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崗前培訓

4.崗前培訓

綠瓦紅欄,門前繞水,與寶琢相似的房屋居所,崔美人穿着家常打扮的襦裙,從裏面開了門。甫見着外面那人的臉,她撒氣甩了袖子,留下一道門縫往裏屋去了。

外面那人也不惱,由近身服侍的內侍推開門,大步一邁走進去。

“這怎麼了,還沒說上話就給臉色看?”宮人給他褪了外衣,他倒沒去哄榻上那個,逕自在席上坐了,那裏還有下到一半的棋盤。

“皎皎來,陪朕下棋。”

崔皎拍了一下床榻,氣個半死,終還是過來了,邊嬌聲抱怨說:“陛下也不哄哄我,裝得沒事兒人一樣!昨天為什麼不選我?”

她在宮外就和皇帝有過一段舊日情緣,憑這個,哪怕她現在分位不高,她也不懼什麼。偏偏讓她發現寶琢許是和她有一樣的經歷,豈不氣人!?

皇帝深邃的眼眸一動,覷她,“朕讓你別去,你去了?”

崔皎一噎,發怯地坐到了他旁邊,抱着他手臂搖晃。

“憑什麼我不能去,她們聲音哪個也不如我!尤其是那個烏戎的……”她抬起臉,嘟嘴看他,“我給陛下當書使不好么?”

皇帝手中捻着棋子一笑,輕描淡寫地說:“好,那你再去,朕保管叫你稱心如意。”

不知為何,這一句話說得崔皎心驚膽戰,半天才回過神。低頭一看,早就不知不覺中鬆開了皇帝的袖子。

好在她乖覺,立刻搖頭說:“不去了,有什麼意思,原是想和陛下玩鬧一場圖個樂趣,陛下有正事,我攙和什麼。”

皇帝倒也沒反駁,重新笑看她的模樣很有幾分寵溺,和他在清輝閣時拒人千里的冷漠聲音截然不同。

“你乖,朕晉你婕妤的分位。”

正三品,答應的如此輕易。

反倒是崔皎,輕哼一聲,“誰說要這個了。”一副不開心不稀罕的樣子。

皇帝笑了,“你不是喜歡胡服?朕允你在宮中穿一次,如何?”

她笑依在他臂膀上。

“這才是皎皎的好陛下。”

*

成功應聘“書使”這個崗位,寶琢睡了個好覺。一大清早起床伸了個懶腰,就聽門窗外嘰嘰喳喳,人聲鼎沸的樣子。

她叫來山薇問情況,山薇笑着道賀,說是:“都是住邊上的娘子們,宮裏日子過得慢,她們見有新鮮事兒不免來瞧一瞧。”

外面山薇已經把人照顧得很周到了,寶琢穿着居家服飾,趿拉着小木屐去招呼一兩聲,滿足一下她們八卦的心情就好。同時也不免聽到些別人的八卦。

旁的名字報出來她也不認識,倒是聽了一耳朵那位崔美人的。

“前天是鄭昭儀,昨天是崔美人,都說鄭崔兩家關係好,果不其然。連寵愛都能分得。”

“嗐,接連受寵算什麼。聽說她們兩人是閨中密友,崔美人能入宮還全憑着鄭昭儀的緣故呢。就是她從中牽線,崔美人早早就和陛下有了鴻雁傳書的情分。”

宮中無後歡樂多,鴻雁傳書拉皮條。

果然歷史比小說更精彩!

寶琢聽得津津有味,等人散了,還不忘問山薇:“鄭昭儀為陛下薦人,算是僭越代行中宮之職了罷?皇后不曾說什麼?”

山薇先是詫異,而後記起對方的身份,不由笑解釋道:“想來娘子不清楚,大玄宮中無後。”

“無後?”

“是了,無後亦無子。”山薇細細地為她講解,“為這個,早年朝臣還鬧過一回,但陛下態度不定,一時肯了,一時又不肯,權貴世家又為薦哪一位為中宮互相爭鬥,一番波折后,最終還是沒能立成。”

寶琢奇怪,歷來帝王講究金口玉言,怎麼會出現一會肯一會不肯的情況?

察覺自家這位娘子所知甚少,她不由想為對方做個“崗前培訓”,免得上任時昏頭轉向。

“娘子且記在心裏頭。陛下的性子喜怒無常,今日喜歡的,明日未必還喜歡,高興時百依百順,不高興時動輒得咎……”

寶琢感到吃驚。大玄元熙帝的事迹少,但不是沒有。對後人來說,這位是大玄綿延數百年的一位大功臣,是承上啟下的君主,開疆闢土、整治民生、開拓遠洋貿易等,寥寥幾件已然勾勒出一幅持重威嚴的帝王形象,誰知會是這樣的性格?

但認真說起來,根據原主的記憶來看,也能找出點端倪。

譬如元熙帝古怪的侍寢嗜好:大玄後宮本是建築錯落,不分東西南北,後來因為他的就寢習慣,大格局上分了南北兩塊。因南邊多山,叫作南園,北邊多水,呼作北曲。每隔七日就會有一個輪換,通俗來說,比如初一到初七陛下挑選的是南園的御妻,那初八始,必然會在北曲挑人。

古代的皇帝果然都有點小毛病,供後人茶餘飯後八卦使用。

想起這個,她忽而問山薇:“我們是在南園還是北曲?”

山薇訝異地一抬眉,旋即瞭然一笑:“娘子所住的梔蘭閣位於南園。”

“那……”

她立時想到今日是初三。

山薇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安,含笑道:“娘子多慮了,大玄後宮千百餘人,各族公主不知多多少少,烏戎勢雖大,剛被大玄擊退失了威名,又有玉珊大公主站在人前,陛下是記不住娘子的,否則娘子又豈會只有一個正四品的美人位?”

