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番外三

伊斯梅爾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城堡里。他在皇室成員中並不顯眼，城堡里的僕人們也只是日復一日地重複着機械的工作，所以伊斯梅爾不正常的狀態並沒有引起任何魔族的注意。

他混亂地一個魔走回了房間，並且慢慢地將自己卷進了棉被裏。

在此之前，他是真的一直認為塞萊斯廷是男性，只是外表偏向於女性化的漂亮而已。雖然的確有過以為她是女性的情況，但那僅僅是初次見面的一瞬間，之後由於塞萊斯廷……不對，塞莉斯廷的行為語言方式，伊斯梅爾從來沒有再懷疑過她的性別。

其實仔細想想……

除了過於秀麗的容貌，她的聲音和身形……塞萊斯廷無疑在女性算是極為高挑，從營養不良又尚未到魔族發育期的伊斯梅爾的角度來看，她也十分高大遙遠。不過，如果以魔族男性的標準要求的話，塞萊斯廷又相對來說矮了一些。

明明渾身都是破綻，只不過是他輕易而沒有原因地相信了從塞莉斯廷口中說出來所有的話……

伊斯梅爾感覺心臟有點酸酸的。

老實說，最讓他受打擊的好像並不是塞莉斯廷的性別，而是她連告訴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這樣一來的話，是不是說明她根本不信任他，平時的和藹只是裝出來的？

但是為什麼呢？他有什麼值得塞莉斯廷這樣的魔族費心偽裝呢？

伊斯梅爾在腦內勾勒了好幾個理由，可一個都不願意相信，於是默默地排除了。最後，他帶着胸口那難以形容的古怪的痛感，在好久沒有的不安和困頓中疲憊地睡着。

魔族極夜的天空愈發深濃。

現在是黑夜中的黑夜。

這個時候，塞莉斯廷結束了一天的行程，正在房間裏正經（？）地看書。

雖然母親和老女僕在事態脫離控制以後，已經將她房間裏的所有少女讀物都撤出去了，但是不妨礙塞莉斯廷自己再買啊！

_(:з」∠)_反正她本來就是少女嘛，買少女讀物哪裏不對了。

不過，她完全沒有料到伊斯梅爾比她想像中更加敏感多疑，對方已經因為她的性別和姓名的事輾轉難安。

……事實上，塞莉斯廷根本就沒有想過那個看上去很單純的魔族小王子會真的將她當成是男性。儘管她到處調戲良家婦女（誒？），但從來沒有刻意掩飾過自己女性身份，只是讓大家都叫她少爺而已（……）。況且她本來的長相就很女性化，被調戲的女僕們也沒有將她說的話當真，是男是女到處問一下就知道了，她怎麼都想不到伊斯梅爾除了她以外沒有任何人際交往活動。

等塞莉斯廷意識到的時候，大概會對自己想當然的輕率感到愧疚。

然而，此時，與伊斯梅爾的煩惱相反，最近塞莉斯廷的心情一直很不錯，即使沒做什麼事，臉上也掛着微微的笑意。

進來打掃的女僕都注意到了塞莉斯廷明顯不同尋常的愉快，由於塞莉斯廷一直對女僕很溫柔的關係，她也不太怕這位做派有些古怪的大小姐，於是隨意地問道：“小姐，你最近遇到什麼好事了嗎？”

塞莉斯廷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

“我更喜歡聽你叫我少爺。”她說，“不過……我最近的確發現一點可愛的小東西。”

女僕的臉紅了紅，即使知道小姐是貨真價實的女性，對方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質再加上格外強大的魔力，都讓她在一瞬間無法抵禦住對方的話，同時，她也不由得對塞莉斯廷口中“可愛的小東西”產生了微妙的感覺。

“是特別迷人的少女嗎？”女僕努力抑制住語氣中的古怪，“能將小姐的心從整個房子女僕身上都拉走的對象，想必一定是非常優雅乖巧的吧。”

塞莉斯廷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放心吧，並不是迷人的女孩子。不過，確實很乖巧呢。”

不是女孩子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小動物一類的東西？

女僕稍稍鬆了口氣，接着，又由於之前自己狹隘的想法，她的臉頰飛快地升溫發熱，彷彿要炸開了。

“我、我真是失禮了！”

