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幾個專家一個都不肯錯過這個推廣自己的機會,每個人都精心準備了長又長的講座,不知疲倦不厭其煩聲情並茂地講着,每一個都被自己的講座感染得激情澎湃難以自制,所以每一個下台時都是餘興未了戀戀不捨。
柳雲夕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本以為剛才下去的是最後一個發言的專家,不想又看見一個專家踱着方步上台,面向聽眾一臉笑容。她正收拾記錄本的手停住了,整個身子往後一靠,表現出極大的不耐煩,她突然特能理解少年魯迅去趙莊看戲時,強打精神看老旦咿咿呀呀地唱,到那老旦突然往椅子上一坐時,魯迅之前的百般期待瞬間落空的那種心情了。
側頭看向喬以安,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似乎早就料定她會看他一樣,早早地候在那裏。她呢,全然忘記人家是教務主任,是上司,即便不滿也要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以示自己的謙虛好學。忘記就忘記,不諂媚就不諂媚吧,可她竟鼓動喬以安提前撤走。那喬以安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竟同意了她的提議。他抬手看一下手錶,朝她做一個“撤”的手勢,就貓着腰往後門走去,其他老師也都跟着陸續撤出了會場。
剛一出門,大家就一個勁地埋怨:一個上午都講些什麼呀,學期計劃日程發個文件不就好了嗎?這麼興師動眾浪費時間,浪費時間等於慢性自殺,哦,要自殺的節奏……
好在柳雲夕帶了語文書,好歹還備了一節課,損失不是很大。
“還有精神發牢騷,看來還得回去,走吧,進去繼續聽專家講座。”喬以安一邊說一邊作出往回走的姿勢,臉上沒一點表情,好像玩真的。大家立即噤聲呆立,拿眼斜睨他,少頃,幾乎異口同聲地叫起“喬——大——主——任”,“不想回去看專家?不想回就乖乖聽話,先把嘴巴封住。”喬以安冷眼掃視着這一群人,依然沒表情。“哦,閉嘴。”又是異口同聲。“走吧,找個地方吃頓便飯,我請客。”這一次他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話音剛落,就響起一片歡呼。
柳雲夕順利地坐到了喬以安的副駕位子。因為那個宋老師臨時上了個廁所,待她回來時,大家都已在車上等她了。她並不知柳雲夕已經坐上了喬以安的車,而且是副座,所以她回來時徑直走到喬以安的車子,伸手要拉車門時看見了柳雲夕,她愣了一下,並不搭理她,只朝喬以安一揮手,嬌滴滴地問:“喬主任,到哪吃飯啊?”邊說邊去拉後座車門,還沒拉開,另外一輛車上的老師叫她:“宋小玥老師,你坐我們的車,喬主任的車已經滿了。”她有些懊惱地看一眼柳雲夕,朝那輛車走去。
他們吃飯的地方叫“辣妹子”,店內裝修古色古香,統一硃紅色系,樓梯扶手與門窗都雕刻着鏤空花紋,服務員清一色的土家族服飾,清純質樸。一進門,柳雲夕恍然走進了湘西土家族的吊腳樓,雖沒依山傍水,卻也給人無限遐想:茂林修竹環繞周圍,小橋流水穿梭其間,古木翠竹相映成趣。“深山人不覺,我在畫中居”柳雲夕不覺脫口吟出詩來。
“柳老師,你在作詩嗎?”身前的喬以安耳朵真尖,馬上掉頭逮住她問。
“沒有,感覺這裏很有特色,到這吃飯,吃的應該是文化。你很會挑地,喬主任。”
柳雲夕說的是真話,她很喜歡這裏,她甚至在猜測開這酒樓的人是不是很了解湘西的風土人情,或者他本身就是一個文人雅士呢?
“我可聽到什麼‘山深人不覺,我在畫中居’哦,那不是詩是什麼?”放慢腳步已經與她並肩的喬以安不依不饒。
柳雲夕知道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但她故作平靜不去看他,也不回話。
他倆走進“水雲間”時,其他老師都已經在裏面了。剛進門,宋小玥就沖喬以安叫:“喬主任,坐這裏。”喬以安朝她一擺手說:“不了,這有位置。”說話間拉出一把椅子,示意柳雲夕就坐。待她坐好,他便在她旁邊坐下,不再理會宋小玥。
那宋小玥見這情景,又羞又氣,但又不好發作,只後悔自己之前不該一門心思跑過來給他佔位置,就應該像柳雲夕一樣跟緊他粘着他,不然,現在她也坐在他身邊了。
“宋小玥老師,你坐這邊也不錯哦,你看我們幾個眾星捧月呢?是不是?”
說這話的是八年級語文老師段子豐,教哪個班柳雲夕不清楚,但聽說是光華的才子,校長和董事長的各類會議報告基本上都是他寫的。他雖不是很高,但也長得五官清秀,氣質溫文爾雅。現在他就坐在宋小玥身邊,說完話后眼睛仍在宋小玥身上。眾人都隨聲附和:“是呀是呀,眾星捧月,才子先得玥。”本來宋小玥在他說完那句話后心情有些愉悅了,現在聽大家這麼起鬨,把她和段子豐扯到一塊,剛剛緩和一點的表情又緊繃起來,狠狠地瞪一眼段子豐,忽地起身走到喬以安身邊,對他左邊的廖愛民說:“廖老師,我跟您換個座位。那裏空調吹着受不了。”這個廖愛民是七(6)班班主任,五十左右,皮膚堪比李逵,身材不弱張飛。因為年長,大家也都尊重他。他自然明白年青人的心思,所以不等宋小玥說完,他就已經起身讓位,邊讓邊說:“我這老骨頭就是怕熱,離了空調難受,還真要謝謝小宋老師啊。”
柳雲夕不由得朝他看過去,眼神里充滿了敬意。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小時。
席間大家你來我往頻繁舉杯不亦樂乎,除了她和九年級的王素文喝飲料,其他老師不是啤酒就是勁酒,喬以安和另外兩個開車的老師也都毫無節制地喝,好像忘了酒駕違規一樣。柳雲夕雖有些擔心但也不好勸阻,大家興緻都那麼高,她實在不忍破壞。那宋小玥的酒量真是驚人,看着她一杯杯灌下去,卻面不改色心不跳。
離席時,柳雲夕不停地看向喬以安,因為他實在是喝得太多了。其實柳雲夕裝在眼睛裏的擔心喬以安早都讀懂了,他心裏是歡喜的,也是清醒的。他不過喝了三瓶啤酒而已,她柳雲夕對於酒這個東西應該是沒有概念的,所以一定認為三瓶很多,所以自起身離席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幾乎沒離開過他。喬以安不想她的視線離開自己,所以並不向她說明自己不礙事,反而裝出幾分醉態來,討要更多的關切。柳雲夕當然不知道喬以安的“別有用心”,那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全是擔憂。
走出酒樓直到上車,宋小玥都被那個段子豐跟着,很自然地上了他的車。柳雲夕也自然地坐到了喬以安的副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