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過招

57.過招

做為兩朝最尊貴的公主,蕭華長公主半輩子走過來,都是橫着來的,沒受過任何人的威脅,一向都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股子霸道之氣渾然天成,好像有壓制不住的洪荒神力。

直到她瞧見她的親生女兒用一把剪子戳在白嫩脖子處,已有鮮紅的血液流出,她不得不信: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

作孽啊!報應!報應!雷那麼大的報應!

到底有沒有誰能來告訴她,她乖巧可愛、聰明懂事的女兒,是怎麼和蟄伏驚鴻館的那隻騷狐狸扯到一處的啊,啊,啊……

做夢她都想不到的事,竟然真的發生了,這事要不是孫嬤嬤親自與她說的,又有她女兒擺在她眼前的這一出,她非得以為她女兒是被誰下了葯、中了邪,連巫師請哪位她都想好了。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刺激蕭華長公主的了。她額上的青筋跳起了寸高,都要彈出個短小緊繃的小井字來了。

長樂見到蕭華長公主之後,整個人立時振奮起來。

她很清楚這是一場必須勝利的戰爭,她必須要每一步都斟酌到位,不能有失,且絕不能退讓,李榮享的命在她的手裏呢,就看她這把發揮能不能到位了。

這一戰,未必所有都能成,卻是為之將來一切的基礎,絕不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就可以詮釋的。

“娘,女兒求求你了,你救救他吧,救救他吧,女兒不能沒有他,不能沒有他……”長樂哀哀而泣,好不悲憐。

整個人瑟瑟發抖,如一隻被大雨淋了毛的鳥雛,無法前路飛行。

一張蒼白無血色的俏臉,全是點點淚痕,淹沒了白日裏及笄宴時那份鎮定從容的絕世之姿,判若兩人,親娘都不好認了。

蕭華長公主一口老血都要被她女兒氣得噴出來了。

什麼叫不能沒有他,他算個屁啊,沒有他還能怎麼樣?不想活了?

是啊,真是不想活了,拿把剪子在那兒要戳呢,嚇呼誰啊,當她老娘是嚇呼大的啊,她就不信了。

母女兩個僵持在門裏門外,孫嬤嬤看着急啊,又是跺腳又是捶拳。

李榮享的事是她剛剛告訴給蕭華長公主的,所知所詳,絕無半處隱瞞,沒辦法,小公主剛見着蕭華長公主只顧得哭,根本說不出來話。長公主又急得不行,她不說,誰來說。

她早就預見到了長公主聽到纏上小公主的人是李榮享,必會極怒的。這比着小公主被柳承熙那種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侯府二代渣男纏上,更要命、更讓長公主沒辦法接受的。

這其中有許多不能說出口的糾纏及秘密,需要永世爛在最底最暗的地方,就如李榮享這個人,他永遠過不了明面、上不得檯面,但是他們家小公主卻不同。

她們家小公主是高高在上,如陽光一樣耀眼的女孩子,何該有最光輝燦爛的人生,怎麼能同李榮享那樣的人扯在一起。

她一個做奴才的都懂的事,她家主子哪能不心痛。她家主子驕傲了一輩子,怎麼可能讓女兒裁在李榮享那個雜種的手裏。

孫嬤嬤急得汗水一頭一腦門地往外冒,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最怕這母女兩個談不攏妥硬着來,真若是誰也不讓誰,鬧得兩敗俱傷,可如何是好?

“長樂,你可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蕭華長公主努力收起一臉被草泥馬屎糊過的不可思議,鳳目沉出一灘黑水來,聲音更是低沉得可怕,“為了那種人而死?你可對得起為何而生又為何而長嗎?”置她這個娘與何地?

