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四海豈無騰躍力 一家長有別離情
說罷,司無己忽地將手一揚,陶塤嗚嗚作聲飛出,化作一團紫影,向著齊天月奔襲而去。
齊天月玉容無波,依舊星眸緊閉,對身邊變化置若罔聞,她現在心緒煩亂不堪,直想找個地方先什麼都不管痛痛快快睡上一覺再去面對所有棘手的問題,況且司無己既然將自己視作一個重要角色,就絕對不會輕易傷害自己,故此半點反應也沒作出。
當即有了反應的是司無邪,司無己甫一動手,她便玉眸驟縮,平靜眼神立刻變得淬厲無邊,她一手摟定齊天月盈可一握的纖纖楚腰,另手幾乎與司無己同時一揚,一縷銀光立時變線紛飛,正面截擊在陶塤之上,只是“叮”地一聲細響之後,便被遠遠震開,陶塤勢道絲毫不減,依舊原路飛襲。
司無邪俏眉一挑,縴手再抖,這次卻射出了數十枚飛針,但見銀光如水流轉,已在齊天月身前構成一面小小針網,隨意賦形,方圓輪化,盤旋變幻不定,正是昨夜同風御使賭鬥時最後使出的壓箱絕技,不過規模要小得多了。
陶塤疾射而至,一頭撞入針網,速度立減,原本平滑如鏡的針面卻也順勢凹陷了進去,但聽錚錚淙淙細微叩擊之聲連綿不絕,有如密雨,那針面也愈凹愈深,幾欲成為一個梨形,再過有頃,便如一隻大繭將陶塤嚴纏緊裹了起來,陶塤紫色已然半點不留,司無邪單手捏印,變化不休,越換越快,剪水秋瞳雖是冷靜如常,玉面之上的神情卻已越來越肅穆鄭重,不一刻小巧瑤鼻上便滲出了細密汗珠。
此刻銀針已然穿梭編織成為一個渾圓球形,將陶塤死死定在半空,只聽嗡嗡之聲不住地從銀色光球之中散發出來,似是陶塤在左衝右突,司無己依舊慵懶坐定,也不見他如何施法作勢,只是間或將食中二指彈叩一下面前茶盞的青釉蓮花紋,便有一陣氤氳水汽自茶麵升騰而起,空中光球便每每隨之凸起一處,司無邪縴手便也是一震,面色也更凝重吃力一分,原本挺若春松的身軀也微微顫抖起來,只是旋即銀牙緊咬,再度催力,登又將球面凸起重行壓下。
雙方動手極快,司無邪自不待言,纖指輪轉之下,幾如一團玉白迷霧,司無己態極悠閑,卻如名家唱板,章節分明,自交鋒到僵持不過三五秒之事,其間已自對沖不下數十回,司無己似是沒有興趣同司無邪多做糾纏,再次雙指一敲,只見盞中白霧大起,頃刻茶水已然蒸發的涓滴無存,只余幾片乾枯茶葉,與此同時只聽被銀針逼困住的陶塤一聲炸裂脆響,原本捏印換訣的司無邪登時低哼一聲,嬌軀猛顫,藕臂無力垂下。
一直在空中輪轉不休的光球也驀地銀華一清,根根飛針方向各異地齊齊停住,詭異地固定片刻后,忽然一起轉向,向著司無邪懷中的齊天月紛飛而至,原本光球中心的位置,卻見一抔瑣細的紫色陶土迎風飛揚。
全部過程有如電光石火,彈指間司無邪便告不敵,眼見自己銀針反戈倒射,她更不遲疑,緊緊摟定齊天月蜂腰鶴頸,一個倒踩七星步,二人已如穿花蝴蝶般足不點地的翩翩掠出亭閣,奈何銀針射速委實太快,眨眼便到面前,司無邪當機立斷,蠻腰一擰,已用自己身軀將齊天月嚴嚴護定,便要替她將飛針盡數擋下。
司家兄妹甫一鬥法,齊天月便已察覺睜眼,只是眼前二人實力實在太過非同小可,她半點插不下手去,正自惶急間,司無邪已然敗北,跟着便要替她抵擋飛針,齊天月只覺一股熱血陡地自心間噴涌而出,堂堂男兒,豈能讓心儀的女孩為自己涉險蹈難,當下再不考慮身手遠遜,用力一掙嬌軀,司無邪不料她在此關頭會有異動,兼之泰半心神還在飛針之上,居然被她掙脫出來,不由一怔。
