行,那樣的話,他每天面對的,是一萬個風景。

看得太多,沒留下什麼深刻的記憶,他忘了18歲時收到的最後一次壓歲錢是多少數目,也不記得跟前女友第一次爭吵的原因。

甚至不記得前些年的颱風有沒有這回的厲害,王麟生打開車裏的廣播,行駛在返程的路上,在這樣的颱風夜,想着兩年前,從警生涯初始,第一次直觀得感受到“生命”的那一天。

總有那麼一天,像在暗潮湧動的江河之上,被潮水催趕,掌着舵,轉向未知的航線。

這一天深刻難忘,被鐫刻進記憶最深處,從此旅途茫茫,生命被改寫。

而這一天,有多少人在同時經歷?

周焱收起雨傘,跨下一級台階,進入屋中。

船艙里漆黑一片,門窗關得太久,油漆味浮了出來,她看不見,腦中想着船艙的構造。

進門左手是廚房,右手是衛生間。

筆直往裏,客廳兼卧室,左右各開兩扇窗,兩個從來沒有開過的門,右邊靠窗處擺着床,天花板很矮,那人總是要低頭。

再往裏,是她的卧室,有一張長書桌,書桌前有一把椅子,是那人親手打的。

她已經很熟悉這間建造在江河上的屋子了,連她自己都沒料到。

周焱打開燈,關上門,把雨傘放進水池。

廚房地上還攤着花盆和泥土,她沒有清理,直接走進卧室,坐到了床邊。休息了一會兒,她想把頭髮紮起來,一摸手腕,才想起發圈不在自己手上,周焱下意識地看了眼枕頭裏側,那枚小草發圈還躺在那兒。

只是顏色不再鮮綠。

想了想,她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猶豫一秒,翻了開來。

裏面夾着一張報紙,已經夾了兩年之久,翻得次數多,紙張難免發黃變薄,也因為夾得久,報紙像熨過一樣平整。

周焱看了眼面朝上的內容,才打開報紙,視線掃到最上面的日期,201X年,6月12日,報道的是前一天6月11日的新聞,她一格一格,一板一板看過去,像在看一份新報紙。

光線不夠亮,最後她看得眼睛發澀,才把報紙放下,不想去洗漱,直接躺了下來。

窗玻璃嚴嚴實實地將雨水擋在了外面,雨真大,比前幾次都要大,砸在甲板上的聲音震耳欲聾,似乎再砸一陣,就能將船打翻了。

周焱捂住耳朵,蜷縮起來,過了會兒,翻了個身,面朝牆板,枕邊是小草發圈,她貼過去,伸出食指,輕輕勾了下。

“李政……”

李政睜開眼,閉得太久,一時不太適應燈光,他用手擋了下,放下來的時候,似乎聞到一股極淡的沐浴露香味。

李政抬着手,視線落在右手腕上。上面套着一個黑色的發圈,綳得他手腕極緊,那丫頭應該沒用過幾次,發圈還跟新的一樣,只是頭髮上的味道卻留在了上面。

他想起一個多小時前王麟生說的話。

“十幾天前,有個晚上她上派出所求助過,剛好是我接待的。”

十幾天前……

李政算了算,大約是在西滬碼頭,趕她下船的那一次。

傍晚趕她走,他跟狐朋狗友去吃飯,半夜回來,他剛跳上船,就聽見她大聲喊他“三哥哥”,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走進了駕駛艙。

第一聲喊得急,第二聲喊得慌亂,第三聲第四聲,迫切害怕。

船開走了,她喊出他的名字,連名帶姓的叫他“李政”,無助又恐懼。

原來她那晚,去了派出所。

他曾經趕走她三次。

李政拉開發圈,指腹摸了兩下,貼上去,嘴唇輕輕摩挲着它。

清香瀰漫,他心裏默默念着她的名字。

“周焱……”

