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口鍋
逗弄徒弟果然很好玩。
楚南澤有點明白他莫師兄為何熱衷於收徒了,除卻總被念叨的有事弟子服其勞,分明是想看穩重的師侄變臉嘛。如今他徒弟臉上連表情都沒有,若能變臉,豈不是更有趣?
很好,楚南澤喜歡有挑戰性的事情。
不過有些事,來日方長,有的事卻近在眉睫,為炎祈找一個好的修鍊場所就首當其衝。歲寒峰冰靈氣充裕,極為適合楚南澤修行,可對於火靈根的炎祈而言卻十分不好。
冰火相剋,一方盛極,另一方必定需要避開。
“果真如此,我怎會收個火靈根的弟子?你沒聽說過相生相剋的道理?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楚南澤為人肆意任性,卻不至於拿別人的修行之路開玩笑,他拉住炎祈的手,轉瞬換了地方。
沒有親眼瞧見的人,必定想不到歲寒峰上還有這麼一個地方,隔了老遠的,也有熱氣撲面而來,遙遙望去則是滿目赤紅。
歲寒峰的主峰竟是座火山。
熔岩的溫度就極高了,通往最中心的地方只有一條巨石堆積的小路,兩邊就是沸騰的岩漿,這也是楚南澤為什麼沒有直接把炎祈帶到更裏面的原因。
他摸着炎祈一頭銀白長發,笑道:“你先試着往前走,越往裏越熱,受不住了說一句,別燎了頭髮。最裏面是我鍛劍的地方,有一簇地心火。”
尋常人用劍,大多是進階了就去淘換上更好的靈劍,可楚南澤自跌跌撞撞走上劍修之路,就開始學習鑄劍,用的也從來是自己打的劍,無論好壞,總是最契合的。寒霄劍,則是當年還未當上宗主的莫問去北川給弄來的萬年寒鐵,他師父靈淆又尋了地心火,才化開鐵水……
楚南澤向來受寵,除了未拜師前受的搓磨,順風順水得很,才養成了洒脫不受拘束的性子。他自己看得明白,也想把自家徒兒護成這個樣子。
炎祈並不莽撞,他明白師父的意思,雖然火靈根天生對火親近,但是地心火卻不是能輕易壓制的凡火,若不是歲寒峰寒氣壓着,又有楚南澤控制,早鬧騰翻了天。試探性地前行幾步,炎祈已經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
再怎麼天賦過人,皮糙肉厚呢,炎祈就是個練氣期,最後咬着牙又調動蠻力護身,汗珠也和落雨似的往下砸。
妖異的紅痕往複遊動,炎祈慢慢吐了一口氣出來,他走得快了一些,路竟已走了一半。然而還是勉強了,一個練氣期而已,去抓一個普通的金丹來,也不一定承受得住,即便炎祈是火靈根,又有楚南澤的法衣護身,也無法再近前了。
“還能走?”楚南澤打算給徒弟找個台階下,即使教訓過了,但這個年紀的小少年,總是那樣要強的。
炎祈回頭看一眼不緊不慢跟在自己身後的師父,豪不懷疑自己一停步,就會得到一個冰涼涼的罩子護住周身,然而他還想試一試。
於是他開口了,說的卻不是放棄的話,“師父,我族中有一秘法,徒兒想搏一把。”
“要為師護持你?”楚南澤不知該氣該笑,然而他心裏是開懷的,炎祈註定是能傳他衣缽的好徒弟。
不管楚南澤說了什麼,炎祈早早駐足閉目,努力將心神沉浸進去,希望能重現在靈霧迷陣里的那匹火狼。
大概是尚有欠缺,神識不足,炎祈試過觸動蠻力的凝結核,依舊毫無動靜,反倒是靈力消耗飛快,連停留在原地都快做不到了。
“當利爪碰觸岩石迸裂出火炎,睜開雙眼我們看見綠林藍天,新的生命誕生了,那是我們的先祖啊。感謝獸神的仁慈,而您無處不在,是最早的火,是最初的水,是山間的風,是不止息的水……在寒冬到來之前,一個叫棄的孩子出現,他住在刻有壁畫的石洞裏祈禱,他……”炎祈低聲哼唱起古老的歌謠,用詞是那麼淺顯,而旋律卻莫名透着滄桑與神秘。
如果不是陷入了一種玄奧的意境中,炎祈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把誇耀自己的部分一起唱出來的,還唱的虔誠至極,簡直是自誇的最高境界。
沒多少堆砌詞藻,更不雅緻,一首歌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楚南澤不自覺地聽入了神,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因為頓悟的機緣不是隨便能有的,做師父的難道還能反去禍害徒弟的緣法?
然而炎祈的狀態並不是頓悟,但這一遭他獲得的可比頓悟多的多。
從炎祈額上的獸紋中衝出一小朵飄忽的火花,搖曳許久后化作一匹巨大的火狼,火狼的身形漸漸凝實,引領着依舊無知無覺的炎祈往前走。一步一步靠近地心火所在。明明仍是閉着眼,炎祈卻不曾踏錯一步。
火狼是由火凝結而成,但每一縷毛髮都細微而清晰,其行動自然更不必多述。楚南澤位於炎祈身後,是以沒能看見火狼的眼睛,好似最精純的火焰石一樣躍動的兩朵火焰,真的彷彿有着焦距,瞳孔倒映着周遭一景一物。
恰被炎祈身體擋住的那一次回眸,透着無盡的靈性,又帶着先輩對後代的呵護關愛。
它是活着的!