齊天月乍得自由,更不耽擱,身形搶上,反將司無邪翼蔽身後,隨即一把掣出甄陀羅簫,對着漫天銀光便是一通磕砸,她也不傻,知道司無己出手,自己萬萬接不下來,但此刻惟一的念頭便是絕不能再讓無邪為自己受傷,兩相權衡,眼前針雨就是再密再猛十倍,她也得義無反顧地迎上去,當下俏目一閉,等着被射成刺蝟的下場。
哪知但聽一陣叮叮細響之後,齊天月卻沒感覺半點針鋒破體的痛楚,只是手中甄陀羅似乎分量略有增加,不覺心中訝異,忙睜眼一瞧,卻見司無己兀自好整以暇地正襟危坐,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見她睜眼,便即指指她手中玉簫,齊天月不明就裏,順着他所指略一輪視,不禁吃了一驚。
瑩白剔透的簫身上,一圈圈井然有序地附着着數十枚銀針,密密匝匝地將玉管遮了個嚴實,在正午高陽的映照下,熠熠生光,倒像是一支銀簫,齊天月心下驚奇不已,一時沉吟不語,秀眉緊攢,不住推敲中關竅,身後司無邪默默上前,一雙柔嫩素手在她嬌軀東捏西探,不斷地核實着她有沒有受傷,齊天月卻一反常態地未覺酸癢,兀自狐疑地望着閃閃銀簫和自己握着簫管的盈盈玉手,連上前呵責司無己都忘記了。
司無己自齊天月身上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瞥了司無邪一眼,道:“你的力量弱了許多,只有平常的三分之一不到,是挪移精元的緣故么?”
司無邪不露聲色地掃了下身邊暗中支楞起耳朵的齊天月,漠然道:“不關你的事。”口氣生硬之至,根本不像是對兄長講話的口氣。
齊天月知道司無邪不會作偽撒謊,眼下這般說辭,實在難為她了,當下暗喟一聲,伸出雪藕似的纖臂,環定司無邪盈盈細腰,緊了一緊,卻不知該作何說辭,司無邪吃她一摟,身形不禁一僵,隨即卻微顫不已,肌膚挨擦之處漸次灼熱起來。
司無己再度深深注視二人片刻,忽向齊天月像是會心一笑,道:“天韻靈童身邊的人,只要不為她所真正厭惡,幾乎都不能抗拒她的魅力,這也是你的能力之一,不要小看這項能力。”說著又若有意若無意地瞄了司無邪一眼,司無邪盈潔玉面驀地微紅,一撮秀髮披垂而下,秋瞳微轉,不着痕迹地避開了司無己的視線。
齊天月卻是瞬間俏臉通紅,窘得不成樣子,暗啐有什麼能力不好,偏偏是這麼個花痴能力,尷尬之下,玉手微抖,但聽錚錚一片細聲響過,附在簫管之上的銀針紛紛落地,方才覺醒適才勢道無比猛惡的一簇飛針居然沒能傷到自己分毫,不禁驚異又起,當即再度詢視司無己。
司無己將手一招,滿地銀針紫砂便如同被一陣旋風吹席捲似的盤旋而起,如同先前那道七彩雲霞一樣,流水一般地奔瀉入了他的大袖之中,隨即百無聊賴地拍拍手,對齊天月道:“看來首先復蘇的是這種類似吸星拿月的能力,你能在機外拆彈,而沒有一出機艙就被吹飛,也是靠了這種能力。”
齊天月腦中又是一片渾渾噩噩,她還道自己運氣特好,加上有強力粘性鞋之助,方能涉險拆彈成功,豈料居然憑藉的是不知何時甦醒的所謂的天韻靈童的能力,而司無己這寥寥幾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又實在不小,當下忙發問道:“你說首先復蘇是什麼意思?天韻靈童有很多能力么?”