周焱醒來的時候,腦袋發脹,外面大雨未歇,她摸到手機,摁了一下。

才四點半,時間還早。

周焱翻身起來,去衛生間沖了個澡,再煮了點挂面吃下肚,彷彿回到二十多天前那回,明明很餓,但卻吃不下。

那次是餓過頭,她現在卻不餓。

周焱硬撐着頭皮把清湯掛麵吃完,沖乾淨碗,背上書包出了門。

早晨五點,平常已經大亮,因為颱風,天色看起來灰濛濛的,周焱把雨傘頂在前面,費力地往前走,走了半個小時都沒見到出租車,五點四十五分首班公車發出,到現在也沒見到蹤影,周焱只好拿出手機,跟着導航往前走。

走完四站路,她渾身都淋濕了,仍舊沒見公交車,倒是看見了一輛出租車,車上早有乘客。

周焱擦了下臉上的雨水,頂着風雨繼續前行,已經到了上班時間,街上車輛多了起來,前面冒出一片“汪洋”,男人背着女人小孩淌過去,車子在中間熄了火,穿着雨靴雨衣的人艱難地拖行着。

周焱掃視四周,沒有其他的路,她跟着那些人淌過去,積水漫過她的小腿,走一路,撥開一路的水花。

周焱雙腿已經麻木,渾身都是冰涼的雨水,不知道具體走了多久,大概三四個小時,她走不動了,找到個公交站台,扶着廣告架休息。

書包濕透了,幸好裏面沒裝書,周焱取出水喝了幾口,一抬眼,掃見了電子屏幕上的紅字。

“由於颱風道路積水,觀光線路(1、2)號線,150路,45路,95路……公交車改道。”

周焱又喝了幾口水,打了114轉叫車,等了十分鐘,沒有車來,不知道是不是都被打車軟件叫走了。

她手機上沒裝過。

周焱把水瓶放回書包,頂開傘,繼續跟着導航走,又走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見到了改道的150路公車。

她上了車,兩腿一軟,一個踉蹌,一個大姐扶住她:“哎喲,你沒事吧?”

周焱搖搖頭:“沒事。”

她唇色發白,自己看不到,一個好心的大哥讓出座位:“來來,你坐我的位子。”

周焱說:“不用了。”

大姐扶她過去:“快去坐下吧,別暈倒了,怎麼濕成這樣了啊,你是上班還是上學啊?”

周焱癱在了椅子上,揉了揉腿,說不出話來。

大姐聲音變弱:“別哭啊,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哭……”周焱輕聲說,“謝謝。”

五點出門,轉了兩趟車,到達目的地,已經十點。

一輛警車開了過來,警燈亮着,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周焱還沒走進大門,就看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看見她一愣。

林泰打量着周焱,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才撐開傘,說:“我去買早飯,你進去吧。”

周焱問:“還沒放人?”

“沒。”

“已經過了十二小時了。”

林泰沉默了幾秒,說:“我待會兒還要找人幫忙叫個律師。”

“……什麼意思?”

“有點棘手。”

“劉濤死了?”

林泰一滯:“沒死,搶救過來了,但剩下幾個男孩兒都找到了,口供一致。”

周焱咬着牙,問:“那個李正傑呢?”

“在家……亞萍在勸。”林泰頓了頓,“你要麼回去休息,要麼進去等着,你也幫不上,還是回去吧。”

周焱沒說話,擦着他走了進去,林泰視線跟着她,等看不見人影了,他舉起傘,衝進了雨中,開車去了附近一家便利店,買了咖啡和三明治,剛要付款,想了想,又回去多拿了一份。

回到局裏,見周焱坐在昨天的老位置等着,幾個經過的民警看見她,竊竊私語。林泰把咖啡和三明治遞給她,說:“吃過東西沒?”

“吃過了,不用。”

林泰把東西放邊上,“餓了再吃。”

周焱盯着面前走來走去的警察,雨水從額頭掛到了臉頰上,她抹了一下。

林泰咬了一口三明治,說:“這事兒說難不難,只要小傑講實話就行,但他不肯,李政也不會多說。”

“……為什麼?”

