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棋逢對手
高仲平把襲擊猖平的情況大致說了,俞錦凡頷首表示明白,以軍功嘉賞幾人,又吩咐高仲平打點好犧牲士兵的家屬,方才讓他們先退下。
帳內恢復安靜,一直靠在帳篷邊上的沈蕊這才抬眸,笑幽幽地望着俞錦凡:“世子答應我的獎勵?”
俞錦凡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叫道:“敏赫。”
敏赫掀簾進來:“世子。”
“空帳可收拾妥當?”
“已然妥當。”
“從今日起,南慕同她身邊的兩位兄弟便住那,你領她過去。”俞錦凡說完,面色無波地坐回位子。
敏赫詫異抬頭:“世子——”
俞錦凡擺手:“去。”
沈蕊直起身子,滿面笑意地作了個揖:“謝世子。”
敏赫轉頭疑惑地掃了她一眼,走到跟前:“南將士,請隨我來。”
周遭安靜,微弱腳步聲去而復返。
“可疑否?”俞錦凡頭也不抬地問道。
“卑職一路尾隨,並未發現可疑之處,相反,卑職以為此人本領不般,可委以重要。”
俞錦凡點頭,擺手道:“你也勞累,休息去吧。”
高仲平行禮,悄然離開。
空蕩蕩的帳篷被收拾的極為乾淨,沈蕊環顧四下,滿意道:“待我謝過世子。”
敏赫卻是雙眸冷光:“我家世子從未落過水,你究竟是何人?如何與世子相識的?”
沈蕊反問:“你怎知你家世子從未落過水?”
“我服侍世子多年,未曾離開半步,自然知曉。”
“未曾離開半步?”沈蕊挑眉,沾着臟污的漂亮臉蛋湊近她,笑道:“三急你也跟着?”
敏赫一呆,等明白過來她說的三急是如廁這等私事,漲紅臉道:“下流!”
沈蕊瞪目:“這就下流了?”我還同你家世子共浴了呢。沈蕊在心中補充,擺擺手,心裏挂念蔓昭、碧町,繞開敏赫,直接往帳外去。
“世子怎讓如此小人住這?”敏赫蹙眉,環顧自己剛費力整理的帳篷,鬱悶至極。
新兵營里,碧町和蔓昭剛從北門歸來,回帳依然不見沈蕊,兩人焦急地如同熱鍋螞蟻。
遠遠地就見兩個小東西立在帳篷外來回踱步,沈蕊勾唇一笑,抬起手喚道:“碧町,蔓昭。”
熟悉聲音傳來,高提的心一瞬落下,砸的心臟一顫顫的。“南慕!”蔓昭叫道,雙眼已經紅了。
沈蕊好笑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擔心我啦?”說著,目光擔憂地打量兩人,確定她們無事,這才舒了口氣。實際上。北門並未真正戰起,加之兩人又是新兵,都安排在後方守衛里,除了出些汗,再無勞累。
“嗯。”蔓昭吸着鼻子,見沈蕊一身臟污,眼眶更紅了:“南慕,你這是去哪了?夫人看到該若心疼啊...”
“有沒有受傷?”碧町焦急道,握着她的手仔細看着。
“無礙。”沈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見蔓昭哭了起來,唬道:“你再哭我就把你捆起來丟草原喂狼。”
蔓昭嚇得急忙抹眼淚,小模樣別提多可憐。
沈蕊無奈搖頭,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水,吩咐道:“收拾下行囊。”
“南慕,你肯回去啦!”蔓昭興奮道。
沈蕊彈了她腦門一下:“回哪?我們換新帳篷。”
蔓昭捂着腦袋和碧町異口同聲道:“新帳篷?”
沈蕊神秘且有得意地眨了眨眼。
一個時辰后,新帳處。
半人高的浴桶里溫水滿滿,沈蕊舒服地躺在桶內,筋骨的酸疼緩緩散開。閉着眼,腦海中浮現猖平戰營殘忍的那幕,沈蕊驀然睜開眼,心神煩悶。
“南慕,你沒事吧?”侍候她沐浴的蔓昭擔憂道。
沈蕊搖了搖頭,環顧四下,疑惑道:“碧町呢?”
“她擔心有人進來,在帳外守着呢。”蔓昭笑說,因為搬入新帳篷,又只有她們,小丫頭心情很好。
“你去換她進來,我頭疼的緊。”
不一會兒,蔓昭換了碧町進來。沉默地走到沈蕊身後,碧町輕柔地幫她按着發疼的頭。
睜眼看了眼上方的人,感覺到對方情緒的沉悶。沈蕊疑惑地皺了皺眉,按住她按摩的手把人拉到一側:“從搬進來你便悶悶不樂,你不喜歡此處?”
碧町抿了抿唇,不答反問:“鄰着的那處帳篷住的可是世子凡?”
沈蕊點頭。
“是她讓我們搬至此處的?”
沈蕊得意一笑:“這是她答應我的要求。”
“主子喜歡世子?”碧町突然正色問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蕊。
沈蕊一愣,愣愣道:“喜歡啊...”
碧町一震,垂下眸子:“奴恭喜主子。”
沈蕊蹙眉:“恭喜?恭喜什麼?”
碧町咬唇不語。
沈蕊扶額:“碧町,你到底在彆扭什麼?”
碧町垂下頭,依然悶聲不吭。
沈蕊脾氣也起來,“嘩啦”一聲出了浴桶:“有什麼不滿意你直說,別給我擺這副臉色!”
