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他們回到學校時,正是午休結束的時候,廣播裏播放着《讓世界因我而美麗》的歌,學生們就在這音樂中起床洗漱走向教學區。一時間校園裏充滿了青春活力,不同樓門出來的學生都朝教學區正門走去,逐漸匯成一條蜿蜒的人流。離教學區正門十二三米的正中位置是升旗台,高高飄揚的國旗彷彿在歡迎這些莘莘學子,目送他們一步步邁進知識的殿堂,走向輝煌的人生。整個校園呈現出一片莊嚴祥和,連空氣都是莊重的愉悅的。
他們剛剛駛進校門的車子不得不暫停讓行。
“我先下車了,喬主任。”柳雲夕看一眼喬以安,開門下車了。
“語文老師——語文老師——語文老師回來了。”
剛下車才走幾步,就傳來一陣歡呼聲。不用看,柳雲夕知道是她班的歐陽雅雅。果然,歐陽雅雅和幾個女孩正朝她跑過來,不遠處好多學生在向她招呼招手,她一邊揮手示意一邊接應這幾個女孩。誰知,她們幾個越過她徑直朝喬以安的車子跑去,趴到窗戶上看一眼,就興沖沖地跑回來,朝她扮個鬼臉,齊聲大叫:“語文老師加油!”一溜煙跑了。搞得她一頭霧水,轉身看向喬以安,喬以安一臉的壞笑。她的臉又“刷”地一下紅了,轉身匆匆走向教學區。
她到教室時,午字課鈴聲剛響,學生都已到齊了,正安靜認真地練字,值日班長李盈盈坐在講台邊的課桌上。她瞟一眼黑板,下午第一節課是數學,剛剛進辦公室時,見到數學老師俞維了。她再看向剛才跟她開玩笑的歐陽雅雅和陳思思幾個女孩,她們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其實內心已經憋不住在笑了,那個歐陽雅雅的嘴巴使勁抿着,憋得臉蛋上的兩個酒窩又深又圓。“歐陽雅雅,你出來。”她叫。那幾個終於憋不住,放聲笑出來,一邊拿眼角偷偷看她,她抬手一溜指過去,面無表情,好像在說“讓你們笑,都等着”。那幾個立即噤聲端坐了。
“語文老師——”一出教室,歐陽雅雅就拖腔拖調地叫,仍是憋不住笑。“嚴肅點,不許笑。”柳雲夕故作嚴厲。誰知不但沒震住歐陽雅雅,反而讓她徹底放鬆現了原形,她瞪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直視柳雲夕,小嘴噼里啪啦一陣好說:“語文老師,你不喜歡喬主任嗎?他可是我們心目中的男神誒,你知道嗎?七(8)班的宋小玥老師已經行動了,你要是不出手……”“行了,亂七八糟的,你們腦海里都裝些什麼呀?我有男朋友,還是多多操心語數英科吧。”歐陽雅雅都不知道自己的音量有多高,教室里的學生都聽見了,有幾個靠窗戶的都把頭探出來了。所以柳雲夕斷然喝住了她。歐陽雅雅呆立片刻,又嚷起來:“有男朋友?不對,上次我媽問你的時候,你說沒有。不管有沒有,你的男朋友必須是喬主任。”“對,喬主任,只能是喬主任。”教室里齊聲叫起來。
“怎麼回事,怎麼都在叫‘喬主任’?”這喊聲剛好被巡堂的喬以安聽到了,他盯着柳雲夕問。柳雲夕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她丟給歐陽雅雅一句話“你回教室去”,扔下喬以安就跑了。喬以安看着她慌亂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便跟着歐陽雅雅進了教室。“喬主任好!”同學們大聲招呼,他掃一眼班級,發現每個學生都一臉詭異,笑笑地盯着他,“你們欺負柳老師啦?她怎麼生氣啦?”他問。“沒有,我們是在幫她,沒有欺負她。”歐陽雅雅叫。“幫她怎麼叫着我的名字呢?我剛才聽到你們都在叫哦。”他好像猜出什麼了,故意引孩子們往下說。“喬主任,你的女朋友只能是柳老師,你只能跟柳老師好,不能跟別的老師好。”語文課代表陳思思站起來說,跟下達命令似的。他怎麼也想不到,外表文弱內心靜斂的柳雲夕居然會教出這樣的學生,或者說這樣的學生柳雲夕今後怎麼應對得了?他再掃一眼全班同學,嚴厲地說:“胡鬧,好好練字,好好學習,以後不許再這樣胡說,再給我聽到,罰你們跑步五十圈。”嘴巴這樣說,心裏不知有多樂。學生雖然大膽,但也聽得出他們對柳雲夕的愛與喜歡。
路過教師辦公室時,喬以安特意看一眼她的座位,她的辦公桌是正對着門的第二張。她正坐在位子上發獃,不像生氣的樣子,喬以安想進去,又怕驚着她,讓她好一陣尷尬,遲疑一會徑直走了。