“家事。”林泰放下三明治,嚼了嚼嘴裏的,咽了下去,也沉思完了,說,“李政讀完高中就出來了,在船上做了一年廚師,後來跟着他哥去了意大利淘金,沈亞萍那會兒考上了大專,不肯讀書,也跟去了意大利,幾個人奮鬥了三年才回來。”

“回國后做生意,發了點財,我也跟着他們幾個混,那幾年最風光,每個月都上遊艇出兩次海,吃得那全是山珍海味,別看李政現在穿得跟民工似的,當年他穿的戴的,一隻手錶夠你在小地方買套小房子了,全是幾個人奮鬥來的……”

周焱問:“後來呢?”

“後來……”

“是他害死了我爸媽!”

“所以你現在要害死他?害死你親叔叔?!”

“我說的都是事實!”李正傑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沈亞萍把手裏的遊戲機朝他砸去,“咚”一下砸上了他的臉。

電視機里,遊戲音說:“gameover!”

李正傑狠狠瞪着沈亞萍,撿起沙發上的遊戲機繼續玩,沈亞萍一巴掌拍過去,把遊戲機打落。

李正傑霍地站起來,喊:“他害死的是我爸媽,也是你親姐姐和姐夫,你不是親眼看見他們跳樓的嗎,你不是也差點跳下來嗎,他逼死了我爸媽,現在還能逍遙自在,憑什麼!”

李正傑拿起茶几上的聖經,大聲說:“你不是還每個禮拜都去禱告?上個月你不是還在新餐廳里撞上了玻璃,弄得渾身是傷?那天是他們的忌日,你自己都忘不了,你憑什麼要我原諒他!”

沈亞萍握住自己的左手,傷口似乎隱隱發疼,她忍耐着說:“別把警察當傻子糊弄,不是你們幾個小孩說是就是的了,現在不是警察不能治你,是你叔叔什麼都沒說,你作假口供,惡意污衊,你以為你未成年,就不用負任何責任了?還有那個劉濤,究竟是怎麼傷的,是不是你……”

李正傑一愣,喊:“你瞎說什麼!”

警察進進出出,似乎又有案子要辦,周焱坐在椅子上,身上的雨水已經幹了,只是小腿還涼颼颼的,像是浸在之前那片“汪洋”中。

周焱說:“李政被打那天,沒有報警。”

林泰說:“嗯?”

“他沒報警,就像現在,他什麼都不說一樣。”

“……他不想小傑鬧出事來。”林泰扶住額頭,苦笑了聲,嘆了口氣。

往椅背上一靠,林泰說:“把東西吃了,回去吧,你在這兒幫不上忙。”

周焱不吭聲。

林泰一笑:“聽我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明白么?從別人嘴裏聽到對方的過去,這感覺好受么?是,我是針對你,可說實話,你長得還算漂亮,很難讓男人討厭你,女人倒可能。你說你二十了,二十歲……李政二十的時候,人在意大利和沈亞萍奮鬥着呢,你那會兒多大?八歲……我的天,小學二年級?現在這年頭,年齡差距不算什麼,可李政跟你差太多,不是年齡的事兒,是這相差的十二年經歷的事兒。”

周焱沒反駁,只問了一句:“你喜歡沈亞萍?”

林泰戛然而止。

周焱下結論:“哦,你喜歡她。”

林泰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喝完了,說:“這跟我說的這些沒關係。”

“沒關係么?你這不是‘愛的偉大’么?”

“你……”

“都是男人,你跟李政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沈亞萍差點跟他領證是不是?她的眼光才正常,兩人分了她也不待見你,就你熱臉貼人冷屁股,你這麼‘偉大’,該轉行當牧師,至少每周能在教堂見她一次。”

“我操!”

林泰爆粗,正要罵人,周焱卻看也不看他,站了起來,沖一個剛進來的警察走了過去。

“王警官!”

王麟生制服上吸了雨水,他撣了撣,打量了一下周焱,說:“你來多久了?”

“沒多久。”

“你不如聽我的,先回去,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一個警察跟王麟生打招呼:“怎麼樣,肇事逃逸?到底是交警的事兒還是我們的事兒?”

王麟生說:“回頭再跟你說。”

周焱問:“你很忙?”

