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慶典
大屏幕上,銀色飛行器擊中飛隼機甲,戰鬥時間隨即跳出。
邵威嚯地站起,蘇夙夜好整以暇地抬頭看他,上尉有些窘,一言不發地坐回去。
“擊落不代表失敗,”蘇夙夜撩對方一眼,慢悠悠地報了個數字,“12分49秒。”
上尉愣了愣,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您當初測試的戰鬥時間?”
西裝青年打了個響指,笑笑地應道:“這是我進入藍星軍事學院時的測試成績。”
邵威默了片刻,似乎不知該如何應答。
蘇夙夜在被勸退前早已名聲斐然,據說他入校測試的好幾項成績都刷新了記錄。如果不是司非與人工智能爭執起來,她的測試成績和當初的蘇夙夜也許還能縮短距離……
上尉的眼神頓時亮起來。蘇夙夜的笑弧中卻平添了幾分古怪:“您別高興得太早。”他忽然抬頭盯了一眼休息室的一角,只曖昧笑着,卻緘口不言。
牆角當然是裝了攝像頭的。
邵威明白了什麼,也陷入了沉默,室中頓時一片寂靜。
司非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麼副古怪的景象:素日不對付的兩人中間隔了三個空位,各自無言。
蘇夙夜反應快,抬頭看見她立即起身,笑笑地迎上來:“您辛苦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司非心情很糟糕,卻勉力勾唇:“多謝您關心,我沒事。”
“測試階段被擊落是正常的事,成績以時長衡量,請您不要想太多。”停頓了一下,青年摸出不離身的糖盒子,拇指指甲蓋一頂推開蓋子:“來顆糖?”
司非原本想拒絕,對方卻晃蕩着糖罐,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量說:“您當然不會不清楚這些規則,恭喜您。”
她的眼光不由凝住,卻不去回應對方意味深長的目光,反而盯着糖盒的金屬面看了片刻。她隨即接過盒子晃了晃,一顆黃色的糖果滾到她掌心。
“您運氣真好,這是盒子裏數量最少的檸檬味。”
“是嗎?”司非輕輕反問了一句,終於迎上對方的視線,緩緩將糖果送入口中。
舌尖的酸味不由讓她皺了皺眉。
蘇夙夜輕笑起來:“真檸檬現在已經很少見了,您大約不知道它能有多酸。”
“請您原諒,我根本不知道檸檬是什麼。”司非難得說話帶刺,將盒蓋滑回去,兩指挨着盒子邊沿將盒口方向一轉,重新朝向蘇夙夜。
也許是戰鬥的情緒還沒完全褪去,她的雙眼裏像是有火,兩點亮光灼灼地搖曳,鋒銳逼人。她這一眼給蘇夙夜的感覺,就好像一堵堅冰砌成的牆后突然刺出柄帶火的利劍,是挑釁也是警告,瞬息間將牆后的世界照得通明剔透。
而那是個遍佈荊棘的地方,有太多秘密太多危險,卻又讓人抓耳撓心地好奇,想看清最深處究竟隱藏着什麼。
蘇夙夜若無其事地微笑,將糖盒接過,突兀地轉了話題:“機甲能力測試當然調高了敵人的能力,但用的都是戰場採集來的數據,5區一線的生存率並不比模擬中高多少。”
一直忍耐着沒說話的邵威聞言也不由抿緊了唇。這是事實,飛隼戰隊固然是精英中的精英,面對的也是其他部隊束手無策的強敵,傷亡率極為驚人。
“所以即便如此……您還是想要入伍,並以飛隼戰隊為目標努力嗎?”蘇夙夜說這話時沒有笑。
司非看着他的眼睛,一秒都沒有猶豫:“是。”
蘇夙夜也不由微微動搖。失態只是一瞬,他雙手插兜向後退了一步,再次換話題:“話說回來,您似乎非常討厭人工智能?”
