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跑到了玄朝
初春時分,冬的寒風還未曾吹遠,枝頭樹梢一星星嫩芽兒顫巍巍地探出頭,打量着這個嶄新的世界。參天大樹前的房屋建築大氣簡單,屋頂鋪一層灰綠瓦片,檐下是大紅的欄杆,再往裏看,七朱八白的牆木結構,余幾扇窗並一扇大門。
此刻,正有一身兒綠衣打扮、梳雙丫髻的婢女端着烏木托盤推門進去。
她先呼出一口氣,邊走邊絮叨:“娘子真是不知道,大玄的人比咱們烏戎還要勢利眼,明知你前不久才落了水,連盞銀耳雪梨湯也捨不得給咱們。啐,這還是什麼好東西不成?”
房間內的佈置也極為簡單,屋樑懸得高,內里除了一方長木榻,一道六折屏風,壁上掛着副飛天畫,便再沒什麼了。只窗紗綠得通透,日光斜照進來,倒顯得寬闊敞亮。
婢女口中的“娘子”,這會兒正倚着屋內唯一的憑几,開了其中一扇窗,看着外面枝頭的綠意恍惚出神。
“娘子真是的,現在風還寒呢,本來我就嫌窗紗太薄,你反倒要跑來吹風。”她氣惱地把東西往席子邊一放,啪地關了窗戶,脾氣比主人家還大些。
那位“娘子”一時回神,才要說話便連咳數聲,頰邊浮起兩道紅暈。
只見她皮膚雪白,眉兒青翠,眼部輪廓微深,生了一雙欲說還休的桃花眼。那嘴唇原比之旁人都更紅艷,像大紅牡丹染出來的顏色,卻因病褪去幾分顏色。眼珠偏一點琥珀色的,靜靜地看人時像是最純凈的湖泊。
那容貌,竟和現代的周寶兒有三分相似!
此刻她病懨懨地躺在那裏,一副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婢女看得難受,忙把托盤裏的葯拿出來,遞到她口邊,兀自憤憤不平。
“好賴你也是和親的公主,不過是那人道了一句不喜歡,就由得你自生自滅了么?等咱們烏戎強盛起來,看不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她賭氣地說。
接過碗的少女將湯藥一飲而盡,渾不在意地笑道:“什麼和親公主,我一個充數的,算不得金尊玉貴。”
“娘子你可千萬別說喪氣話!”婢女跪正了,認真地看着她道,“我們千里迢迢來這裏是為什麼,是為了烏戎,為了我們的民族!你本不過是作為陪嫁美人來教養的,王看重你,給你冠上了烏石蘭的姓氏,給了你公主的身份,你怎麼能因為一個男人就放棄自己的民族……”
她口若懸河說了一大堆,還有越說越來勁的架勢。
“好了,我知道了,你讓我靜靜。”
少女揉着太陽穴,苦惱的神色絲毫沒有改變。
每應付一次對方的話,她就要不斷地翻出腦海里的記憶去查閱,這具生過一場大病的身體着實吃不消。
沒錯,她根本不是真正的烏石蘭寶琢。
她是周寶兒。
周寶兒一度認為是佛祖大發慈悲送她來體驗大玄生活,尋找靈感。但後來這具身體所帶來的各種麻煩就讓她明白,別說是找靈感,她現在唯一要做的應該是活下去……
這具身體的主人是烏戎族培養的細作美人,從小受到嚴苛的訓練,幾乎沒有童年可言。等到她長大,恰好大玄與烏戎一場戰事結束,烏戎慘敗,需要時間休養生息,這群人商量出的政治手段便是和親。
原本她應該是作為大公主的陪嫁進宮,誰知大玄獅子大開口,一開口便要烏戎將唯二的兩位公主都送去和親。烏戎王如何捨得再嫁一個如珠似寶的女兒?因有人獻計提議李代桃僵,美人中顏色最好的寶琢便被挑了出來,代替小公主,獻於大玄。
所以一旦寶琢的身份被揭穿,首當其衝死的就是她!
