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親緣

59.親緣

蕭華長公主帶着一陣風,從驚鴻館側門,一路刮到了李榮享養病的卧房裏,來勢洶洶,無人敢擋。

隔着幾年沒見李榮享,蕭華長公主還是每見必惡,直覺吞了蒼蠅一樣的作嘔難受。

細數來,她上次見李榮享,還是六年前在贏帝的密室內,李榮享回來複命,她見着李榮享進來了,她就離開了密室,一則是不願意見着李榮享,二則是有些密事她已經不願意聽。

當年危機時,她傾盡全力輔作了親弟弟,那是親情那是正道,等着她皇弟皇位坐穩了,她還要過多過問,那就是不自量力了,早晚會把姐弟之間的感情弄得生份了。

她如今的位置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何苦來哉,做些徒勞無功的事,多操那些閑心呢。

就如這次,她若不是碰到親生女兒的大事,她又怎會走那條經久不用的密道了,哎,好在這等煩她心的事,與國家大事無關,倒不會讓她皇弟多想什麼。

只是李榮享身份特殊,幸好對外還有那麼一層驚鴻館玉公子的身份,愛惹些狂蜂浪蝶,要不她女兒迷戀上李榮享,也是夠她頭疼的,與她皇弟那裏,都不好解釋的。

她女兒又是一根筋的單純,之前喜歡柳承熙就一門心思的喜歡,如今喜歡李榮享怕也是如此,她必須快刀斬亂麻,絕不能給她女兒這段不應該有的感情,有一絲喘息之氣。

蕭華長公主進了李榮享的卧室后,跟在蕭華長公主身後的兩名侍衛,一左一右把在門口。

別說墨染已被盛夏強行拉走,就是不走,蕭華長公主進來,也得讓人把他們兩個扔出去,大體是沒有他們兩個自己出去平穩順當些。

蕭華長公主進了李榮享的卧室了,步子反倒沒有她未進門之前大了,她走了幾步,站在了雕花木門的門洞下面,一雙冷眼靜靜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榮享,彷彿看死人一樣,瞻仰遺容也不過如此罷了。

托第一天蠱蟲發作剛過,第二天的發作還沒有那麼快地襲來,躺在床上的李榮享頭腦清醒無比,這也算是巨痛之下的惟一一點好處了,還有,就是墨染走之前,終於肯把他身上的繩子鬆開了。

蕭華長公主站在不遠的地方,他不用聽聲音,只那麼一股子氣息,已有些壓迫得讓人不好喘氣。好在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

不同與蕭華長公主不願意見到李榮享一般,李榮享還是挺願意見到蕭華長公主的,他與蕭華長公主惟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里,蕭華長公主都與他有不小的恩情,還或多或少藏着些驚喜,比如:他家滿門不得好死時獨他能活下來,他能做到詩經經主的位置,還有……

這個最最重要了,他第一次見到長樂。

他幼時剛記事時,家裏忽遭大難,他被送到他的生身母親那裏,沒有多久,他的生身母親被他父親所殺,他又被接回生身父親處,好像又沒有多久,他的生身父親牽連謀反被查,真的率手下兵將反了,他也隨之輾轉,等着他的生身父親謀逆不成、自盡而亡時,他們這一家子也沒剩多少人了。

按他父親所犯之罪,他全家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的那位嫡母對他不好,對他父親卻算貞烈,他父親去沒多久,也懸樑了。

一家子的主事之人幾乎未剩,只殘喘他們幾個生身母親皆不同的兄弟姐妹又有什麼可謀略的,幾日的功夫,一日日被朝庭侍衛擒得,與同時謀逆的幾家家眷關進天牢等死。

他自幼生活不同,血脈相輒,神厭鬼恨地活着,從來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哪怕深陷天牢,也未如他人般哭鬧哀求,等着與他關在一起的人,一個個被拎出去再也沒有回來,他反而是活到最後的。

他自知也是逃不過被帶出天牢再也回不來的結果,卻沒想到卻是從天牢被帶到另一個像極牢房卻不是牢房的地方,更準確地說是訓練場。

他第一次見到蕭華長公主就是在那裏的。

“本宮的母后曾撫養過你母親幾天,你母親少時在宮中與本宮也算有些情誼,她執迷一生,最後時刻總算清醒,做了件善事,說是只當為你積德,本宮送你進詩經,你若能出頭,是你自己的本事,你若死在這裏,本宮也沒算負你母親的託付。”