換個旁人,比如歐子嘉之輩,怕是已經不由自主跪倒,爬過去□□趾了,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磕頭磕到脖子抽筋了,那是必須有的。

畢竟蕭華長公主之怒,並不得大印帝江昭乾之怒輕鬆多少,有些時候,甚至更為可怕。

長樂雖也是跪着,卻未因自己娘親發怒而有半分退讓的心思,絕不,絕不能退讓,在她娘面前,退之毫釐都會潰不成軍的。

“娘,你生我一場,卻把我留在富昌侯里養到成年,不管不問十四年,富昌侯府滿府人對我什麼心思,我是小孩子,我經得不如你多,你比我清楚,”長樂止了淚水,忽哀聲提起往事,蕭華長公主緩慢閉上眼睛,右手緊緊握成拳頭,心底卻浮起一絲酸楚來。

“娘,你或許不信,不似外面傳言那般,女兒從未怨過你,”或許前世怨過吧,但都是過去的事。

長樂今晚提起這些,絕不是翻舊帳、找她娘訴委屈來了,她是要動之以情,只憑着拿剪子戳脖子尋死覓活,在她娘這裏,絕不好用。

她和她娘之間,她娘對她成長以來的愧疚一直是有的,這是她娘情感上的弱點,她也是前世後半段、她娘將沒之時了悟的,今晚若不是為了李榮享,她斷不會提起,讓她娘不自在的。

她娘看着強勢霸道,卻是個極重情的。要不也不會多年來,從小到大,男人只愛周灼,卻也沒有虧待過她府里那些但凡是跟過她的男/寵的。

前世時,可不像現在這樣,她娘那時已是落沒,卻還是在最後時節,把她府里留下的幾個男人,都遠遠地送了出去,給他們置了地、安了家的,連久侍候在她娘身邊的老僕,她娘都做了安排,給了銀子,乃至於堂堂一國大長公主薨逝時,卻只能依賴宗人府出銀子,自己連個像樣的陪葬都沒有。

她知道她娘看不上李榮享,前世里偶聽的一句話,那裏面影射的人,應該就是李榮享,她娘那厭惡冰冷的語氣,她當時聽了還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呢。

所以,為了她娘看不上的李榮享和她娘對着來,這種硬碰硬的事,必須要配上她和她娘的軟情。

“我知道,我若沒有娘,僅憑我自己,又如何能在富昌侯府祖宗一般錦衣玉食地長到現在,不用娘多說,我也是娘的女兒……”

長樂小女兒一般跪在地上,沒拿剪刀那隻手,環過她娘的一隻腿,緊緊摟住,臉頰貼在她娘的腿上,濕着的臉龐很快滲透她娘絲制的中褲,衣綢粘在腿上肌膚,把那一層淚水捂進了蕭華長公主的身體裏。

長樂是蕭華長公主身上掉下來的肉,這世間最親最愛的人,長樂俯小做低,訴之多年的情感,又說她懂她娘的心思,蕭華長公主之前忽見長樂拿剪刀戳脖子,連驚帶氣出的怒氣,漸消了些,眼裏也浮上一層濕意,卻已是柔情到極至了。

她畢竟鐵血了半輩子,像長樂那麼小的時候,都沒怎麼小女兒情懷地哭過。何況半世風霜走過來。

“你既然什麼都懂,為什麼還要……”蕭華長公主一聲長嘆,“那李榮享是什麼樣的人,不是你所見即所是的,你還小,別被他騙了,聽娘的話,離他遠一些,你的終身大事,娘必會為你好好挑選,萬不能毀在李榮享那種人的手裏。”她當年就不應該一時心善,留下這孽種。

不管長樂說什麼,蕭華長公主只認定她幼稚單純好說話的女兒,被奸詐狡猾好陰險的李榮享灌了**湯,騙得不要不要的。

等她先把她女兒安撫好,主要是把戳在脖子那裏的剪刀先糊弄下來,騰出手來再去收拾李榮享,這次她絕不會留半點情面。

還有柳承熙那王八蛋,要不是有他傷她女兒的心在前,長樂又怎麼會破罐子破摔,看上李榮享呢!