司無己點點頭,示意二人坐下,又道:“歷代天韻靈童不能談情嫁人,天道輪迴,自然會有相應的補償給她們,就是種種奇異的能力,每一代的靈童能力各不相同,她們的能力都會被甄陀羅複製下來,等靈童寂滅,玉簫易主,就可能將之前複製的能力轉錄到新一代的靈童身上,只是靈童資質不同,能夠有多少能力復蘇,就不好說了,但靈童的能力一代比一代強大是總的趨勢,因為每代都會有全新的獨屬的能力,所以甄陀羅記錄的能力也越來越多,下一代靈童所繼承的也隨之越多,到了你這一代,如果全部能力甦醒,加上屬於你的獨特能力,能夠同我抗衡也說不定,現在看來,已經有至少兩種後天能力在你身上復蘇了,第一就是剛才你展示的吸星拿月一類能力,多多運用,應該會熟能生巧,第二是你的軀體自愈能力,注意到你的血液氣味與眾不同了么?你應該也發現不久前受的外傷都已經全部癒合了吧。”
司無己說著一指齊天月肘膝衣衫破損之處,果然適才在機翼上砥磨出的累累傷痕已然全無蹤影,雪膚玉肌潤潔滑膩,隱隱生輝,齊天月俏面一紅,忙向司無邪身上一靠,將露光各處盡數遮掩,司無己千年生涯,自然不受半點影響,當下又道:“當然化髓那樣的能力傷害,你還應付不了,所以還需要無邪幫你鎮壓傷勢。”
司無己停頓片刻,見齊天月臉上大半還是茫然,又道:“不過你的處境有些特別,還沒有哪一代靈童像你這樣被多方環伺,如果要等足以自保的能力復蘇,恐怕早就被人得手了,而且你的能力的獲得,還是要支付一定的代價的,至於是什麼代價就不清楚了,司無邪為你挪移精元續命,看樣子還要維持一陣子,期間她的戰鬥力會很低下,我也不好公開拋頭露面保護你,這段時間裏,如果再有伊賀四御那樣的高手來襲,情況還是不容樂觀,好在除了甄陀羅簫之外,還有一件保護歷代天韻靈童的靈物。”說著大袖一揚,一道七彩霞光自中飛出,落在了玉案之上,正是先前托扶齊天月二人逃出生天的那團彩雲。
那彩雲落在案上,一陣氤氳流動,隨即漸漸凝縮收斂,成了一條帶狀,彎曲盤繞不定,有如活物一般,再過一陣,已然縮成有如齊天月一指粗細,甄陀羅長短的一段,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但見它表面鱗紋宛然,光滑細膩,不住地吞吸着一條細細紅信,眼珠漆亮,炯炯有神,有如兩粒墨晶,居然是一條七彩小蛇,正怯生生地瞅着齊天月,一副進退維谷的為難樣子。
齊天月男生膽氣,自然不會害怕蛇蟲,何況之前司無己又道這是守護歷代靈童的靈物,更是毫無顧忌,眼見這小蛇乖巧可愛,不禁心喜,輕輕伸出素手,在它身上摩娑幾下,只覺冰滑沁人,煞是舒適,全無鱗角粗礪之感,那小蛇見齊天月同自己親昵,愜意地閉上了眼睛,只將軟軟信子不住吮舐齊天月溫潤玉手,齊天月只覺陣陣酥癢傳來,不禁咯咯嬌笑出聲,豈知那小蛇也隨着張口啾啾清吟一聲,聲如敲冰濺玉,說不出的流麗悅耳,齊天月大感驚奇,不料這小蛇居然也會發聲鳴叫,但見它將身一扭,一陣淡淡七彩雲煙騰過,居然陡地懸升而起,繞着齊天月,像是討她歡心似的,不住畫出種種奇妙造型,片刻不停,清冽秋陽照射在它有如明玉一般的薄細鱗片之上,折射出縷縷七彩光華,當真瑰麗不可方物。
司無己清咳一聲,將被那小蛇吸引了全部心神齊天月喚醒回來,道:“這條騰蛇,名叫橘嘉,是臨邛道士招來守護歷代天韻靈童的靈蛇,《韓非子》中提到:‘蜚龍乘雲,騰蛇游霧’,說的就是它騰雲駕霧的本領了,不過它的本事可不止這一樣,同靈童一樣,每次主人換代,它的能力也會增加變強,具體現在有多強我也不清楚,上代靈童入滅時,將它託付給我,要我幫它找尋下一代主人,現在我把它正式交遞給你,有它在,任意一個伊賀御使應該都拿你沒辦法,說不定還要被它搞定。”
