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作勢

18.作勢

堂外的說話聲並不小,堂內豎著耳朵注意着外面動向的老夫人一字不拉地聽到了,略顯疏淡的眉,緊緊擰在一起,捏着帕子的手捂在胸口,思慮着一會兒與長樂說話時,該拿出個什麼態度合適。

畢竟是在她膝下養了十幾年的,就算一朝變了許多,她也不應該把控不住才是,她這幾十年的風浪都經過見過了,還不信迷糊不過一個小丫頭來。

正這時,外面忽地一聲巨響,真似晴天霹靂,驚嚇得太夫人心口快速跳動起來,她本能地伸脖子往外看,簾幔厚重,哪裏瞧得見。

朗春之時,竟這般雷鳴電閃聲,實屬少見,長樂一步未緩地進來,外面的雨已經瓢潑了,這陣勢哪裏像是春天,彷彿入了盛夏一般。

連小田氏都回頭去看這春日裏忽來的大雨,長樂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只淡淡地說:“戲文都言六月飄雪必有冤情,不知今日這場大雨,又屬哪出戲裏的一幕呢,哎,又說人生如戲,我看啊,這戲文也寫不盡人生。”

長樂好似隨口那麼一說,聽着似小女子的輕愁感嘆之言,卻叫堂屋內外、明暗之處,各懷心思的幾個人,瞠目結舌,面上顏色越發難看、心裏也越發地沒底了。

正伸頭看外面下大雨的小田氏,一張臉色好像剛被雷劈了,顯得外焦里嫩,似被誰掐住的脖子‘咔咔’往後轉,長樂早已裊裊婷婷進了堂內,連個裙尾擺都看不到了。

“祖母,”長樂不管之前是什麼彪悍作風,到了富昌候太夫人老田氏面前,她永遠都是乖巧孝順的‘好孫女’。

府里要這麼說著、外面也要這麼說著。

她這一世要有一個‘金鋼不壞’的名聲。

這一回她要看看,在拼名聲面前,誰更強些。前一世別人強加在她身上的,這一世她要一樣樣地還回去,才不負此生。

長樂捏着小手絹擋着俏生生的一張小臉,整個人小燕一般飛了進來,直撲進了坐在坑首的老夫人懷裏,未欲先哭,卻不是在蕭華長公主那裏般的放聲大哭,只是微蹙眉尖,似無聲的落淚,卻只有眼圈發紅,並真不見淚水落下,伴着小聲的抽泣,儼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柔弱不堪,沒人給撐腰的樣子。

太夫人瞧着長樂這副模樣,趕到嗓頭的話又被堵了回去,這算是作個什麼樣子,這幾天下來,細算這些事裏,長樂明明佔得都是便宜,怎也不應該這樣。

太夫人一肚子氣惱,偏又要做個慈愛老祖母的形象,不好在長樂哭得‘傷心’時開口斥責,只得順聲哄勸道:“樂姐兒,這是怎麼了,哭成這副樣子,傷了身子如何是好?這不是叫老祖宗心疼嗎?”

長樂僅是作態而已,並未真有多少傷心,與外面那雷聲大雨點大的滂沱春雨固是不同的,她這隻有勢,沒有實。

“瞧老祖宗說的,我如何能讓老祖宗心疼,我是想着老祖宗養我這般大,我還讓老祖宗不省心,別人會說我不孝,說我不孝倒也是沒什麼,怕是累着老祖宗就真是我的罪過了。”

幾句話,該推的推、該折的折,裡外都是她的孝心了。

長樂輕聲細語,間或哽咽兩下,引來太夫人深深探究聚攏的目光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大了……”這一聲說得綿長嘆息,帶着一絲隱隱的哀怨。

長樂假裝不明其意,道:“長樂能長大,都是老祖宗護得周到。”護得不周到,前世能教成個傻子獃子嗎?

“護得周到嗎?不見得吧,”

老夫人扶手,旁邊的小丫頭立刻會意,端過一碗老夫人常喝的參茶來。長樂連忙起身,從小丫頭手裏接過來,親自遞到老夫人手上。

長樂思慮着,這快是要開始了,原是她進來就該忍不住了的,幸得她先作態了一翻,起了些緩衝。

老夫人接過長樂遞來的茶,也不看長樂,拿着茶碗蓋輕扣了茶碗邊,啜了一口參茶,覺得這口熱茶暖了腸胃后,慢聲道:“前幾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你柳姨母帶着你柳哥哥上門請罪,你柳哥哥只說是對不住你了,別的什麼也問不出來,只一味地跪着磕頭請罪,我與你爹爹等你回來,想聽你是如何說的,再做個定奪,你卻也沒有回府,反而直接去了公主府呢?公主一切都還好吧?次日你老子與我講了朝上之事,哎,公主真是越發的不顧忌了,孝賢皇后若還在,定然着惱,那是多麼尊禮請規矩的娘娘。”

孝賢皇后就是當今聖上和蕭華長公主的母親,世宗的元配嫡后。

冊文有記:孝賢皇后柔嘉成性、溫恭篤於天賦。貞靜持躬、正母儀於萬國。

至於事實是否如太夫人所說,長樂在她母親蕭華長公主那裏只得兩字,“放屁,”若如冊文所記,她們娘幾個在後宮還不得被人吃了?孝賢皇后哪能扶得自己幼子走上正統。

太夫人是旁觀人等,蕭華長公主才是正主的女兒,哪個話更可信,自不必說。

如今太夫人拿出孝賢皇后說事,影射想說得不過是蕭華長公主的德行欠虧,以前這暗裏的話,太夫人也沒少說過,那時長樂讀女四書讀傻了,竟也覺得是,如今走過人世兩遭,還能任由別人說她娘?

“老祖宗說得是,孝賢皇后若還在,必然着惱的,”老夫人聽見長樂順着她說,心下得意,可長樂隨後說的話,就讓她笑不出來了。

“自己的女兒被人指着鼻子罵了,能不着惱嗎?”

長樂一語雙關,這個‘女兒’連帶着她和她娘——在蕭華長公主面前,她是女兒;在老夫人提到的孝賢皇後面前,蕭華長公主是女兒。

無論是她還是蕭華長公主被罵,孝賢皇后若不着惱,那還能是女人里的頭一份嗎?

被長樂故意帶歪樓的老夫人,胸口起伏了一下,還是壓了下去,她不想糾結於朝上那件事,永林伯家什麼樣,與她有何干係,剛剛提起只是順帶腳罷了,沒想在長樂這裏碰了個軟釘子。

長樂可不管太夫人胸口動幾次,她像渾然不覺似地接著說:“便是我挨了欺負,祖母不是替我做主處理了裁春那個背主的丫頭嗎?”她來這裏,就是攤開這事的,也叫暗處那人聽聽,別白來一趟啊。

“知道老婦能替你做主,作何還去公主府上呢?沒得讓公主和當今聖上擔心,以為咱們富昌候府慢待了你,怪罪於你老子!”老夫人的話里儘是埋怨之氣。

以往長樂早就誠惶誠恐了,這次她周旋的話早想好,“祖母說得這話叫長樂好是傷心,長樂如何能叫父親被當今聖上怪罪,長樂自小是祖母教養的,縱是柳哥哥做事荒唐,我也念着我們自小一處長大,柳姨母對我百般疼愛,怎會把那荒唐事說出去,若不是祖母偏疼偏愛於我,杖斃了裁春,送去公主府,公主哪裏曉得?”

黃瓜必須拍,人生必須嗨。嫁禍於人這招,前世竟是別人用她身上了,重活一世,她終於可以用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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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咋不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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