“奴,不敢!”碧町咬得下唇發白,眼眶澀的難受。
沈蕊氣急,抓起邊上的錦布隨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漬,也不裹胸,套了件私服就出了帳篷。
帳內只剩自己,碧町雙腿發軟地蹲了下去,雙手捂着左胸的位置,費力地喘息着。疼,左胸處,針刺的疼。
蔓昭疑惑地掀開帘子進來,見碧町整個人蜷縮地蹲坐在地上,嚇了一跳。她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這一走近,就聽到碧町壓抑的嗚咽聲,她更慌了:“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碧町用力地搖頭,眼淚卻大粒大粒地往下落,怎麼也止不住。
蔓昭從未見過她如此,整個人都嚇傻了:“我,我去找主子。”
碧町一把抓住她的手:“別去。”
蔓昭為難地看着她,眼圈紅了一圈:“姐姐,你到底怎麼了?”
碧町沒有回答,只是靠在她懷裏,難過地哭了起來。
主帳,主僕二人正在下棋,然而棋藝懸殊,沒過幾個棋子,敏赫就落了敗。俞錦凡也覺得無趣,示意她收拾棋盤,剛起身,就聽帳外動靜。
“世子,南慕求見。”
敏赫停下手上的動作:“她來做什麼?”
“棋盤稍後再收拾,你去看看晚膳可好了。”俞錦凡吩咐道。
敏赫稱是,出了帳篷。錯過帳外的沈蕊,敏赫疑惑地看了眼濕發單衫的她,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上。
“進來吧。”帳內傳來俞錦凡的聲音,不給敏赫思索的機會,沈蕊已然進了帳篷。
“難道世子真落過水?”敏赫撓撓頭,快步往次所去了。
兀自收拾着散落的棋子,俞錦凡頭也不抬道:“找我有事?”
“借我件外衫。”沈蕊難得的羞赧道。
俞錦凡一愣,就見踩着木屐的白足停在眼前,她詫異地抬頭,還滴着水的濕發被胡亂地紮起,纖長的身子因為衣衫單薄更顯高挑,而她雙手環抱所擋的位置,因為水滴打濕,女性特徵隱隱可見。俞錦凡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胡鬧,你是想戰營的人都知道你是女兒?”
沈蕊鬱悶地撥了撥濕漉漉的頭髮:“一生氣,忘了...”
“忘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俞錦凡沒好氣道。
沈蕊煩悶道:“你不借就算了。”說罷,轉身就要走。人剛兩步,一件長衫丟到她頭上。她唇角一勾,拿下頭上的長衫穿上。
回了俞錦凡對面坐下,沈蕊理着身上的衣服,不自覺地摸了摸沒有束縛的胸,悶聲道:“本來就不大,現在還天天捆着,更小了。”
俞錦凡聞言,不自覺地看向她胸前不算明顯的起伏。
“為什麼你天天捆着,還比我大那麼多?”沈蕊抬頭,盯着對面的人疑惑問道。
俞錦凡雙頰紅雲漂浮,不自然的偏開頭,胡亂應道:“你還年幼。”
“也是,你比我虛長兩歲,自然該大上許多。”
俞錦凡看她一臉認真,又覺無奈又覺好笑,尷尬地轉移話題道:“你剛剛為何生氣?”
沈蕊神色一僵,悶悶地趴在桌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委屈地望着俞錦凡。
俞錦凡被她看得極為不自然,目光掃過桌上還未收起的棋盤。“會下棋嗎?”她問道。
敏赫端着晚膳回來時,黑白兩子正你來我往對局火熱,可謂勢均力敵。
“且放一旁。”俞錦凡對敏赫道,心思全在棋局上。
敏赫無奈,只好把食盤放在一旁,侍候在棋局邊上。黑白棋子起起落落,難分上下,敏赫在旁看了,也是興緻勃然。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明月高掛,俞錦凡才險險地勝了沈蕊。“南慕輸了。”俞錦凡笑道。
沈蕊也笑:“雖是輸了,但下的當真痛快!”
“既然痛快,不如同我用了晚膳,再來一局。”俞錦凡邀道。
沈蕊二話不說,痛快答應,但想了想,她又說:“我還是先回帳和蔓昭她們說說,免得她們擔憂。”
“敏赫,你去鄰帳通報,就說南慕在此同我商議,晚些回去。”說完,俞錦凡又吩咐:“把南慕的晚膳也取來。”
夜半,明月高懸,除了負責守夜的巡兵,戰營士兵幾乎睡去。
主帳,一盞燭火通亮,黑白棋子兩邊俞錦凡與沈蕊都是精神奕奕,而一旁,敏赫已然趴在桌邊睡得香甜。
終於,棋子起落,黑白棋子各佔領土。“可算沒輸了。”沈蕊懶懶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俞錦凡輕聲笑了起來:“去睡吧,改日再戰。”
“隨時奉陪。”沈蕊笑道,起身站了起來,但頃刻,她又坐了回來:“我今日害死了許多無辜之人。”
俞錦凡收拾棋子的手一頓,反問道:“可是那些慘死的軍妓?”
沈蕊一愣,隨即自嘲地笑笑:“高仲平那小子果然偷偷跟着我。”說著,她望着眼前燭光,彷彿是晌午所見的殘忍,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可有想過,哪怕她們不逃,她們又真的能活?就算是活着,當真比死了好?”
燭光恍惚,沈蕊直直望着對面透亮的眸子。
“南慕,只有定了這戰亂,才是真正救了她們。”俞錦凡一字一句,正正擊中沈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