寶琢閉上嘴。

這個宮女好直白,一點也不怕得罪她。

*

說是選上了書使,也要聽皇帝的傳喚才有用武之地,並不是別的妃嬪所想像的日日相伴這麼美好。

一連過去三日都沒有動靜,那些想來湊熱鬧順帶刷個臉熟的御妻也漸漸不來了。

這天寶琢褪了衣裳午休小憩,忽而就接到了傳令。

還是皇帝的近身內侍德碌親自來傳!

梔蘭閣上上下下都炸鍋了一樣,挑衣服都來不及,早就備好的因碰上雨天,宮人沒保管好沾了濕氣。小樓氣得直罵那人也沒用,還是山薇有準備,她是宮裏磨出來的人精,早就防着出這等狀況,私下又備了一套。

寶琢才穿着衣服呢,又是系帶錯了,又是釵環鉤上了,德碌在外頭一催二催催不到,乾脆就走進來了。

橫豎他去了勢,早就沒了享用女人的樂趣。

他是看慣了,卻嚇得小樓險些一聲驚叫。

德碌左右打量一眼,笑呵呵地,“好着呢,這就走罷。”

饒是寶琢瀟洒,橫豎都裹得嚴實,不懼他看來看去,這會兒也要翻白眼了。好什麼好,不是說面見皇帝要衣裳整齊,否則就是君前失儀?

當然,無論她怎麼吐槽,或許是皇帝真的急需她……念書,寶琢還是拗不過德碌公公那張彌勒佛似的笑臉兒,就這麼衣裳不整地被拽去了神安殿。

神安殿不是皇帝的寢殿,而是離含元殿較近,一座供皇帝午憩歇腳的小宮殿。但這樣一座小宮殿,室內的佈置依舊晃花了寶琢的眼。

此刻,大玄尊貴的皇帝陛下正倚在榻上,執一卷書封黃舊了的書在看,聽見動靜,分出一點餘光給她。

“來了。”他皺了皺眉,顯然是看見她凌亂作一團的釵環衣裳了。

德碌在旁邊笑眯眯看着,一點兒沒有給寶琢解圍的意思。

寶琢又想翻他白眼兒了,這個過河拆橋的王八蛋!

她清了清嗓子,“唔,陛下見諒,這是宮裏新出的不羈風格,德公公說陛下喜歡……”

德碌還沒見過這麼大膽敢叩他帽子的人,臉上沒分毫變化,口中竟也把話題接了過去。“陛下嘗嘗新鮮也好。”

寶琢無力吐槽他,沒聽見皇帝有所發落,便悄悄抬眼看他。

元熙帝的基因遺傳大概極好,俊美深邃的五官,如刀削斧劈,一雙丹鳳眼霸氣冷峻,唇峰的線條凌冽,淡淡一揚便有威壓撲面而來。他穿着玄色常服,隨意倚靠,就如一匹孤傲的狼王,叫人忽視不得。

偷看片刻,她唇口微嘟,呼出一口氣兒,要不是知道殿內不能喧嘩,口哨都要吹出來了。

好帥!

刺激得她靈感迸發,要是能有一張紙一支筆,就地就能寫出個故事來。

就寫男主人公是天煞孤星,從小喪父喪母無人照顧,親戚侵吞了他的財產不給他留活路,生怕他克到了自己……

“烏美人,烏美人——”德碌見她半天不動,推了推她。

寶琢稍稍回神,“嗯?”

“您且為陛下念書罷,奴婢先告退了。”他說走就走退到了屏風外。

床榻邊有張荃蹄坐具,寶琢猜測是給自己的,便撿了它坐下。

皇帝又看了一會兒才把手裏的書遞給她,就勢躺了下去,閉眼吐出一字。

“念。”

書已合上了,念哪一頁卻沒有說。

這書頁上還有他指腹摩挲過的餘溫,寶琢想了想,很隨意地翻了開來。

“冬,十月,信襲破齊歷下軍,遂至臨淄……”

低啞卻有韻律的音調在室內響起,伴隨着踏上帝王起伏的呼吸,緩緩地悠蕩開來。

皇帝沒有叫停,她就知道自己沒有翻錯。

一般長久停留過的位置,再翻開時就很容易翻到那裏,她慣愛看書,這方面倒是很有經驗。

因為是午休的時候被叫醒,支撐了一陣兒就又生出困意來,再加上此處屏風九折,擋去了陽光,涼絲絲的感覺清爽舒服極了。

寶琢起初在語句空擋里悄悄打了幾個呵欠,等漫不經心地翻過頁,忽而一個熟識的名字入眼,突然精神了起來。

是大乾一代昏君宇文晏!

大乾比大玄朝要靠前,但文物遺迹卻保存良好,究其原因,是因為大乾出了一個“陵墓皇帝”,酷愛建造陵墓,光只他一人的就有不下三座,狡兔三窟說的就是他。這還不止,連幾代後人包括沒出生的曾孫他都大方幫着挖好了,眼光之長遠無人能及。

他是怎麼知道他孫子輩就被破國滅族了的?

這裏說宇文晏不是他父親親生的,他母親不過是一個掃地宮女,出了宮以後才懷上了他。但因為皇權鬥爭、後宮鬥爭諸多原因,最後他的真實身份被掩蓋,就這麼充作皇子,養在了聖恭安太后的膝下……

太破廉恥了!

寶琢看得眼睛發亮。

“好看嗎?”頭上傳來淡淡一聲問。

她毫不猶豫地答:“好看!”

寶琢猛地抬頭,正撞進皇帝如夜深邃的眼眸里,滯了一下,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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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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