女僕捂着臉驚慌地跑了出去，連塞莉斯廷早已準備好的那一句“沒關係，你這一點也很讓我着迷”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看着被女僕撞開且沒有關好的門在哪裏無辜地敞開着，塞莉斯廷又笑了笑，抬手用放出魔力將它關上，接着繼續琢磨之前不經意就開始想的“小東西”的事情。

塞莉斯廷的想法一向很單純直白，對什麼事都是如此，因此，她之所以時不時照顧一下魔王宮殿裏落單的小王子，的確僅僅是因為她感到對方“很可愛”而已。塞莉斯廷是那種喜歡什麼東西就一定要放在手心裏逗逗弄弄的魔族，那個小王子是塞莉斯廷的新玩具，並且她暫時沒有玩膩的跡象出現。

今天那個孩子竟然跑出宮殿來找她了。

雖然最後沒出現就回去了……大概是因為個性還比較內向，不敢在生人面前露面吧。

塞莉斯廷愉悅地摸了摸下巴。

說起來，到底是魔王的血統，那孩子的天賦相當不錯呢。他已經差不多要到發育期了，儘管好像營養有點不夠，可魔力依然增長得很驚人。而且，不得不承認，伊斯梅爾相當聰明，理解力很強，她教給他的魔法幾乎一遍就能記住。

今天，伊斯梅爾氣息隱藏得就非常好，塞莉斯廷差一點就沒有發現。

另外，他還很謙虛，也很努力，沒有如今最年長的幾個王子公主身上的戾氣和傲慢……

塞莉斯廷的腦海里忽然蔓延出了一些特別的想法。

如今，最有競爭力的幾位王位候選人都在拉攏全國各地的貴族站隊，一看就是想要展開大決鬥的節奏。而斯托克家族作為相當顯赫且難得沒有衰落跡象的老牌魔族家族，自然是許多候選人極力拉攏的對象。因此，即使塞莉斯廷是冰城中有名的奇葩，仍然有不少魔族想要和她結交，其中大公主甚至不惜扮作男性，假裝她們擁有共同的興趣愛好來試圖引起她的共鳴。

現在，大部分貴族都已經明確了自己的意圖，各個派系直接劃清界限互相使絆，沒有魔族能獨善其身……斯托克家族目前仍然在中立，不過，如果壓力持續增大的話，這種狀況可能維持不了多久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塞莉斯廷更討厭按常理出牌的傢伙了。

她的指節輕輕扣了扣桌子。

……

伊斯梅爾再一次等到塞莉斯廷的時候，時間又過了一個星期。這一次，他臉上的不安和失落任誰都輕易地看得出來。

這是自然的，伊斯梅爾認為自己根本沒有取得塞莉斯廷的信任，為對方實際上漫不經心的話歡欣雀躍，跟個傻瓜一樣。更可氣的是，儘管知道了真相，他竟然到現在還在說服自己想到別的借口來為塞莉斯廷開脫，並且一直在等她再次到來。

連伊斯梅爾自己都不禁對自己的沒有骨氣感到懊惱了。

看着對方皺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塞莉斯廷挑了挑眉：“怎麼了？你看起來心情不好啊。”

稍頓，淺笑。

“你這樣，會讓我心痛的。”

伊斯梅爾抬起頭，心情有些複雜地看着塞莉斯廷。她的語言仍然那麼溫柔、善意，但這份以往能慰藉他心靈的聲音，此時卻讓他的胸口愈發難受。

“我知道了。”伊斯梅爾悶悶地道，“你不叫塞萊斯廷，也不是少爺。你的真名是塞莉斯廷，是斯托克家的長女。”

伊斯梅爾不敢問“你為什麼騙我”這種話，既怕得到答案，又怕塞莉斯廷乾脆轉身而去。可即使如此，光是說出這些話，已經讓伊斯梅爾不安和無措，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塞莉斯廷先是一愣，過了兩三秒，才道：“所以？”

“所以你沒有對我說真話。”見塞莉斯廷至此都一臉坦然，伊斯梅爾更鬱悶了，不過，至此為止，他還懷抱着希望，“是……有什麼苦衷嗎？”

塞莉斯廷：……並沒有，只是覺得好玩。

對上那雙澄澈的小心翼翼的眼眸，就算是臉皮厚如塞莉斯廷亦不禁開始有些慌亂了，她苦惱地摸了摸脖子，避開伊斯梅爾的眼睛，難得沒有用戲劇一樣的腔調和奇怪的華麗形容詞，道：“沒有。不過……我也沒有刻意瞞着你。”