柳雲夕怎麼會生氣呢,實在是喬以安出現得太不是時候了,讓她措手不及無地自容,她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什麼那麼怕他,尤其是公共場合,像今天剛才那樣的場合。她連看他一眼都不敢,當初面試時的那種雄心與魄力不知去哪了。虧她回到英才時還自信滿滿地說不出一個月就要拿下他,國慶節李夢冉還要來驗收呢。
歐陽雅雅說的宋小玥,柳雲夕一點也不緊張。憑她直覺,喬以安對她是不感冒的。不過,人家宋小玥也真是直白坦蕩,喜歡就喜歡,一點也不扭捏作態,哪像她這樣,跟做賊似的怕別人發現。她自己都有些不懂自己了,明明一切是衝著他來的,面對時又表現得雲淡風輕,不僅這樣,還要把自己一層層武裝起來,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被他窺破了心事。就像之前他牽着她跑,本來是歡喜的樂意的,卻像做賊被抓似地緊張不安,就像剛才他喝酒了開車,她很擔心,卻只拿眼偷偷看他,一路上嘴巴緊閉不敢張口。
是不是這就是戀愛的狀態呢?或者只是你柳雲夕的狀態呢?她歪着腦袋有些茫然,又有些興奮。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生兒養女一輩子,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雲夕姐姐,怎麼不接電話呢?”後座的韋舒叫她。
韋舒是跟她搭班的英語老師,剛剛畢業於杭州師大英語專業,小柳雲夕五歲。長得白凈清秀,人也乖巧,第一天就按輩分性別稱呼辦公室的各位老師,像教數學的俞維她叫俞大哥,教體育的李紅安她叫李哥哥,教社政的王書敏她叫王姐姐,獨獨叫她要免姓冠名。因為她說“雲夕”這名字太好聽了,叫着很溫馨很詩意。
電話是喬以安打來的,安排她作為新教師代表,在九月一號開學典禮上發言。
“語文老師,張程和李浩又打架了。”剛掛下電話,值日班長李盈盈就跑過來說。
“不是在上課嗎?這節什麼課?”她邊問邊查看貼在桌頭的功課表。
“社政。”李盈盈回應。
“是的,社政。走,去教室。”她剛起身,張程和李浩已經進來了,兩個都低眉順眼的,不敢看她。這兩個生龍活虎三天兩頭打架闖禍的人,到了她面前就是這副模樣。她明白他們並不是怕她,也不是敬她,而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對她,面對她那雙充滿信任與期待的眼睛。從8月13號那天開始,他倆不知在她面前保證了多少次,又不知重犯了多少次。今天倒好這架居然打到課堂上了,而且課堂上還有老師。
這一次,柳雲夕沒理他們,任他們站在一邊,自顧忙自己的。他們呢,本來想着跟以前一樣,做出難過愧疚的樣子,再聽她一通大道理,然後誠懇地做一番保證,就會沒事了。現在看着柳雲夕忙這忙那,根本就沒搭理他們的意思,他們倒真的有些心怯緊張了,不知這個年輕的美女老師會怎樣處置他們。柳雲夕呢,自始至終都沒搭理他們,在他們眼前晃來晃去,就當他們是空氣。他倆不知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還是認為柳老師真的生氣了,不會再原諒他們了,內心真的有些愧疚難過了。總之,從進辦公室到最後一節課,他倆就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低眉垂眼,斜着眼偷看她,想從她臉上窺出點能讓他們安心的信息來。
吃晚飯的時候,柳雲夕估計那兩個傢伙連續站了兩三個小時,應該沒什麼力氣了,肚子也該“咕咕”叫了。便讓生活委員許小宇打兩份飯給他們送去,並交代許小宇不要說是老師讓他送的,就說是他自己偷偷送的,老師不知道。
果然,那兩個傢伙對許小宇感激不盡,當場就說,以後不聽老師父母的也不能不聽他的。許小宇把這話告訴柳雲夕的時候,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反倒有些沉重,她知道,她真的遇到難對付的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