王麟生道:“又來了個案子……真的,你聽我的,先回去,這颱風也沒完沒了的,你在這裏獃著也不是事兒。”

周焱點點頭:“我是要走了。”

王麟生倒沒想到這麼快就說服她。

周焱問:“你知不知道昨天那家餐廳在哪裏?”

“啊?”

周焱說:“那家餐廳名字是意大利語,我搜也搜不出位置,昨天是跟人過去的,忘記在哪兒了。”

後面的林泰終於忍不住問:“你要去那裏幹什麼?”

周焱瞥他一眼,說:“你不是說這事兒說難不難,只要李正傑講實話就行么?”

已經大中午了。

王麟生喝了一杯水,想了想,又倒了一杯,走進了昨晚的審訊室,把杯子放到李政面前:“先喝點水,待會兒買午飯。”

李政被疲勞轟炸,卻不見多少疲態,他喝完水,問:“昨晚送周焱去旅館了么?”

王麟生說:“沒有,她非要回船上。”

李政笑了笑,似乎並不意外。

王麟生說:“她剛才在外面等着,現在走了。”

“……嗯。”

王麟生是警察,觀察能力和邏輯能力都強,想了想,說:“今天道路積水嚴重,很多公車都改道,我昨晚特意看了看從碼頭來這兒的車……估計她今天走了好幾個小時才來的這兒,可能三個可能四個,半截小腿都是泥,氣色也不好,一個姑娘家家,人生地不熟,不容易。”

李政摸着右手腕上的發圈,彷彿摸到了她濕噠噠的頭髮,心裏像被戳了幾下。

王麟生說:“你被打那回不報警,說是趕船期,不想惹麻煩,現在也什麼都不說,我想想,這案子其實也容易偵破,根據現在的線索,不是你,有可能是他們,你說有沒有可能,因為什麼家庭糾紛,一個恨你的人順水推舟,把自己的罪推到了你的身上?而你呢,在維護別人。”

車上的交通廣播報道着積水路段,提醒司機改道行駛,周焱抱着書包,坐在林泰的車上前往“TiAmo”。

林泰板著臉,等紅燈時摸出根煙點上,吸了兩口,紅燈轉綠,他重新踩下油門,說:“沈亞萍都勸不動小傑,你有什麼主意?”

“沒有。”

“沒有?”林泰睨了她一下,“那大老遠的趕去那兒幹什麼?”

周焱說:“那你以為我有什麼主意?我跟你們都不算認識,跟那個李正傑更加不認識,我憑空能想出什麼?”

林泰嘲笑道:“這麼說你去了那兒就能想出主意了?”

“你又怎麼知道我去了那兒沒辦法?”

林泰說:“看不出來,本來以為你是個啞巴,想不到你是個刺兒頭。”

周焱也不糾正他把牙尖嘴利當成“刺兒頭”,她也不認為自己牙尖嘴利,她嘴笨才對,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長大了才好些。

胡思亂想一路,車子抵達“TiAmo”,大門緊閉,門上掛着“休息”的中英文木牌,木牌上全是水。

兩人下車,林泰敲了敲門,往裏面張望,不見人影,他乾脆打了通電話:“亞萍,我在餐廳門口,過來開下門。”

門從裏面打開了,沈亞萍穿着身休閑裝,頭髮隨意盤起,沒有化妝,略顯疲態。

沈亞萍瞟了下周焱,問林泰:“怎麼回來了?那邊怎麼說?”

林泰說:“就我之前跟你電話里說的那樣……小傑呢?”

“在樓上。”

“勸過了?”

“昨晚勸到現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不聽。”

“你打他他不更倔?”

“他一個大小夥子我打得過嗎?就抽了他的頭。”沈亞萍問,“你們現在過來有事?”

林泰說:“我想來跟他好好說說。”

“你說的他會聽?別開玩笑了。”

林泰看向邊上一直沒說話的周焱,周焱開口:“我想見下他。”

沈亞萍一怔,面上不動聲色,想了想,說:“等會兒吧,我剛罵過他,現在去肯定碰一鼻子灰……我去弄點喝的,你過來看看想喝什麼。”

周焱看着她走向廚房,等了幾秒,提腳跟了上去。

餐廳兩天沒開張,冰箱裏食材一大堆,沈亞萍拿出一瓶果汁,說:“葡萄汁,喝嗎?”