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聲音都是冷冰冰得,不屑看他的眼神,他時至今日還是記得的,偏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有一顆公正的心。

他總算沒有白白浪費自己母親臨終時的那一片苦心,他跌跌撞撞、生生死死地在詩經里熬了出來,多少辛苦自不必說的。

二十歲那年,剛好前任經主已漸老去,正在陪養下任經主,他有命趕上了經內十年一次的大比,他憑着本事一層層地過關斬將,終得折掛,露出璀璨的光華來。

他從沒想能做到經主的位置,能成為十二長老之一,他已覺困難,誰讓當今贏帝,根本看他不入眼呢,見他奪了頭魁,而非是贏帝自己按排的宗室子弟,臉色極不好。

還是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說:“無規矩不成方圓,當年太/祖帝訂下的規矩,我們做後輩的就得遵守,他既贏了,按照道理,就有資格,皇弟別忘了,他也算是宗室之人,算起來,可比這下面一排的宗室子弟,血統更純呢。”後面一句已帶出強烈的諷刺,明明是極厭惡他的,卻又留他命來,替他說了一句公道的話。

那之後的第三個月,他做了詩經經主,卻也是建印五代以來,惟一一位需要服用血蠱之毒為控制的經主,說來真如一場笑話。

蕭華長公主自不會一直站着不動,真用目光把李榮享看到死的,她長長地舒緩了一口氣,大步向李榮享的內室進去。

李榮享聽到腳步聲過來,也不能再裝死下去,他把剛剛蕭華長公主頓住腳步時,積攢出來的力氣,拼着全身一股子要強的勁道,硬是撐着從床上爬了起來。

“屬下參見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榮享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跪到了床榻下面,蕭華長公主的面前。

他一身白色綢布中衣,經過半天一宿的折騰,偎得全是褶子,髒兮兮粘乎乎地裹在他略顯清瘦的身體上,墨黑的長發凌亂地披在肩頭身後,遮着他臘黃青白沒有血色的臉孔。

看着跪在腳下的人,一身謙卑的作態,蕭華長公主一陣無語,她來時的怒火衝天,心裏想着把李榮享大卸八塊、五馬分屍等,還真不好實施了,彷彿一拳砸到軟綿綿的棉花上了,真不好開門就對李榮享怎麼樣了。

對着李榮享的發心,蕭華長公主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把手中的解藥扔在他的腳前。

“這是這次的解藥,聖上讓你三天之內離開上京,去西北前延,你……好自為之吧。”

多一句話,蕭華長公主都不想說,她自己親臨驚鴻館,對於膽大包天的李榮享已是一種震撼和影告了。

李榮享低着頭,贏弱的肩頭微微顫抖,他十分明白蕭華長公主這句‘好自為之’暗含多少深意,對他來說,又是怎樣一種殘忍,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加大了他與長樂之間永不可能的距離,把他最後一點點盼望,碾壓得粉碎。

他不甘心,只覺得滿腹得委屈,他辛苦挨過多年,從未敢有一絲抱怨的心,如同被投進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濺得滿心底全是他明知不該有的奢望。

他做了一件放在平時,他一定會暗暗嗤笑的幼稚努力。

他緩慢地抬起頭,狹長俊美的眼眸里,眸底暗暗泛出紅色的淚光。

原本蕭華長公主已經不正對着他,轉過身去了,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只要他服個軟,乖乖地應上一聲,按聖上及蕭華長公主的意思,三天後離開上京,去了西北。這件事,大概也就過去了。

這樣的結局,與他最好,往長遠看,皆大歡喜,卻,不是他想要的。

久久沒聽到李榮享的應聲,蕭華長公主也懶得等了,她邁步正要往前走,李榮享折騰得根本不能久跪的身子,有些撐不住了。

藉著身子本能向前傾倒的力道,李榮享重重跌下一級台階的同時,也伸手拉住了蕭華長公主的衣裙,低低哀聲喚道:“姑姑……”