李榮享那德性……

蕭華長公主想想就頭疼。

“是啊是啊,小公主,聽你娘的話,李榮享他……他絕不是什麼好人。”

孫嬤嬤見母女兩個有漸和解的趨勢,連忙從旁幫着說話。李榮享是什麼人,她跟在蕭華長公主身邊久了,多少也知道些皮毛。

“他或許……不是什麼好人吧,”能在舉國稱名的暗門組織混出頭來的,怎麼可能是好人,“但他對我有多好,我知道。”任誰也騙不去的。

長樂揚起的容顏,生起一層淡淡玉潤的光芒來,在這即將破曉的黑暗前,好似沉在東海底的夜明珠,熠熠光彩。

看得蕭華長公主瞬間破表,“你知道個屁!”髒話毫不留情地飆出來,“你才多大,你懂得什麼鳥屁,他都多大了,他什麼身份、什麼經歷、又是什麼背景出身?你都知道個毛啊你……”

蕭華長公主恨不得拎着她女兒的耳朵,大吼三聲,快別做夢了,你個傻瓜。

“他今年二十八歲,詩經首領,”多大的位置,長樂沒從墨染那裏問出來,墨染那孩子也不敢多說什麼的,但估計不是最高的吧,長樂記得有關詩經的說法,最高位的都是皇室宗親,李榮享不是江氏皇家的人。

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在別人眼裏應是極重要的吧,在長樂眼裏,卻是半文不值,皆不用去理會的。

她看李榮享與別人不同,那是用命看過的。

“你竟還知道……”蕭華長公主緊皺的眉頭可能夾死飛過的夜蟲了,她沒想到長樂還聽過‘詩經’,沒想到長樂還知道李榮享多大歲數。知道竟然還這麼要死要活,她是多沒有盡到母親的義務,女兒才傻得這麼出類拔萃啊。

“娘,我都知道,娘,我求你,求你救救他,我真的不能沒有他,”繞來繞去,還是要繞到這一句上來的,長樂的淚水忍不住又流了出來。

“別做夢了,本宮不立時派人去拖他回來千刀萬剮,已是給足你面子,”之前多少溫情,都抵不過她女兒竟然被李榮享這種玩意騙了的悲慘事實,更摧人心魄,“你也不用拿着把剪子嚇我,你娘我是什麼脾氣,你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應該比別人更知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必從他身上十倍討回來。”

“娘,就像你說的,我是你肚子裏爬出來的,但你了解我,遠沒有我了解你多,我來找你求他的命,已是給娘你添麻煩,你幫我,我們自是好母女,你不幫我,我們也仍是好母女,你隨便好了,他今夜若死了,我明早必陪他。”不信可以試試,看看誰更光棍。

“你……你個小兔崽子,你這是翅膀硬了啊,連你娘說的話都不放在眼裏了,為了一個不乾不淨的老男人,連娘都不要了,你要是敢這麼執迷不悟,我明天就讓他給你殉葬,不,今晚……”蕭華長公主張牙舞爪,長樂反而更平靜下來。

“不用勞煩娘了,女兒觀他情景,也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到時候誰給誰殉葬還不一定呢!”長樂甚至已經把剪子從脖子處挪開,一處誓死如歸的烈士樣,氣得蕭華長公主一個倒仰。

蕭華長公主徹底炸毛,伸出手來就要甩長樂一個巴掌,可手臂懸在半空,卻怎麼也打不下去。長樂也不怕她打下來,由跪早已改成坐,梗着脖子仰着臉看她臉,已經從最開始尋死覓活的小女兒轉化成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老嬤嬤狀。

所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您看着辦吧,反正他死我死,他活我活,一直不答應拖到他死,那就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我也不活了。

這到底是中了什麼邪,蕭華長公主這一巴掌最後扇到了她自己的臉上,一直高傲挺立的身子晃了三晃。

“娘!”

