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咖啡廳里安靜的雅間,舒緩的音樂緩緩在空氣里流淌着。沙發上坐着的兩個人保持着定格的動作,互相之間沒有任何交流。
左側的少女此時正咬着吸管,無所事事地等待。她披着齊肩短髮,穿着具有民族特色的黑紗上衣,銀亮片垂墜,隱約透出裏面的同色抹胸,大腿被包臀裙包裹着,介於女生和女人之間的俏麗和性感。
“趙宣……”她叩了叩桌面,提示對面正在閱讀劇本的男人。
男人停下對劇本的關注,事實上即使沒有對面人的干擾,他也差不多已經看完了。他抬頭時沖對面的她笑了一下,繼而冷酷地說:“不行。”
周寶兒沒有因為他的否定立刻發怒,但她花費幾個月時間努力寫成的劇本被人一口否決,又是在接連失利的情況下,還是讓她說話帶了火藥味,“我都沒有說你不行,你憑什麼說我不行?”
“噗——”正要喝水潤潤嗓的趙宣險些噴出來,他聳聳肩表現得不太在意,“寶兒,你確定要現在和我討論我行不行的問題?”
周寶兒嘟噥了一句,“**,當我沒說!”
和前男友談公事就是一件尷尬又麻煩的事,但趙宣確實是她能找到的最後的門路了。
曾經她也是受人追捧的熱門編劇。步入社會之後事業一帆風順,編寫的校園青春系列一經播出就火遍大江南北,雖然被時下人們定義為無腦傻白甜,但也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做到,就是傻白甜也分討喜不討喜不是?她憑着還算不錯的家庭背景加上一點點才氣和運氣,於是,有了今天這樣的成就。
而後她嘗試着轉換風格,但——
結果顯而易見。
“你真的不考慮回來寫你最擅長的校園戀愛?我們公司邀請你的誠意可是很足的。”趙宣委婉地勸說。
周寶兒五官精緻,一雙杏仁眼又黑又亮,此時怒瞪EX,也讓人覺得像在撒嬌。“老實說你不是第一個拒絕我的了,前面找了好多人,但我沒好意思問。你先告訴我,到底為什麼判我死刑?”
“一定要我說?”
“一定要!”
趙宣嘆了口氣,“好吧,不得不承認,寶兒你在情感戲方面的張力依舊把控的很好,假如這是在一個現代劇本里,我相信仍舊有投資的價值。但問題出在背景方面,作為一本古裝劇本,你寫的人物角色太單薄,皇權鬥爭過於兒戲,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設置玄朝背景,不得不誇讚你的膽大包天。
“同時,你拿手的情感戲又非常的稀少。這種既不討好男性觀眾也不討好女性觀眾的劇本,我找不出可以投資的理由。”
被前男友毫不留情的批評,周寶兒有點尷尬和臉紅,“我確實不太擅長政治權謀……”
“那就試試把愛情戲的比例加重吧。”趙宣老辣地指出,“如果是傻白甜宮廷劇,獲得女性觀眾的青睞不成問題。”
她當即拒絕,“我寫它不是為了服務於市場,如果這麼改就失去了它的意義。”
趙宣嘆氣,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我知道,你是因為姜老師的逝世。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是想將他老人家未完的作品續寫對不對?但寶兒,我們要量力而行,姜老師花了十年時間了解玄朝資料才敢動筆,憑現在的你……”
玄朝是歷史上最神秘的一個朝代。在它之後的那個朝代有過一次毀壞歷史古迹、書籍的行動,導致後人對那之前的朝代文獻、文物、遺迹都無法考證。
所以連考證都難的情況下,花費十年時間去查找資料絕不誇張。
提到授業恩師的離世,周寶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過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也只是想先練筆,不敢現在就續作老師的《元熙帝傳》。但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完成老師的遺願。”
“既然玄朝背景對現在的我來說太難駕馭,那我嘗試換一下……”
趙宣沖她翻了一個白眼,“就算不是玄朝,你寫得也足夠扯,真要往姜老師的方向發展不如拋棄感情戲。”
權謀部分已經壓得她夠嗆,驟然被人要求拋開最擅長的寫法,周寶兒下意識地反駁,“感情戲有什麼不好!你們男人就是喜歡動作戲不愛看感情戲!”
