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外面的風刮的很大,吹的房門嗚嗚的響,房屋裏滴水成冰,就是平常不覺得冷的公孫朔兮,在屋子裏站久了也覺得遍體生寒。眼見得自己寶貝女兒凍成這樣,她爸趕緊就要烤火,自告奮勇高高興興的劈了幾塊撿回來的木頭,一齊丟在瓷盆里,張羅着拿起火柴就要點,只是擦了一根火柴,又熄了,擦了一根,又熄了,如此反覆七八次,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了,“哎呀,這火柴是不是受潮了,怎麼點都點不着啊?”
旁邊一早摸索着從灶台米缸里舀出來幾碗米的司媽,聽了他的話,趕緊扶着牆走過來,“別是真的受潮了,剛才也忘了讓安子買一盒了,現在沒火,怎麼做飯啊?”
一旁自從她爸拿了火柴就一直捂緊口鼻不讓眼淚溢出來的公孫朔兮聽了,強自笑一笑,走過去拿了她爸的火柴,道,“別真是受潮了,我看看這火怎麼回事。”
說著,她從那火柴盒裏拿出了一根磷火包裹的火柴頭,在背面的火柴皮上輕輕一劃,淡藍色的火花就淺淺淡淡的散發出光輝,像極了人溫柔的眼眸。
“哎呀,還是寧寧有辦法啊。”
看見火花,她爸高興的叫了聲,對一旁着急的問有沒有點着的司媽笑笑,自豪的道,“咱家寧寧不光是學習厲害,就是家務活也好,不愧是我的女兒!”
說著,他就像個淘氣的孩子一般,搶過公孫朔兮手裏捏着的那根發出淡藍色火焰的火柴,拿着點燃了瓷盆里自己放好了的柴草,屋裏瞬間明亮溫暖起來。
“唉,這個糊塗老頭子,恐怕是又把火柴柄往皮上劃了吧。”
聽了他的話,司媽想了想就知道這是他的病又犯了,摸索着就偷偷去抓公孫朔兮的袖子,小聲的對她說,“寧寧啊,你別管你爸,他最近啊,神智有時候就不清不楚的,總是以為你還在上學,每天嘮嘮叨叨的問我你怎麼還不回來,就算是可憐可憐他,你偶爾,能不能也回來看看我們?反正我們這兩把老骨頭了,也不指望能活多久,你四五個月回來一次,行不行?”
公孫朔兮鼻頭酸的厲害,強忍住眼淚,點頭,又因為她媽看不見,就開口道,“我……”
“哎呀,我忘了,你那邊的父母不讓你回來的,你這樣偷偷跑過來,他們不會怎麼樣吧?”想起來一些事,司媽急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寧寧啊,你快回去,不然你爸媽找不到你,又要着急了。”
“寧寧剛來,你怎麼就要她走?”
公孫朔兮還沒來得及答話,她爸就狠狠地瞪了她媽一眼,睜圓了眼睛,不滿道,“你今天要是趕寧寧走,那……那我就跟着她一起走!”
母女倆同時被他的話逗樂了,公孫朔兮將眼眶裏的眼淚逼回去,伸手拿過她媽手裏還沒淘的米,笑一笑,“我哪裏也不去。”
等司安買完肉和菜回來,公孫朔兮已經幫忙淘好了米,正跟爸媽三個人圍坐在火光皎皎散發著溫暖的瓷盆旁聊天,看見他頂着一身的雪推着自行車回來,趕緊上前接過他手裏拿着的肉和菜,對他道,“哥先去烤烤火,我去洗菜。”
“哎,怎麼能讓你來,你好不容易回來,今天讓媽媽做飯給你吃。”
“爸爸也來幫忙。”
她一句話就讓兩個老人不高興的站起來,他還哪敢讓她一個人去洗菜做飯給全家吃。司安正想一口回絕公孫朔兮的提議,轉而自己一個人忙活時,突然看見自己疼愛的妹妹對自己做口型,知道她有話要對自己說,於是老實又孝順的司安,趕緊安撫父母道,“爸媽你們都歇歇吧,我和朔兮一起做飯就好。”末了,怕兩個老人還不同意,又加了一句,“放心,我做菜,她在一旁站着就可以了。”
看着突然安靜下來慈愛的兩個老人,公孫朔兮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到底誰是他們親生的孩子啊?轉過頭看看自己哥哥憨憨的笑容,她從心裏又冒出來一股歡欣和幸福。
真好,有人可以這樣疼愛自己。
她家的灶房在她走時就挺破又不隔音,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灶台上那一道因為她小時候燒雞蛋沒加水炸開的縫還在那裏。
公孫朔兮懷念的摸了摸那條長長的口子,轉過身看看正忙着摘菜剁肉忙活的滿頭大汗的司安,勸道,“哥,你歇一歇,我有話對你說。”
“就知道你有話要對我說。”
司安憨憨的笑一笑,看着自己面前那麼多年不見,變的越□□亮越發高不可攀的公孫朔兮,懷念的伸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以前,你還只有這麼高的時候,只要是有事不想告訴爸媽的,就一定會對我做個口型讓我單獨找你說話,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你不記得了呢。”
公孫朔兮笑一笑,悵然不語,她的人生分為兩半,又怎麼不會記得辛苦又快樂的一半?只是她現在過得生活,是另一半的人生,再怎麼念及以前,時光催人,她又怎麼回得去?
