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七十六)
滿廳的人對燕胡人居然敢覬覦公主一事都感到十分憤怒,紛紛斥責燕胡太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也有人提出,西北的太平是用多少將士的鮮血換來的,來之不易,若是不答應和親,必定會再次引起戰事,勞民傷財不說,還會讓西北人民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生活又變得流離失所。
趁着大家正討論得熱烈,雨看了趙霆一眼,轉身走出了花廳,一直走到僻靜無人之處才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只見趙霆正遙遙跟在她身後,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實沒有人,這才走上前來,拱手行了一禮道:“聞人小姐好。”
雨揚了揚眉:“看來我也不需要介紹自己了,趙公子已經把我打聽清楚了。”
趙霆依然躬着身:“上一回趙霆醉酒失態,全靠小姐一語點醒夢中人,再造之恩,莫不敢忘。”
雨看着他,暗嘆了一口氣:“趙公子言重了。”
趙霆直起身來,盯着她說:“當時我雖然喝醉,許多細節記不清了,但隱約記得聞人小姐曾提到了我姐姐,不知小姐是從何得知我姐姐之事的?”
“是趙公子自己說的,趙公子醉酒後思念亡姊,殷殷哀思,令人感動。”
趙霆依然緊緊盯着她:“是這樣嗎?”
“莫非趙公子對此有什麼疑惑嗎?”
趙霆看了她片刻,輕搖了下頭:“說不上疑惑,只不過我與聞人小姐素未相識,只遇見過兩次,卻恰巧都是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彼時我不認識小姐,故而未想明白,之後才後知後覺,上一次在醉仙樓,齊王殿下之所以能出來為我解圍,只怕也是因為小姐的緣故吧。”
雨淡笑了笑:“不是,我只是恰好坐在裏面而已。”
“不管是不是恰好,聞人小姐之恩,趙霆記在心裏了。”
“趙公子言重,我與趙公子也算是有緣,公子是有真才實學之人,見你如今一掃頹唐,名聲大噪,我也為你高興。聽聞公子如今宴邀不絕,不知還有功夫潛心致學么?”
趙霆臉微微一紅:“致學為本,自不敢忘。”
雨淡淡道:“觥籌交錯間,最容易迷失本心,趙公子是讀書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趙霆有些尷尬地垂下頭,雨繼續說:“趙公子別誤會,我說這番話並無他意,只是感念公子對忘姊的思念之情,便忍不住把家姊平日裏教導我的一些說出來了而已。公子初涉官場,這圈子與你以前的不同,不必着急強融,須知經得住誘惑和耐得住寂寞同樣重要,願你多用心致學,明年殿試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趙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深深作揖道:“趙霆謹受教,多謝小姐好意,想來家姊若還在人世,也會這樣教導於我。”
“趙公子年紀長於我,此話實在不敢當。”
趙霆面含哀戚地一笑:“也不知為何,見到聞人小姐,總會莫名地想起亡姊。”
雨深深地看着他,掩藏住眼中的哀傷,低聲道:“是么,這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吧。”
兩人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雨有好多的事想問他,父母好不好,家裏好不好,他在國子監過得好不好,跟芮青顏是怎麼回事,跟李瀛又是怎麼回事,可她不再是趙雨了,即便他永遠是自己最疼愛的弟弟,可作為聞人語,她只能遠遠看着他,悄悄向旁人打聽他的近況,尋找合適的時機和他說上這麼一兩句話,僅此而已。
最終,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句話:“我先回去了,趙公子保重。”
趙霆深深一躬:“聞人小姐也保重。”
再回到花廳時,李浲和李瀛都到了,眾人正簇擁着他們寒暄,從雨踏進屋的那一刻起,李浲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轉,李瀛沖她招了招手:“語妹妹!”
雨上前行禮,李瀛拉着她說:“你去哪兒了?我一進來就沒找到你。”
雨笑說:“去更衣了。”雨走近了幾步,附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殿下,趙霆也在這裏。”
李瀛一下子緊張起來,心虛地四下看了看:“在哪?我怎麼沒看見?”
“我方才在外面看見他了,大概過一會兒就會進來。”
李瀛蹙眉道:“這可怎麼辦?他並不知我的身份,而且我與他相見之時都是以男子自居……他若知道我騙他……”
李浲奇怪地看着她們:“你們倆在那兒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
李瀛忙道:“沒什麼,語妹妹,聽說你這幾日都住在衛府上?你帶我四下逛逛去吧,我可是第一次來呢。”
衛晟在一旁陪着笑道:“長公主殿下駕臨,鄙府蓬蓽生輝,既然殿下有此雅興,臣和小妹這就為殿下引路。”
李瀛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衛副參領和衛小姐還要招呼客人,不勞二位了,有語妹妹陪孤轉轉便可。”說罷,她不由分說地拉着雨走出了花廳。
李瀛拉着她走到了廊下,看着她道:“趙霆真的在這裏?”雨點點頭,李瀛緊張地道:“那怎麼辦?我現在說不舒服,回宮嗎?”