頓了頓。

“我對誰都是那麼說的，大家都知道我的作風，你只要稍微問一下就會知道這些事了。我沒有騙你。怎麼，這麼久了你都沒有向城堡里的僕人打聽過我的事嗎？”

“我……”

這下換伊斯梅爾說不出來話，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像是被人一眼窺破什麼**的秘密。

憋了半天，伊斯梅爾低下頭，將臉埋在長長的頭髮里。

“……他們不和我說話。”

他用得聲音很輕，也不知道塞莉斯廷聽不聽得見。不過，幾秒鐘之後，伊斯梅爾聽到了一聲嘆息，塞莉斯廷道：“是嗎……這樣啊。”

比想像中更加寬容溫和的口氣，伊斯梅爾重新抬起頭，他看見的是表情已經恢復平時的輕鬆隨意的塞莉斯廷。

塞莉斯廷嘴角掛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手指輕輕擦了擦下巴。

她當然知道如今那個生活很不檢點的大魔王家裏亂得很，像伊斯梅爾這樣年幼的孩子不太可能有什麼好的待遇。不過，顯然，這個男孩的處境之糟糕仍然超出了塞莉斯廷的預料。

……很好，難度很高，很有趣。

電光石火之間，塞莉斯廷心裏一把原本還在左右徘徊不定的天平忽然被不可抗力壓倒了更冒險但更合她口味的那一邊。

“伊斯梅爾，你知道嗎，像你這樣可愛的孩子，要受歡迎其實是很容易的事。”塞莉斯廷微笑着說，“你有這麼漂亮的頭髮，還有這麼美麗的眼睛。”

說著，塞莉斯廷注視着伊斯梅爾微微睜大眼睛，在他的錯愕之中，挑起他的一縷未經打理的頭髮，放到唇邊吻了吻。

對塞莉斯廷來說，這只是個配合語言的習慣性動作，但伊斯梅爾卻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同時原本已經紅了的臉頰頓時如火燒一般。

“塞、塞莉斯廷你、你……我……我那個……”他說不出話來，局促不安了一會兒，又低落下來，“我……沒有剪過頭髮，不知道怎麼剪……”

沒有人教他，有時候頭髮打結了就自己梳，很痛。

老實說，他並不怎麼喜歡這頭長發，不過……

塞莉斯廷說了以後，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忽然對自己的頭髮多了幾分好感，至少他身上有一個能讓對方稱讚的地方了。

當然，他對塞莉斯廷稱讚的真心程度半信半疑。

塞莉斯廷卻道：“嗯，即使如此也很漂亮，你很適合長發，而且發質很柔順。”

停頓幾秒，塞莉斯廷笑意更濃。

“知道嗎？你只要再多笑一笑，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伊斯梅爾狐疑地扯了扯嘴角：“……這樣？”

“唔……”塞莉斯廷輕笑，“再燦爛一點吧。”

伊斯梅爾皺着眉頭，苦惱地抬高了嘴角。

塞莉斯廷點評道：“好多了，不過不要皺眉，看起來再可愛一點。你現在臉上有紅暈，感覺不錯呢。”

伊斯梅爾琢磨了半天，試探地深呼吸一口，笑了一下。

伊斯梅爾：╰(*°▽°*)╯

塞莉斯廷：“噗。”

望着忍不住別開臉笑起來的塞莉斯廷，伊斯梅爾手足無措。

毫無疑問，他對於之前塞莉斯廷欺騙他的行為已經不再在意了，同時，那種莫名的崇拜和憧憬也沒有消失。這個時候，他尚且不知道，再過幾年，這些奇怪的感情會質變成為愛，而塞莉斯廷玩鬧一樣教他的所有事，最終讓他在這座城堡里自成一派，並逐漸贏得了大臣和貴族的好感，讓他戴上了魔王之角。

……另外，他還即將面對塞莉斯廷混亂無比的感情關係和眾多奇怪的情敵。

幸好他是最後的勝利者。

再過許多年，他會和這個他一直仰望的魔族結婚，他們會有一個王子。因為自身童年的遭遇，他會抱着這個孩子發誓，這將是他一生唯一的孩子。

那個孩子會長大，並且愛上了一個人類女孩。

當然，此時離那些事還有很久。

這個時候，伊斯梅爾只感覺到塞莉斯廷將手放在了他頭上，並且她笑着道：

“你做得很不錯，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