司非垂眸苦笑了一下:“不,我不知道怎麼就和它杠上了。”
“剛才的人工智能真的沒有問題?剝奪駕駛權限也太離譜了!”邵威也為她抱不平。
蘇夙夜一攤手:“據說飛隼戰隊現在用的人工智能遠遠超出了民用水平,有隊員告訴我,它們也是有感情的,不被信任、不被理睬,發脾氣也不難理解。”
“但如果是實戰,這樣的結果就是機毀人亡。”邵威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蘇夙夜笑笑地看着上尉,意味深長地道:“您說得沒錯,人工智能的權限也是有限的。”
邵威眼神一凝,似乎明白了什麼,無言握緊了拳頭。
“也許是我太落伍了,之前工作中基本沒有使用過人工智能,我還不太習慣。”司非語調恢復了和緩,彷彿根本不在乎另外兩人話中的機鋒,自顧自看向顯示屏的時鐘部分。
被她這個動作提醒,邵威提議道:“既然測試已經結束,最好趁航路擁堵前,儘快前往土衛九。”說到土衛九這個地名時,他的咬字還是頗為生硬,顯然對早晨的那場爭執尚未釋懷。
“那就走吧。”蘇夙夜按動袖扣喚出投影屏,將出發信息發送給飛船神龍不見尾的駕駛人員。
休息室的電梯直通機庫,此前滿滿當當的各色飛行器已經走了大半。
在登上飛船前司非留心觀察了一下尚未離開的飛船,其中一艘上有個“石”字,顯然是剛才那個愛表演的胖少年家的飛船。卻不知道為何他到現在還沒離開。
“到土衛九需要一點時間,您不妨稍作休息。我還有事,暫時失陪。”一上飛船,蘇夙夜說了那麼一句便跑得沒影。
司非在中央艙室看了一會兒窗外的風景,索性回到自己的艙房在床上挺屍。
清晨的噩夢、剛才的測試,形形色|色的景象只等她一闔眼便涌了上來。
司非知道自己的測試成績不算差,但是這是否能夠讓她成為剩下的兩個入選者之一?
而與人工智能近乎荒謬的一場爭執更是讓她心情憋悶。蘇夙夜說得沒錯,她的確極討厭機甲搭載的人工智能,而其中的緣故……
她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反手把薄被扯到頭頂,將自己與外界徹底隔開。
※
土衛九曾經是3區盛極一時的重工業衛星城。但隨着反物質相關研究的進步,木衛九依賴的舊式能源開採行業徹底衰敗,這裏也陷入大蕭條。
“看來土衛九的眾位的確歸心似箭,連大氣都懶得調整了。”蘇夙夜瞟了窗外一眼,出言嘲諷。
飛船已然向目的地減速靠近,舷窗外卻依舊一片渾濁。艙室主屏顯示船身正在接近降落口,可三人根本看不見地面景物。這顯然不符合帝國衛星城大氣標準規章。
“沒想到情況這麼糟糕……”邵威的眉頭蹙得愈發緊,他不贊同地看向蘇夙夜,“我對土衛九不熟悉,只知道有部分帝**駐守,現在改變目的地還來得及。”
“您放心,這座死城裏除了帝**和小官僚,什麼人都沒有。即便有逃亡而來的太空盜和恐怖分子,也會立即被發現。”蘇夙夜出奇樂觀,還衝司非擠了擠眼,“當然,您還是呆在我身邊為好。”
“我明白了。”司非直接掠過了對方話中若有似無的撩撥,只報以一笑。
蘇夙夜笑笑地轉過頭去。
不過片刻后,三人就確鑿感受到了這座舊城的破敗:因為設施年久失修,飛船通過通道降溫減速的這一路顛簸得十分劇烈。司非的安全帶系得不太緊,她頓時身體前傾,額頭眼看要磕上座位前方的護板。
蘇夙夜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擋了擋。