“隨便。”周焱道。

沈亞萍一邊倒着葡萄汁,一邊說:“那個孩子很倔,小時候很會鬧,我們這些人從前吃過苦,所以對他特別寵,他呢,越大我們越管不住,本來就不是個乖的,現在做些離經叛道的事,好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周焱直白地說:“看得出來。”

沈亞萍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問:“李政以前的事你清楚嗎?”

周焱說:“聽林泰說了點。”

“李政沒跟你提過?”

“還沒。”

沈亞萍從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在周焱的注視下抽出一根,咬在嘴裏點上,吐出一口煙,問:“會抽嗎?”

周焱搖搖頭。

沈亞萍夾着煙,一手抵着胳膊肘,似乎才想起來,說:“你還小,跟小傑也差不了多少。”

周焱挑眉:“你們以年齡來論大小么?”

“……”沈亞萍夾着煙的手頓了下,“不以年齡,以什麼?”

周焱笑了笑,說:“給我一根吧。”

沈亞萍略有遲疑,還是給了她一支煙。

周焱接過細長的女士香煙,說:“借下火。”

沈亞萍又把打火機給她。

周焱夾着煙,咬在嘴裏,打着火點上,鬆開打火機的時候,緩緩吐出一口煙,說:“讀書的時候,我們老師總說,你們現在別早戀,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們,你們將來就會怎麼怎麼後悔;QQ空間裏這種文章,等再過幾年你回來看,我保證你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我是過來人;還有什麼,將來別報這個專業,也別報那個,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你將來要後悔的……都是這樣的話。”

周焱說:“是有道理的,誰都不能否認。但是,這種道理是以年齡的高姿態來指點江山,總有人不後悔一些事,年齡嘛,是米,是油鹽醬醋堆積起來的,別人也會到那個年齡,這是誰都會有的資本。反正大家都是各活各的,誰也別指點誰的江山好。”

沈亞萍沉默許久,才問:“你叫什麼?”

“周焱。”

她昨天就知道了周焱的名字,可似乎今天才第一次認識她。香煙燒得太久了,煙灰簌簌地落了下來,沈亞萍回神,彈了幾下,盯着周焱手上那支,問:“會抽?”

周焱說:“不會,沒吸進去,就在嘴裏過濾一下而已。”

沈亞萍笑了。

周焱第一次看見她笑,與不笑時似乎是兩張面孔,一張冷艷如霜,高高在上,一張卻艷光四射,更添生動。

沈亞萍說:“差不多了,我帶你上去吧。”

李正傑玩不成遊戲,早早鑽進了自己房間睡回籠覺,可惜精神太亢奮,怎麼都睡不着,正跟朋友聊微信,外面突然有人敲了兩下門,說:“我進來了。”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李正傑看着站在門口的人,說:“小姨,你就別白費……”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李正傑瞪着站在沈亞萍邊上的女人,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昂着頭高傲地笑道:“喲,這是幹什麼呀?”

沈亞萍冷聲道:“少嬉皮笑臉,給我好好說話!”

李正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周焱說:“我跟他單獨談會兒吧。”

李正傑說:“我同意了么我?”

沒人管他的意見,沈亞萍直接走出了卧室,把門關上了。李正傑下了床,邁着大步打算直接出門,還差幾步路,一個人牆擋了過來。

李正傑錯開一步,人牆也錯一步,李正傑再錯開一步,人牆又跟着錯開一步,李正傑說:“讓開!”

周焱說:“你做這些事有什麼好處,有什麼意義?是非黑白知道么?”

“少來跟我說教,你知道個屁!”

“你知道,你知道你給我說說?”

“你算哪根蔥,我跟你說?”

“我看你像根蔥,不如我跟你說。”

李正傑一愣:“你他嗎才……”

“是你把那人打成重傷進醫院的吧?”周焱打斷他,不給他罵回來的機會。

李正傑喊:“放屁!”

