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晨的電車站依然是人來人往,被車站內的暖氣和太多人呼出的氣息熏的有些頭暈,公孫朔兮獃獃的坐在檢票口不遠處的長椅上,不知所措。
從未想過自己會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漫無目的的隨着人群走,等到被人推搡着要出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並不是要往這裏去,那自己想去哪裏呢?
她也不知道。
聲優像極了演員,但與演員不同的是,他們只需要用自己的聲音去演繹劇中人物的喜怒哀樂,這樣漫漫長長的,也就度過了一生。
她人生的前十六年,從來不知道原來過生日是要吃蛋糕的,也不知道原來考試得了第一是會有獎勵的,不知道嫌棄,不知道鄙視,不知道所有悲傷的源頭,就那樣每天快快樂樂上學下學,幫她患有眼疾的媽媽做完家務後跟着隔壁家的女孩一起出去跳格子。
漸漸的漸漸的,她就長到了十六歲。
車站內那個好聽的廣播女聲正溫柔的提醒着乘客乘車的注意事項,偶爾有一兩個行人會駐足看看這個在雪天只穿了一件衣服的奇怪女孩,但也只是多看兩眼,便急匆匆的趕車了。
等候排隊的人很多,等到所有在警戒線外站着的人都擠上了車,電車門要打開的時候,公孫朔兮突然之間一躍而起,不管不顧的一頭扎進了門關上了一半的電車。
“朔兮……”
一直追着她追到電車站的北宮暘,站在車門外,氣喘吁吁的彎下腰喊她的名字,“朔……兮,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那……”
“嘟——”
電車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吼,所有車廂的門這時都一點一點的緩緩合上了,累的直不起腰的北宮暘抬頭,剛巧看見了站在電車門正中央的公孫朔兮閉上了眼。
“啪嗒”一聲,有晶瑩的水珠落在地上,碎了。
走過熟悉的街道,繞開那幾個正在熱火朝天打雪仗互相嬉鬧的小男孩,又有許多買了年貨的人絡繹的路過她,公孫朔兮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走,聽着耳邊“嘎吱嘎吱”的聲響,她的足跡落在潔白的雪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碰碰——”
“誰啊?這麼冷的天,還會有人來看咱們這窮人哦。”
“老婆子你咋那麼啰嗦,快去開門啊,指不定是隔壁的鄰居問咱家借醬油呢。”
“哎呦,每天都問咱們借,真當咱家是開雜貨鋪的了。”
“唉,我說你怎麼那麼小氣,不就借個醬油嘛,虧得你看不見,不然人家可不得每天受你白眼啊。”
“你這是怎麼說話的,醬油不貴啊,再說了,咱家寧寧那麼愛吃紅燒的東西,我可要給她留着點油,不然哪天她要是回來了,這大雪天的,咱們離鋪子又遠,她可不就吃不上了呢。”
“你這老婆子可是又傻了,還整天說是我傻了,寧寧不是每天去上學嗎?你讓她幫你買點就是了,不然東西這樣長久的放着,壞了怎麼辦?”
“你這糊塗的老頭子,我懶得跟你說這些沒用的,我去開門了。”
“還是我去,免得你把人家嚇跑了。”
“哎,我說你這老頭子——”
“爸,媽,你們歇着吧,我來開就好了。”
公孫朔兮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站在風口,她也不嫌冷,就獃獃的站在這生了鐵鏽不隔音的防盜門前面不挪步,等到裏面的人終於商量好了一般,在那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后安靜下來時,她才微微掀起嘴角露出笑。
爸爸和媽媽,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拌嘴啊。
鐵門“嘎吱嘎吱”的響了幾聲,繼而那扇陳舊的彷彿封印了幾百萬年的門就被慢慢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三十歲上下,其貌不揚卻木訥老實的男人。
“哥。”
公孫朔兮笑,看着眼前男子突然瞪大明顯不可置信的眼,彎起了自己月牙兒一樣的眼睛,“哥不認得我了嗎?”
“寧寧,你怎麼回來了?他們怎麼會讓你回來的?”
驚喜的拉過她打量了又打量,被公孫朔兮喚作哥哥的男子才終於確信眼前靚麗的女孩就是他三年未見的妹妹,他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看看公孫朔兮身上穿着那麼少的衣服,也不管自己妹妹回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了,趕緊拉着她進屋,一邊斥責她在這寒冷的天氣里穿那麼少,一邊掩不住高興的向屋裏高聲喊,“爸,媽,寧寧回來了,寧寧回來了!”