這個稱呼,說來及其諷刺,李榮享這麼多年,也只叫過蕭華長公主這一回,而論年齡,蕭華長公主僅比他,長不到十歲。

蕭華長公主雖是世宗的長女,但卻不是排名前幾的孩子。

世宗皇帝是典型的兒子多、女兒少的命,兒子生了快七、八個了,才有蕭華長公主這麼一個女兒,還是嫡長。

因着這個緣故,若論當年,蕭華長公主在世宗面前受寵的程度,可比着當今聖上江照乾還要高出許多的。

李榮享叫蕭華長公主‘姑姑’,是從他生身父親這邊排算的,他的生身父親是世宗帝的庶長子,蕭華長公主同父異母的兄長。

因着一個皇位,一邊是庶長,一邊是嫡長,兩邊就從來沒有合過。

所以,這聲‘姑姑’叫出來其實是相當諷刺的,而更諷刺的還在後面。

被拉住衣裙的蕭華長公主,狠狠地回眸看去,眸光如劍,刺得李榮享拉在她衣裙的手,炮烙了一般,“哈哈,”蕭華長公主笑得毛骨悚然,“你叫本宮什麼?姑姑?呵,真是好笑,你怎麼沒叫本宮一聲表姐呢?”

蕭華長公主如利箭一樣的眸光,沒有讓李榮享鬆開扯着她衣裙的手,這句‘好笑’的話,卻叫他陡然間鬆開了手,又重重地捶進了鋪在地面上那張厚厚的白毛地毯里。

“你說,若是本宮和長樂提起,從你父親那輩算,你叫長樂一聲表妹,從你母親那輩算,長樂叫你一聲舅舅,長樂會不會一時反應不及,算不過來呢?”

蕭華長公主慢慢地俯下身來,逼進了李榮享也正看向她的面孔。

李榮享那張被蠱毒折磨得幾乎脫相的面容,異常的憔悴不堪,幾乎無法入目,讓人沒辦法把他與驚鴻館的玉公子聯繫在一起,對他最為仰慕的雲老王爺來了,怕是也認不太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身世,一直是李榮享極為忌諱的事,比這侵入五臟六肺的蠱毒,更令他疼痛到無法抑制。

“我……我喜歡長樂!”

被蕭華長公主逼到退無可退,李榮享如困獸一般嘶吼出這句話來,帶着無法訴說的苦楚及無盡的哀求。他藏在心裏許久,他再也藏不住了,他怕今天不說出來,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若是至死都無法表達他這一生惟一一點喜與愛,那將是多麼遺憾的事啊。他活過的這一生,又有何意義。

“啪!”

幾乎如想像中的一樣,蕭華長公主帶着呼嘯風聲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落下,重重地打在了李榮享仰起,好像就在準備挨打的臉上。

“你好大的膽子,”李榮享敢在她的面前承認覬覦她的女兒,簡直如挖她的心肝一般,“本宮不管你是詩主還是經主,總之,你離本宮的女兒遠一點,看見你本宮就覺得眼前髒得厲害,就想作嘔。”

被撫了逆鱗的蕭華長公主,暴跳如雷,從頭髮絲到腳趾都炸開了毛孔,聲色俱厲,“也不想想你自己什麼樣的出身,還敢打長樂的主意,你自己不覺得羞慚嗎?本宮念你這些年為國也算盡忠、對聖上也算盡心的份上,才饒你這一回,再敢有下一次,你試試看,本宮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過。”

蕭華長公主說完,也不容李榮享有半分回應,或是再有敢扯她衣裙的舉動,轉身氣吼吼地離開,就如她之前進來時那般。

被打歪了半邊臉的李榮享,嘴角滲出暗紅得發紫的血來,翹起的唇邊,卻帶出詭異卻又看起來十分舒展的笑容來。

——威脅他放棄,未免太低估他了。

他自是見過蕭華長公主的雷霆手段的,世人都說蕭華長公主圈養男\寵、霸道跋扈,那與曾經的蕭華長公主來比,連毛毛雨都算不得的。

大印贏帝這大好河山,是蕭華長公主在兩次朝變中,一力替他拿下三分之二的啊。

哎,未來,攤上這麼一個厲害的丈母娘,傷得不要不要的,可他又有什麼辦法,誰讓他看上了人家姑娘呢。

哪怕有這麼一個巴掌在,哪怕未來還有更多的荊棘挫折,他易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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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咋不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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