“放什麼屁?這不就是你洗白自己,趁機嫁禍的么?”

李正傑怒不可遏,破口大罵:“我操你媽!臭婊子你給我……”

周焱點點頭,又打斷他:“不是你打的,只是你給你爸媽報仇,趁機嫁禍,是吧?”

周焱盯着他:“你自己是爽快了,你那個躺醫院的同學呢?你這個人一無是處,沒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績爛,叛逆不懂事,自以為是,我看你朋友多,應該是個重情義的,也就這點拿得出手,可是你拿他的傷勢來大做文章,藉此以逞私慾,又算個什麼東西?”

李正傑又要破口大罵,突然想到什麼,抑制住怒火,笑道:“激將法不管用,這招太爛了。”

周焱說:“是激將法,但我說的是不是事實?來,我幫你捋捋順,你那同學不知道被誰打了,昨晚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估計不死也要殘,他家就他一個獨生子,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你那同學把你們當兄弟,兇手呢,就在暗中笑話你們這幫兄弟,簡直是‘好兄弟’啊,這麼團結,幫了他的大忙!”

李正傑面色鐵青。

周焱繼續道:“你把這當成純粹的激將法也行,你記住,別以為穿個骷髏衫就是古惑仔,你還不配,就憑你現在借自己兄弟的生死來報你自己的私仇,這種角色,在電影裏通常都是個龍套配角,還是沒有好結局的配角。你兄弟去了下面,逢年過節也會來感謝你的好。”

沈亞萍靠在卧室門口,抽完一支煙,又點上一支,煙霧繚繞中彷彿回到從前的青蔥歲月,學生時期不好好念書,只考上了大專,家裏條件不好,她也不想去拿個沒用的文憑,後來跟早戀對象分了手,跟着姐姐姐夫還有那個人一起去了意大利。

最初的日子苦不堪言,她多少次想放棄,現在回憶,也不知道怎麼堅持下來的。

那些共同的經歷,共同的記憶,原來已經這麼遙遠了,現在,裏面的那個年紀小小的姑娘,正跟那人經歷着她不知道的經歷。

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沈亞萍看着停在四米開外的林泰,說:“我在想我二十歲的時候,好像也挺有活力的。”

“是么?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沈亞萍笑笑。

李正傑重新去錄口供了,監護人沈亞萍依舊陪在他身邊。

林泰打聽完回來,跟周焱說:“十四周歲以上,十六周歲以下,從輕處罰,多少會有影響,但問題不會大。”

周焱說:“李政會不樂意吧?”

林泰說:“誰還管他,他還打算在這兒住下來了?律師費都付不起的傢伙!”

周焱的電話響了起來,拿出一看,是老劉叔。

王麟生給李正傑重新錄了口供,錄完後去見李政。

李政摸着黑色發圈,說:“又來審?”

王麟生道:“李正傑又做了一份口供。”

李政不以為意。

王麟生說:“李正傑說,7月13日晚八點到九點,他集結了自己的朋友來打你,當時他們一行人並未受傷,九點多,因為沒有車回慶州,他們打算再留一晚。”

7月12日,李正傑聽說銀江縣有水上大沖關活動,帶着一幫人跑到了活動現場,意外看見了李政。

第二天,他集結了同伴,打了那一架。

當晚留在銀江,肚子不餓的呆在賓館裏,肚子餓的去吃宵夜,結果吃完宵夜回來,他們竟然看見劉濤倒在了賓館附近的草坪里,他們馬上送他去了醫院,第二天轉院回來急救,因為擔心被家長責罵,十個少年對這幾天的經歷都說得模稜兩可,警方錄口供時,更是各執一詞,直到李正傑再一次看見李政。

王麟生說完了,又道:“等辦完手續,你就能走了。”

李政問:“他呢?”