“咚——”
他話音方落下來,公孫朔兮就聽見屋裏傳來幾聲物體倒地的響聲,她心裏一緊,就要馬上衝到裏屋進去看看時,突然從屋裏出來的兩道人影就打消了她的念頭。
她已經六十四歲滿臉皺紋和白髮的爸爸,攙扶着她眼睛失明十幾年的媽媽慢慢往她這邊走,臉上止不住的都是欣喜。
“寧寧,真的是寧寧啊,讓媽媽摸摸你,看看瘦了沒有。”剛剛被自己的丈夫攙扶到離公孫朔兮不遠,司媽就淚眼盈眶的對着她道,看着她深陷的眼窩裏湧出的大滴大滴渾濁的淚珠,公孫朔兮心裏一酸,乖乖的蹲下來好讓她媽能觸碰到她的臉。
“媽,我好着呢。每天在那邊吃的都很好的,哪裏會瘦。”
說著讓她寬心的話,公孫朔兮拚命忍住自己眼裏想要滴下來的眼淚,天知道她在面對公孫家那些豐盛飯菜的時候,因為怕被張欣說沒有教養,每次都是只吃一點點,而她每次看着那些魚肉的時候,心裏總想的卻都是養育了她十六年父母在家裏吃煮白菜的樣子,那樣子,她怎麼能心安理得的一個人吃下那些魚肉?
“嗯,還是瘦了。寧寧乖啊,媽媽待會兒給你炒紅燒肉吃,好好補補,讓你哥給你買,啊。”摸索了半天,司媽才終於心疼的下結論道,她的話讓公孫朔兮心裏又是酸的厲害,恐怕不論她瘦沒瘦,在她看不見的母親心裏,她都是瘦了的,雖然想哭,公孫朔兮還是拼了命的微笑着答應,“嗯。”
“老婆子你就是會瞎折騰,寧寧不是說了她在公孫家吃的好嘛,怎麼會瘦。”話是這樣說,司爸還是高興的像個孩子一樣催他兒子,“還不快去給你妹妹買東西去!”
“哎,我這就去買。”從來都是疼公孫朔兮疼到骨子裏,她的大哥司安聽見了爸爸的話,毫不猶豫的就跑到裏屋推出了自己已經銹漬斑駁的自行車,高興道,“我去了,寧寧你好好的等着哥給你買塊好肉回來吃啊。”
她還來不及阻止,司安推着自行車的身影就消失在風雪裏,讓公孫朔兮的眼眶又一次濕的徹底。
老天沒給她選擇出生的權利,也沒給她選擇命運的機會,卻給了她這樣疼她的養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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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北宮暘一步千斤的走回公孫家的大宅的時候,她的身上已經被雪花打的完全濕透了。
緩緩吐出口熱氣,北宮暘在離那宅子還有幾十米處的地方停步不前。離得老遠,她就看見了從小粘她的公孫逸兮在門口站着,可是剛剛她追丟了公孫朔兮,現在看着與朔兮的臉有幾分相似的公孫逸兮,她覺得自己的愧疚感就像是海一樣將她淹沒,無法呼吸。
“小羊,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爹地媽咪等你吃飯呢。”
不給她半分機會逃脫,公孫逸兮幾乎是在看見她的一瞬,點亮了自己的眼睛,二話不說的跑上來挽住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宅子裏頭拖,一邊撒嬌一邊跟她說她這一天的生活。
她的話里不外乎是今天她又被老師表揚了,她和媽媽又去逛哪裏的商場了,又買了哪些東西,又有哪些女孩和她們的男朋友分手了,至於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回來,作為她姐姐的公孫朔兮又去了哪裏,她則是提都沒提過。
北宮暘垂下眼瞼,半遮住自己淺藍色的眼眸。
“小暘啊,你怎麼穿的那麼少,快,逸兮鬆開你暘姐姐,讓她上去換件衣服。”
剛進來,就聽見公孫治略帶關懷的斥責,在自己最為懼怕的父親面前,也是因為怕北宮暘真的生病,公孫逸兮不得不聽話的放開北宮暘的胳膊,對着在餐桌旁坐好的張欣和公孫治噘嘴道,“爸爸只知道關心小羊,都不看看我在門口等了半天了,也凍僵了呢。”
“那是你自找的,我們可沒有讓你過去等啊。”笑着跟自己最小的女兒打趣,張欣不經意的往北宮暘身後一瞥,忽然皺眉提高嗓音道,“朔兮那丫頭死哪裏去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不會還是在那破錄音棚裏頭吧。”說著,她目光轉向進來后就雕塑一樣不動的北宮暘,“小暘知道那丫頭去哪了嗎?”
“我……”
“還用說嘛,肯定是又回了她那個破破爛爛的家嘍。”
搶着回話,公孫逸兮沒看見北宮暘詫異的眼神,繼續聳聳肩,道,“真不知道我的那個好姐姐是怎麼想的,那個破屋子又濕又窄,她還當寶一樣整天往那裏跑。”
“那個死丫頭!”她略帶挑撥的話成功的勾起了張欣的不滿,“我不是說過不許往那邊去嗎?看我回來不打斷她的腿!養了這麼多年,整個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她自己正兒八經的娘她不孝順,孝順那些個下賤的人!”
“好了,好了,朔兮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嘛。”安撫的對妻子女兒說著話,公孫治看着那邊還一動不動的北宮暘,奇怪道,“小暘你怎麼不去換衣服?”
“那我上去了。”
丟下一句話,北宮暘扶着扶梯檐慢慢往上走,每走一步就覺得寒冷一分,等走到自己房門口,心口已經被凍的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