齊天月隨口應對一聲,便不再理會司無己,掉轉芳首,柔聲道:“橘嘉,過來。”橘嘉歡鳴一聲,似是回應,隨即柔軟長軀一收一展,如同分波開浪一般凌空游移而至,盤繞在了齊天月雪嫩藕臂上,旋纏一陣,竟然順着齊天月衣衫缺損之處,蜿蜒游進,與她貼身廝磨。
齊天月只覺一道冰涼絲絲沁入,隨着橘嘉在全身遊走不定,鎮得心頭一片清明,不禁暗自讚歎果然這條小蛇靈異,但隨即見司無邪望向自己的眼神隱約有些古怪,依稀還有些酸意,登時暗呼不妥,忙嬌聲連喚橘嘉出來,豈料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次任是她怎麼呼喚,橘嘉卻死活不肯從她身上離開了,還自顧在她柔若無骨的纖腰上舒舒服服地盤繞定了,得意鳴叫不已。
齊天月哭笑不得,不料小小一尾騰蛇居然也如此憊賴,卻直束手無策,也只得由它去了。
司無己待齊天月安定下來,又道:“好了,全部王牌都交給你了,劇本你也大致清楚了,以後的時間,就是你的SHOW-TIME了,不知道你會上演怎樣的場面出來,多少有點期待。”聲音重又變得喑啞倦怠不堪,似是完成了一件很艱巨的任務。
齊天月聞言登時將一點歡快拋到了九霄雲外,刻意壓下的苦澀和無奈再次洶湧浮泛起來,她為什麼會穿越重生司無己沒有交待,看樣子他也不知道,齊天月當然也不會主動說起,只是,我真的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么?即便能夠保護自己,又能一起蔽護得了身邊的人不受池魚之殃么?飛機上慘遭橫死的兩人空洞茫然的眼神再度掠過齊天月心頭,令她不禁有種乾嘔的煩惡,她不敢想像這樣的命運如果降臨在阿姝,霜兒,小顏,無邪,甚至姐姐身上時,自己會是怎樣的絕望和自責,都是這個天韻靈童!齊天月不禁萬分懊惱地伏在玉案之上。
可是,我這是在責怪小姨么?還是在自我逃避?無論是小姨也好,我也好,成為這一代的天韻靈童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哪怕自己不去面對,這鐵般冰冷沉重的事實還是一樣橫亘在自己面前,風暴之前,作一隻將頭顱埋進沙丘的鴕鳥,就能逃避掉即將來臨的厄運么?齊天月暗暗攥緊了甄陀羅,小姨的遺物中,似乎有股汩汩綿綿的氣息不絕注入心田。
無邪為了我元氣大傷,現在沒人可以依靠,指望司無己想都不要想,惟一能保護小姨和阿姝,無邪她們的,就只有我了……不論我願意與否,實際上我都已經退到了懸崖盡頭,再避讓半步,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還要連累不知多少無辜的人,齊天月緩緩抬起螓首,深深吁了口氣,暫時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去想好了,太陽每日照舊升起,眼下最需要的,是面對的勇氣,懷中橘嘉似是感應到了齊天月酥胸急促起伏下壓抑的決心,也自助威一般脆鳴幾聲。
齊天月玉顏輕綻,對司無己兄妹淡淡一笑,道:“走吧。”
“去哪裏?”
“回家,夢開始的地方。”
《涅槃之旅》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