“李正傑?他么,等局裏的處理結果吧。”王麟生看着他,又說,“你想維護他,無可厚非,但十五歲正是塑形期,孩子不能盲目對待,那些內疚,贖罪,不能這樣用。”

李政抬眼,盯着對方。

王麟生說:“你和周焱不認識我,但我對你們有印象。”

所有手續辦完,已經傍晚,為了避免衝突,林泰先送李正傑回去。

沈亞萍跟警方了解完情況,見到李政出來,說:“都好了,接下來的事你不用管,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小傑的事我會處理,與你無關。”

過了會兒,李政點點頭,掃了眼跟前,問:“周焱呢?”

沈亞萍說:“好像是貨主找不到你,通過別人找到了她,她趕回碼頭去了。”

李政頓了頓。

林泰又匆匆趕回來,抖着雨水說:“好了沒?外面叫不到車,我送你們回去。”

幾人上了車,林泰先送李政回碼頭,李政看着窗外的傾盆大雨,說:“雨大概什麼時候停?”

“總要一個禮拜吧。”林泰道,“你這船先別急着開,反正貨都運完了,等雨停了再說,安全第一。”

李政說:“也開不了,等幾天吧。”

聊着天,很快到達了碼頭,車子還沒停下,車裏的人已經見到了卸貨的一幕。

機器吊起貨,幾個工人在忙,老闆模樣的一個人打着傘,一臉兇相地罵罵咧咧着什麼,一個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穿着雨衣,抿着嘴,臉上似乎都是雨水。

李政沖了下去,幾步路到了兩人邊上,大掌往那老闆肩上一拍,說:“喲,王老闆,在這兒呢?”

王老闆一見他,更加吹鬍子瞪眼,“李政,你耍我是不是?這都耽誤多少天了,船已經到了,你倒好,一聲不響的玩兒失蹤,有你這麼辦事的?啊?就你這破船,還整天違規操作,多少次被拖回去了,啊?要不是看你便宜,我會把生意給你?要知道,不是我照顧着你,你喝西北風呢!”

李政一笑,吐出嘴裏的話卻是:“你他媽繼續瞎逼逼,別停,改天老子去你廠里照顧照顧你。”

王老闆怒道:“你怎麼跟我說話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李政把他衣領一提,扯走他手裏的雨傘,“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他媽還在喝尿呢!”

說完,他撐着奪來的傘,把穿着雨衣,一聲不吭的姑娘一摟,說:“走。”

王老闆不敢置信,等人走遠了,衝著那兩人破口大罵。

車上的人看完戲,重新發動車子,林泰笑道:“那臭脾氣,還以為改了呢。”

沈亞萍望着遠處隱約可見的船,說:“船好像修過了?”

“啊,就前兩天,跟我借錢修的,裝了玻璃換了門,我還以為走錯地方了。”

沈亞萍又望了一會兒,才說:“還不開車?”

“哦,馬上!”

回到船上,李政扒下周焱身上的雨衣,說:“你倒是會找,這都能被你翻出來。”

周焱說:“你這裏才多大。”

李政把雨衣扔地上,手拂上她臉頰,擦了擦雨水說:“那狗娘養的,沖你了?”

“就發點脾氣,沒怎麼沖。”

“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跟我媽演出的時候,有些人沒拿到免費的獎品,更凶的都有。”

李政問:“你沒凶回去?”

“沒,嚴芳芳會凶,就是我們車上的主唱。”

李政一笑:“還主唱。”

周焱推了他一下:“行了,你身上都濕了,先去洗洗吧。”

“還有水?”

“有呢。”

李政把T恤一脫,進了衛生間,說:“我洗完了你洗,這幾天船不開,明天帶你逛逛。”

“李政。”

“嗯?”

“我不是提過一個鄰居姐姐嗎,我讓她幫我找工作來着,剛才她給我回信了,說成了。”

李政手上拿着毛巾,扶着門,正打算關。他頓住,過了幾秒,問:“什麼工作?”

周焱說:“服裝廠。”

“不是沒證件么,他們要你?”

“要的,那姐姐跟他們廠長認識,而且回去,我能去派出所看看怎麼補辦證件。”

“薪水呢?”

“有底薪,計件提成,夏天是旺季,一般到手的薪水都挺高的,我跟姐姐算過了,熬一熬,夠我學費了。”

李政隨手掂了幾下毛巾,笑着說:“行,計劃地挺清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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