司非便撞在了他的掌心。
她難得流露出窘迫,僵了僵后匆忙埋頭,拉緊了安全帶。等她抬起頭要道謝時,蘇夙夜已經若無其事地看向另一側的舷窗,按着耳掛通訊儀低聲和什麼人聯絡起來。
司非的那聲謝謝便被契機所阻,徹底卡在了舌尖。未能出口的話滑回心底,反而百倍地令人難以釋懷。
落地時,飛船彈跳了好幾下,才在不平坦的地面滑行起來。
目的地是土衛九的政府大樓。這裏的軍人比泰坦還要多,顯然帝**乾脆將軍營與這裏合二為一。來迎接蘇夙夜的士官非常客氣,三句話不離蘇宗正將軍:“當初蘇將軍就是在這裏升的少將,離慶典開始還有些時間,您可以去看看他以前的辦公場所。”
“不用了。”蘇夙夜一口回絕。
那士官眼神會意地閃了閃,立即殷勤道:“三位長途勞頓,請跟我來。”
大樓頂層的宴會廳中居然也熙熙攘攘擠了近百人,看打扮大都是小行星帶附近駐守的軍官。
蘇夙夜一行人自然引人注目。雖然浪蕩子的名聲在外,蘇夙夜到底是帝國將軍的兒子,前來寒暄攀附的人自然不會少。司非和邵威見狀,非常有默契地退到後面當背景板。
“我與令堂此前見過,幸會幸會。”蘇夙夜不擺架子,不論前來搭訕的是什麼人,都能在三兩句話間搭上些關係。
但他願意給予的善意也就到此為止了,不等對方趁機提出什麼請求,這位始終笑得溫良無害的貴公子便已經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去,自然另有人看準了機會開始新一輪空歡喜。
大廳中的復古時鐘很快靠近下午四時。
大廳燈光調暗,眾人的注意力紛紛轉向屏幕上的投影,又或是低頭查看自己的隨身終端,按照喜好選擇畫面的側重點,在進入大廳時分發的耳掛裝置會隨之切換音頻:藍星風光,國都公民採訪,名人訪談,幕後籌備……
大屏幕上是帝國官方頻道,播放的是藍星各處實況的混剪。
首先出現的是母星的湛藍天空,廳中有人嚮往地嘆了口氣。但畫面已經轉而移向國都主會場的鮮花叢和歡呼的人群,後方宏偉的白色建築靜默而威嚴,其中尤以齒輪形狀的圓形會場最為引人注目。
鏡頭拉近,看台上名人云集,帝國的十一位將軍依次出現在大屏幕上。蘇宗正將軍現身時,廳中的掌聲尤為猛烈,顯然是賣某些人面子。司非看了蘇夙夜一眼,青年似笑非笑,與父親有幾分相似的俊秀臉龐無動於衷。
而畫面最終定格在了觀禮台正中的幾人身上,廳中立即爆發出歡呼聲。司非不自覺握緊了雙拳。
是領袖談朗和他的愛將格瑟博士。
領袖和畫像上沒有半分不同,滿頭白髮,五官稜角分明,着一身樸素的深藍軍服,臉上神采熠熠,正與統領帝國文化事業的格瑟博士說著什麼。而這位格部長目光敏銳,雖然在笑,唇邊的弧度卻總給人以在嘲諷什麼的錯覺。
悠揚的鐘聲響起,首都最高處的舊世代鐘樓奏響八聲,慶典開始。
與此同時,大廳中的屏幕卻驟然定格,詭異地閃了閃。
而後,啪地一聲脆響,廳中燈火熄滅。而玻璃幕牆外,整座土衛九也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中。
斷電了?
短暫的困惑帶來死寂,瞬息被清脆的機械聲擊碎。
這是激光槍的扳機聲,難道……
“啊--!”一聲凄厲的慘呼證明了可怕的揣測。
尖叫、忙亂的腳步聲、軀體落地聲、扳機扣動聲混在一處:有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