“這是給爸媽的。”
從自己外衫的口袋裏,慢慢拿出來一個用信封包裹着的厚厚一沓東西,公孫朔兮看着她哥突然變得通紅、明顯就是生氣到不行的臉色,趕緊出聲解釋,“這是我的工資,我在公孫家有零用錢,用不着這些,我想對爸爸媽媽應該有用。”
“我們用不着這些!”
豈知,她哥完全不聽她的,平常老實又溫順的男人碰見這樣的事,也難得的生了氣,灶房不隔音,他不敢大聲說話打擾到父母,只好用自己長滿繭子凍得開裂的手把自己妹妹遞過來的信封推回去,看着她的眼睛,生氣道,“哥哥自己會賺錢,爸爸的病,媽媽的眼睛,我都會賺錢給他們治好的!”怕自己突然的氣憤會嚇到妹妹,緩了緩,他又溫柔的看着公孫朔兮,原本想抬手摸摸她的頭,手掌在離她頭頂幾公分的距離又停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他長得高,這樣看着公孫朔兮,剛巧低頭就能看見她美麗的眼睛。“寧寧,你只要好好的,好好的在公孫家待着,好好的找個疼你愛你的人,好好的過你的生活,這樣,不論是哥哥也好,爸媽也好,都會安心的。”
公孫朔兮沉默不語,如果他們的生活不好,她又怎麼會好好的?至於說起疼她愛她的人……公孫朔兮眼眸一暗,心口燒燒的開始疼。
這世上,人千千萬萬,事萬萬千千,人事之說,又哪裏會風順如一,感情,又哪裏會忠貞如一?
“哥,我說這話絕對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但是你捫心自問,爸爸的病需要多少錢,媽媽的眼睛又需要多少錢,這麼多年,你心裏還沒有數嗎?如果單靠你幫人上磚扛水泥賺錢,你認為你什麼時候才能湊夠這些錢?”嘆息的看着自己哥哥越來越頹喪的面龐,公孫朔兮一陣心酸,家庭的重擔早早的就壓在她哥年輕稚嫩的肩膀上,自從媽媽眼睛出了毛病,他就輟學四處干苦力幫忙幫補家用給媽媽籌集醫療費,現在不過是三十齣頭的年紀,卻早已長出了白髮,而且到了現在,都還是一個人。
“我的錢雖然不多,卻可以幫一些忙,況且,就算是為了照顧爸媽也好,哥也該考慮考慮娶親了。”
公孫朔兮誠心誠意的為她哥打算,司安原本還是沉默的聽着她說話,現在聽見她說出這句話,猛的抬起頭,乾裂的嘴唇動了動,眼裏流露出悲哀的神色,看了看公孫朔兮靚麗的面龐,半晌搖搖頭,“這些事,以後再說吧……朔兮,上次你生日,爸爸送你的包,好用嗎?”
他突然提起這件事,讓公孫朔兮有些錯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想起那因為有被裁縫說沒辦法縫補口子而被她放置在房間抽屜里的皮包,公孫朔兮愧疚的硬着良心一邊將自己手裏的錢遞過去,一邊想要繞過這個話題,出聲道,“嗯,很好用。這錢,哥還是拿着吧。”
“那就好。”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司安心情複雜的從自己妹妹手裏拿過來厚厚的一沓錢,看着她如釋重負的樣子,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淌血。
說好了要給自己妹妹一個好生活,結果在水泥廠幹了三個月的活才買的起那個皮包,以父親的名義送出去的時候,他真的是一半擔心一邊高興的,因為他終於可以兌現小時候的諾言,給他妹妹買一個她小時候就艷羨不已的包了。
可是現在,他這個沒用的哥哥,卻要妹妹給錢來醫治父母。
一家人快快樂樂的吃過了飯,圍在燒着火的瓷盆旁一直說著話,等到十點鐘,她爸媽熬不過去都去睡下的時候,公孫朔兮才站起身,藉著屋裏的燈光看看外面還在飄舞的雪花,對着還在往瓷盆里添柴的司安道,“哥,我要回去了。”
“這麼晚還回去?”司安聞言眉頭一皺,正想開口挽留,看見公孫朔兮眉頭深鎖的模樣,知道她是身不由主,本來到嘴邊的話改了口,道,“我送你吧。”
“不用了。”看着還在跳躍的火光,公孫朔兮搖了搖頭,“我想自己一個人。”
司安不說話了,知道自己妹妹向來倔強,他打開門,看着自己妹妹轉身離開,她的身影慢慢被夜色吞沒。
走在雪道上,聽着腳下“嘎吱嘎吱”的聲響,公孫朔兮漫不經心的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也不擔心會被街道旁突然竄出來的狗咬,也不擔心自己腳下會打滑摔跤,雪還在下,她抬起頭吐出口氣,看着夜幕里飄飄揚揚的雪花,嘆息。
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又落在這附近唯一一根燈柱上,落在裹了一層雪白的路燈上,落在被路燈昏黃的燈光拉長了影子的北宮暘身上。
公孫朔兮站在離路燈不遠的地方,看着路燈下那個背靠着燈柱半抬起手掌接住從天而降晶瑩雪花的人。
她淺藍色的眼睛裏暈了薄光,聽見腳步聲,慢慢的轉過了頭。
“你為什麼來?”
“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