雨笑道:“殿下這麼不想見他?”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不是存心想瞞他的,只是我與他第一次相見時就穿着男裝,他順理成章就以為我是個男子,我也未曾解釋,至於在馬陵那次……也是,也是為了方便行事,我是想着若我們下次相見,我可以先讓他知道我是個女子,但一下子就讓他知道我的身份,我怕……”
“殿下是怕他因身份有別,就此和您生分了嗎?”
李瀛嘆了口氣:“若是就這樣被撞見,他說不定會覺得我是在戲弄於他,定會氣惱了。”
雨沉默地看着李瀛,心中暗嘆,說不上是喜是憂,她對霆是真的上心了,只有上了心,才會這樣在意。
雨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她話音未落,只見趙霆從廊下走了過來,忙把李瀛擋在身後,李瀛嚇了一跳,趕緊背過身去低下了頭。
趙霆拱手道:“聞人小姐,怎麼站在這裏不進去?”
雨笑着說:“我和朋友說幾句話。”
趙霆好奇地看向李瀛:“不知這位小姐是?”
“齊王殿下來了!在裏面,”雨忙打斷了他,“我剛剛還聽他提起趙公子來着,趙公子趕緊進去吧。”
趙霆笑了笑,行禮告退,雨鬆了一口氣,拽了拽李瀛道:“他走了。”
李瀛長舒了一口氣,看了一眼他離去的方向,眼裏有些悵然若失,頓了頓才說:“我先走了,一會兒你就幫我跟哥哥說,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適先回宮了,叫他替我向衛家兄妹解釋一下。”
雨點頭道:“好,”忽地又想起一事,看着她道,“對了,我方才在裏面聽人提起說燕胡太子要向殿下求親,是真的嗎?”
李瀛哼了一聲道:“別說他還沒來提,就算他提了,我就一定要嫁嗎?想得倒美!我自己的夫婿,我自然要自己選才行!”
雨笑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明快活潑,愛憎分明,天大的事等到了眼前再說,永遠都不讓自己活在煩惱中,李瀛這樣的性子,實在是羨慕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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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李浲一臉狐疑地看着雨,“她哪裏不舒服?”
“公主只說她身子不適,先回宮了,具體是哪裏不適也沒有說。”
李浲招來貼身太監吩咐道:“你跟着回宮看看去,請太醫去好好瞧瞧。”
太監行禮退下,雨陪着笑說:“只怕是公主殿下聽到了燕胡使臣要來的消息,有點氣不順吧。”
李浲無奈道:“不過是些風言風語罷了,又未曾證實,我早跟她說了這種場合不必來,省得聽到些什麼心裏添堵,她還嘴硬說不會,結果就這樣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公主肯定不願意嫁到那蠻荒之地去的。”
“誰說她會嫁了?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我大夏還沒到要靠公主的幸福去換邊境和平的地步,燕胡人要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大不了再打一仗便是。”
“話雖如此,可若燕胡的使臣真的開口了,陛下難道真的會拒絕嗎?”
“燕胡貧寒,禮儀風化和我們全然不同,雖然這些年和大夏貿易往來多了起來,受我們影響頗深,但畢竟是蠻夷之地,聽聞燕胡人至今還有一大家子人同寢而眠的惡習,父皇比我們更清楚,怎麼會讓他唯一的女兒往火坑裏跳?”
雨點點頭:“如此便好,我也不希望公主遠嫁蠻夷。”
李浲看着雨:“你關心灜兒比關心我還要多,這些日子以來,你和我說的話最多的一次就是現在了。”
雨垂目:“怎麼會呢,殿下說笑了。”
“難道不是嗎?這些日子以來,不算今天,你和我說的話一天能超過五句嗎?”李浲伸出手指一一道來,“見過殿下;殿下說的是;殿下說笑了,小女不敢;我今日還有些事;我先告退了,殿下慢走。正好五句,每日都是。”
雨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有這樣嗎?”
李浲嘆道:“我還以為你就一直這樣了呢,看來為了灜兒,你還是肯跟我說話的。”李浲盯着她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肯原諒我了吧?”
“殿下說笑……”雨抬頭看了他一眼,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