“長公主殿下!”

兩旁十幾個暗衛侍衛,包括孫嬤嬤、張行,都跟着一齊跪了下去。

“其華!”這時,周灼也從後院小佛堂里趕了過來,他一把抱住了蕭華長公主,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長樂,“你這是做什麼呢?她是你母親,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幹嘛要氣她。”

長樂復而又跪好,“對不起,周叔叔!”不過,周灼能來,總是可以緩解些目前的緊張氣氛。

“你也是,和孩子置什麼氣,她還小,不知深淺,你都多大的人了,當娘的還不懂事嗎?”周灼一把把蕭華長公主淚流滿面的臉,摁到自己肩頭。他的女人驕傲了半生,還沒在誰的面前露過這樣的軟弱無助呢,他不能讓別人看到。

許是周灼的懷抱足夠的讓人安定溫暖,許是周灼身上帶來的剛剛燃起沾染上去的佛香味更凝神靜氣,蕭華長公主久久未說話,頭卻沒有剛剛那疼。

長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李榮享那裏事發突然,她找到她娘這裏也是事發突然,她娘不能理解也是……也是情理之中吧。

她娘不說話,其實比說話時,更可怕。

長樂不敢再說什麼刺激到她娘,心底也是抓心撓肝、火燒火燎,勉強用前世的經歷安慰着她自己,前世這時,她還不認識李榮享,而前世這時,這些事都發生過,李榮享既然也能挺過來,這一世……也不會……不會挺不到她帶解藥回去吧?

——她必須要把解藥帶回去,給李榮享服下去的。

前世,她見到李榮享的時候,李榮享確實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挺過來,在西北熬了十幾年才回上京來,一身武功卻是廢了,一個月裏,總有大半個月都是湯藥不離口的,而手腳之力……竟是提把實木椅子這類的物件,都有些困難的。

她也是此時才知道,之前有許多東西並不是她想的那樣,什麼身份之別、什麼自卑情緒,還有什麼會的,都不是的。

前一世,她落難之時,李榮享沒有及時來救她,並不是李榮享當時怎麼怎麼樣了,卻是最簡單的原由:李榮享那時被發配去了西北,根本不在上京城裏。

她只是有一點想不清楚,兩世里,李榮享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呢?

明明站滿了人的小院,卻死一樣的沉寂,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長樂心亂如麻,東一串想、西一串聯,跪在那裏,直挺挺的背,卻沒有彎一分。

“唉!”最終還是周灼長長地嘆了一聲,扯開了眼前的僵持,“孫嬤嬤,快扶長樂起來,地上涼,別折騰出病來,別那人治好了,你自己反倒病了。”這母女兩個都是一樣的性子,倔起來,十頭牛拉不回。

長樂的眼睛‘嗖’地亮出光芒來,“周叔叔……”

周灼沖她搖搖頭,搭在蕭華長公主肩上修長的大手,輕輕地拍了拍蕭華長公主的肩頭,語氣輕緩柔綿地說道:“想想我們當年,小兒女總有多情時,誰又管得住,再過些時日回頭看,總能明白,你何必執着,成全她這一回又有如何,且只是救人一命。”周灼後面那句說得厲害,長樂聽不太懂,蕭華長公主確是聽得明白。

那意思是說你只不過是救那人一命,又沒答應別的什麼,若想教訓女兒,以後的路還長着,別一開始就別進死胡筒,你就算是真不同意他們兩個怎麼地,那也不是眼前啊,犯什麼傻。

“他們與我們怎麼能一樣,你當年……你當年是什麼身份,我們是什麼情懷……”想起當年,蕭華長公主總算是氣平順了些,卻也不願意拿李榮享來與周灼,怎麼比得。

大約,只有她女兒那個缺心眼的才會喜歡李榮享。等她女兒以後知道了李榮享的一切,後悔葯得吃一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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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咋不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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