“不,我們男人邏輯清晰,考據嚴謹,不像你們的幻想都是建立在虛空樓閣之上。”他勾唇一笑,又別有意味地說,“但——動作戲我確實喜歡。”
她反擊回去一個白眼,完全無視他曖昧的眼神,乾脆地起身。
“OK,既然談崩了,那我走了。”
趙宣好笑地阻止了她負氣給錢的動作,付賬後站起來送她到門口,並貼心地為她叫了一輛車。
“Whatever,不要急於求成,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再來找我——隨時歡迎你吃回頭草。”
·
夜晚,璀璨的星光在夜空裏閃耀,連綿成一片星海,注目着它眼下的城市。
周寶兒打開房間裏的燈,從抽屜里拿出眼鏡盒。細邊框的眼鏡一戴上,人轉瞬間就變得斯文安靜了,與白天的她大為不同。
因為無人操作,電腦在五分鐘後進入了屏保模式。
她常用電腦寫設定與正文,因為更加方便迅速,但修改劇本還是習慣在紙頁上。她在劇本打印稿上劃出不好的地方,如果有靈感,就順勢做下如何修改的標註。
雖然劇本不被看好,但立刻放棄就不會有進步的空間,所以即使這個劇本不會投入使用,她也想回頭看看自己的不足之處。
半晌,她擱下了筆,抬起鏡框揉揉眼。
在修改的過程中她發現了一個原先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編劇不是一個只能寫劇本的行業,恩師未完成的作品《元熙帝傳》就是小說。劇本表現手法以對白為主,而小說表現手法以敘述為主。小說需要的人物刻畫、環境描寫等,她因為對玄朝的不了解,幾乎是靠一知半解的古代知識和想像去寫的,使得畫面感崩塌,作者不確定的下筆造成了讀者感觀的混亂。
趙宣說得對,老師花費了十年時間,她想也不想的就去寫,果然是空中樓閣。
而權謀鬥爭方面對比老師所寫的部分也顯得非常幼稚,她作品的風格一向偏向於細膩,而老師的作品無論框架還是行文都十分大氣。做個對比,就好像每個人的性格天成,一個害羞內向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夜之間變得活潑外向。
這個想法使周寶兒心浮氣躁,她猛地將情感橋段的紙頁一撕。
不對!
老師即使寫感情戲也不會這麼忸怩!
又連撕了好幾頁她認為相差太遠的地方。那些趙宣誇讚的地方,偏偏讓她越能感覺到和老師的差距。
她想起接洽過的某位製片人,在以為她已經離去的情況下與人打電話說:不是說她是姜瀾的徒弟嗎?連她老師一點皮毛都沒有學到,行了你別求我,沒用,根本沒有投資價值,算我求你了,你還是讓她重新回去寫那些男歡女愛吧!
那個落在座位上的劇本她沒有再去拿走,之後她發了狠,連續幾個晚上熬夜,全部推翻幾乎重新寫了一本。得到的結果依舊是——不行,不行,不行!
她不怕投入畢生經歷去學習去改正,但或許終她一生,都沒辦法寫出老師筆下那個恢弘大氣的世界。
周寶兒的眼眶紅了。
“如果、如果能去玄朝看一看就好了……”她喃喃。
真實的見識到那個朝代的輝煌,可能可以改變她固有的認知和筆觸——可這不過是妄想。
抬頭迷茫地望了一會兒夜空,她低下頭重新攤開劇本,堅定地握緊了筆。
無論如何,她不會現在就放棄的!
熾白的亮光打在劇本打印稿上,周寶兒輕眯了眼。連續幾個晚上不眠不休,剛剛的情緒波動又消耗了大量體力,她太困了,沒能支撐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天幕低垂,漫天的星光被雲一層層的包裹住,漸漸沒了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