炎祈睜開眼睛,赫然發覺自己面前的就是師父的鍛劍台,而地心火被封在此處。也不知是否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他化身幼狼,一點點湊近巨大的火狼。火狼靠地心火極近,也就是說炎祈也幾乎走到地心火近前了,楚南澤不免擔憂徒弟真成了禿毛狼。
擋在炎祈身前的巨狼突然發出一聲長嗥,囂張霸道的地心火抖一抖,居然分出一小糰子火出來,被巨狼一點不客氣地吞了下去。
分齣子火對靈火而言是極傷本體的。原先地心火被靈淆封在此地,楚南澤憑自身本事完全能壓制,也能用得便利,只是靈根相剋,貿然令靈火納入體內危險得很,他的打算是破丹成嬰之後再行收服,如今……
如今趁着地心火受損,楚南澤盡可將之收入丹田,稍作蘊養即能恢復,可算佔了大便宜。
楚南澤沒想過占這個便宜,哪怕他知道地心火一旦反應過來,反彈會更厲害。或者說正因為知道這個,他才不能在此刻入定,他的徒弟一副迷迷濛蒙的樣子,火狼又神秘得很,不知會不會反噬,他還是悉心護法,以防萬一為好。
巨狼消化了地心火子火,回身蹲坐着,面向小小的幼狼,拿前額抵過去。炎祈同樣做出了這個動作,兩匹狼碰觸到一起,漫天的火焰就席捲過來,雪白的幼狼迅速被火焰裹在中間,跌跌撞撞往後退。
剩下的都要靠炎祈自己,能熬過火焰炙烤,他本身所帶火炎屬性必然更上一層樓。
不止是身上起了火,炎祈的心裏也燒起一把火來,他的雙眸染上赤紅顏色,不復清明,甚至流露出直白的獸性。獸人獸人,怎麼也要有人的思維才能稱作獸人。
楚南澤禁不住用力按着太陽穴,“真是欠了你的,我要個徒弟可不是要頭靈獸。”
掐了指訣丟上去一個清心咒,幼狼橫衝直撞的動作頓了一下,沒停住。
清心咒有用,作用卻不大。楚南澤幾乎想去綁個佛修過來,然而來不及的。
火狼保持蹲坐的姿勢一動不動,楚南澤心性靈活,當即決定死馬當做活馬醫。他左手執劍橫在面前,右手在劍身輕扣,發出錚錚劍鳴。張了張嘴,楚南澤倒真是豁出去了,修真者記性都不錯,他清楚記得炎祈唱過的那首長到不行的歌,唱出來也不是難事。
不能說楚南澤唱得不好聽,他聲音清冽,音調也抓得准,可只有一點,他怎會對不知打哪來的獸神有信仰呢?一直唱到棄的故事,屬於白狼的,被諸多族人銘記並感激的白狼的故事,也是炎祈的故事時,才有了些許效力。
唱了一遍又一遍,一日一夜之後,炎祈終於有了變化,隱隱靈光透過火焰直擊其額心獸紋,他緊緊鎖住未出口的悲嚎,猛地沖向巨大的火狼,二者融為一體之時,幼狼又變回了少年。
只有炎祈孤身站在那裏,沒有火狼,也沒有鋪天蓋地的火焰,他抿緊唇,沒忘了師父的教導,轉身先把破損的法衣穿上了,“多謝師父護持。”
“唉,收個徒弟果然是麻煩事。”楚南澤總算可以鬆一口氣,再想想一日間發生了多少事,只覺疲憊得很,惱怒道:“得了機緣是好事,可地心火總是在的,你着急做甚?築基后再來也好,再晚點為師還會不讓你來?”
炎祈險死還生,後背同樣全是冷汗,卻問,“師父,我收了這火,您鍛劍怎麼辦?”
楚南澤懶得理事後裝乖的傢伙,拂袖就要走,“一簇子火,不多時它也修養回來了。你有本事得很,便在此處閉關,築基了再來尋為師。”
哪怕只是子火,收服了好好蘊養也有成為主火的一日,只此時而言,對修為亦大有進益,炎祈閉關消化了,離築基就不遠。
再不遠也要有個一兩年,要穩紮穩打更是不會少於三年,突破之後也還要鞏固修為,又不知多少時間。可見楚南澤動了真火,他那樣的脾氣,喜是喜怒是怒,不在乎的便平靜無波,太容易看透,也看得太透,而在乎的又不多,難怪莫問要丟個徒弟折騰這小師弟,登時見了效果。
炎祈拜師不久,這師徒二人的相處說融洽也真是融洽,不過是徒弟一直在惹師父哄師父惹師父循環着幾次罷了。然後,他記吃不記打又撩了楚南澤的神經,活該是被變相關禁閉了嘛。
心塞塞的炎祈盤腿坐下,沒能立刻進入修鍊狀態,他滿心都想着——哎呀師父又生氣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