至於婢女小樓口中的“男人”,並不是什麼閑雜人等,而是大玄的皇帝陛下!對方似乎在烏石蘭寶琢入宮前,就與她有過一段說不明白的風流艷史,彼時她還不是公主的身份,彷彿將這一段情看得很重。但因為寶琢死時下意識封閉了這段記憶,所以個中細節周寶兒並不清楚。
只知道寶琢就是因為對方一句話的刺激,選擇了投湖自盡,了卻生命。
和“國家最高領導人”都扯上了關係,怎麼能是“爛事一堆”就能道盡的?
就在寶琢頭疼的時候,去外面倒水的小樓忽而隔窗喊道:“娘子,大公主來了——”
她被岔了心神,頓時好一陣天旋地轉般地咳嗽。等好容易喘過勁,便有雙繡鞋停在眼前,她抬頭去看。
對方頭頂雙刀半翻髻,穿着張揚的大紅齊胸襦裙,泥金帔巾像彤雲中的金光穿透飛揚,胸口一段雪白,唇點猩猩紅,端的是氣勢凌人!
她就是烏戎的大公主,她名義上的姐姐,實際上的上級領導……
寶琢剛想起身問禮,猝不及防地被大公主抬手打了一巴掌!
“啪!”
清脆響亮,滿室皆靜。
“沒出息的東西!”烏石蘭玉珊冷冷地看她。
“死之前先想想這裏是哪裏,你是誰!你的命是烏戎王室的,沒為王室付出鮮血功勞之前,由不得你自己去死!”
這一巴掌來得乾脆利落,寶琢半天都沒回過神。
等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她立刻握緊了雙拳,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一上來就給個巴掌,這是哪國的社交禮儀?你這是要上天啊!
自從來了這裏,動不動就聽到王室、民族、使命這樣的洗腦字眼,她覺得自己大概快要被逼瘋了。她敬佩她們對民族的感情,但一點也不想為了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放到靈魂層面上來說,她是徹徹底底的大玄子民啊喂!
烏石蘭玉珊見她冥頑不靈,冷冷一笑,眉眼間更如同結了冰霜。她手一抬身後便有婢女遞了個方盒,她道:“從前不知道你陛下還有瓜葛,為這個,也不能不獎勵你。你來瞧瞧這是什麼——”
小樓早就跟着大公主一行人進來了,只是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及至看見她取出的那一顆珍珠似的丸藥,霎時白了臉,立刻跪下“咚咚”磕頭。“大公主息怒,大公主息怒!阿琢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一時想不開,奴婢已經勸住她了……阿琢,阿琢你快說話……”
她急切地扯着寶琢的衣袖,希望她趕緊告饒,倉皇之下,連舊日昵稱都帶了出來。
這東西確實珍貴,價格堪比珠玉黃金,但她曾經見過犯事的人吃過這枚東西之後的反應,起初是無事的,不過是每到月初就撓心撓肺地求着解藥,但她猜想那解藥里又摻着毒,數月後,倘或沒有解藥,為此癲狂、口吐白沫的人不在少數,更有甚者為了解藥什麼事都肯做。
他們那裏的人稱呼它作癮丸,寶琢認為這可能是毒品的另一個品種,絕對不想沾染它。但讓她為此跪地求饒,打死她也做不到!
她咬着牙,死死攥住冰涼的席子邊沿,最終不過垂了眼不再看烏石蘭玉珊,變相示弱。
烏石蘭玉珊輕哼了一聲,“你與大玄皇帝是怎麼認識的我不管,但既然有這等條件,就是接近他的好機會。”
寶琢低頭扯了下嘴角。
只聽她專斷地道,“恰好,近來他身邊的內侍在私底下選書使,只從御妻里挑,這是與他長久相處的機會。我若去,顯得輕賤,你去正好。”
“……書使是什麼?”
對方揚眉,“我派一個婢女給你,她會告訴你怎麼做。”
這事輪不到寶琢不答應,只能順從的點了頭,烏石蘭玉珊也沒有再花心思去辨別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將那方盒交給門外一個容貌普通的婢女,施施然輕甩帔巾飄到了身後,領着一干宮人侍婢浩浩蕩蕩地走了。
那婢女留了下來,手裏捧着盒,到榻前矮身一禮,笑道:“奴婢喚作山薇,往後還請娘子多多指教。”
婢女做欽差,方盒為寶劍,看來這位大公主是懸了柄尚方寶劍在頭頂,壓得她不能輕舉妄動了。
周寶兒打量她片刻,回以一笑,“不敢,還望山薇姑娘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