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心悸病
雖然原主託夢給她,要她幫忙去喚醒皇帝的記憶,但寶琢並沒有當一回事兒。
誰知沒過幾日,她發現身體出了狀況。一旦遇到情緒有大波動,就會出現心悸的毛病,求醫問葯,都說她身體康健,一切都好。寶琢傻眼了,難不成太醫署里全是酒囊飯袋,只拿錢不幹活?
後來她無意識地在皇帝跟前提了一句記憶里的片段,皇帝是沒什麼反應,那心悸症卻好轉了。
她突然不安又敏銳的察覺到,這可能是原主鬧得鬼?雖然堅持科學論,但她穿越的事本就是魂魄離體,這又怎麼說……
無奈之下,她不得不做些事來驗證。
神安殿外,德碌笑看着寶琢手裏提的食盒,眯着眼兒道:“烏娘子今日備的是什麼?娘子近來對陛下越發上心了,這是好事、好事。”
“是我家鄉的奶茶,喏,這碗是給公公的。”
“怎麼敢當呢。”德碌一邊拒一邊端起來美滋滋地嘗了口,贊道,“陛下近來飲食太清淡,喝點這個好!”
寶琢彎着眼兒笑,“多謝您。”
等她進去了,德碌看見一人影從廊下晃過,頓時驚訝,“難得,怎麼見你來。”
當今陛下的秘密鮮為人知,只近身的有一批世代忠心於皇家的人知道。兩位陛下各有一位大太監跟着,他是其中一個,眼下來的則是另外的那個。
來人亦是內侍公公的打扮,只是腰身挺直,目光清冷,倒像是個侍衛。“你把陛下喜甜的嗜好告訴人家了?收了多少?”
“我可沒說。”德碌咂咂嘴,“這奶茶不錯,你嘗嘗?”
那人搖頭。
“當初麗淑妃求着你的時候,可沒見你幫過她。”
後宮美人諸多,兄弟倆輪班執政,在女人方面確實划割分明。譬如麗淑妃,正是歸屬於德碌伺候着的宗政,寶琢住在南園,亦是湊巧歸屬他的範圍。
否則當初挑選書使時,她是萬萬不可能中選的。
德碌笑,“這姑娘靈性,陛下也挺喜歡,可惜她倒好,一門心思奔着看書來的。難得最近轉了性,公公我怎麼也要扶她一把。就好像你當初幫着鄭昭儀不是?”
鄭昭儀和崔美人都是住在北曲,即是歸屬於宗策。
賢庸搖了搖頭,不耐煩再跟他說話,轉身就走。
“哎——”德碌叫住他,“你給那位帶一句,上次干闌亭是意外,我也沒料到她那般大膽。但兩位主子早就商議好了,這一個既住在南園,就與他無關了……”
他猛地回身,清冷的眸光盯住了對方,“德碌,你過界了!”
等人一走,德碌拿拂塵撣了撣衣服上的灰,笑嘆:“還是那張死人臉,真是,太守規矩怎麼成,該要提醒的還是得提醒不是。總比往後出了事要好。”
上回他頂了賢庸的班,可是實實在在的看見那位陛下眼中的趣味呢,即便只是為烏美人的大膽感到驚訝,他也不由得多想一番。
*
神安殿內的氣氛肅靜,站旁邊的小內侍一見寶琢來了,順勢就想開溜。
皇帝坐在榻上,丟了本奏章下去,甩在榻腳上發出“啪”地一聲,小內侍人一僵,又站住了。
寶琢沖他眨眨眼,小聲地表示:“你走,我來。”
他使勁點頭,馬不停蹄地滾出去了。
艾瑪,怪不得德公公要在外頭站着,不肯進來呢。陛下近來太可怕了!
寶琢走過去,將那兩三本散落在地上的奏摺撿起來,堆疊在一起,放早他手邊的矮几上。
“是朝堂上有人惹陛下生氣啦?”
皇帝沉凝着一張臉看手裏的摺子。
“咳,那日是我錯了,不應該在您面前提別的男人……”她真誠地道歉。
他終於有反應了,冷眼覷她,“你當朕是胡編嚇你?”
“不會吧!”寶琢吃驚,“難道不是嗎?哪兒有人因為入宮前與外男有接觸,就被處以通姦罪的,這是什麼道理!那時候我還沒想着要入宮呢。”
“沒想着?”皇帝淡淡地道,“你父王把你生下來,不就是打着這個目的嗎。”
寶琢覺得有些不太舒服,“您說錯了,我父母把我生下來,是因為他們彼此歡喜,他們生我,是把我當掌上明珠一般養大的。絕不是為了讓我討好一個男人!”
皇帝忽而察覺到什麼,抬起她的下巴,看見那紅了一圈的眼睛,道是:“我看不見得。”
寶琢不怎麼喜歡哭,她不喜歡在人前流露出軟弱的那一面,那會很尷尬。然而,真正的小公主是如珠似寶寵大的,但烏石蘭寶琢不是,她也不是……
相愛的父母都把孩子當做寶貝,但一出世就害死了母親的人,未必還能是父親的掌珠。
“您說是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誰讓您是天下的主宰呢。”寶琢反感地拍開他的手,提起食盒轉身就走。
“朕讓你走了?”他帶着壓迫感的聲音沖她而去。
寶琢回身摔下食盒,也生了脾氣,“那您要怎麼樣?”
“既然提了東西來,就讓我嘗了再走。”
她站着不動。
想得美!嘲諷了她一頓,還想吃她的東西?
可能是她眼睛裏表現的意味太明顯,皇帝讀懂了她的心思,頓時生出一絲笑意。但他的語氣依舊不溫不淡:“人都是我的,你走得出去?”
寶琢睜大了眼睛。
是他的個鬼!
他還敢叫人攔她不成?
“德碌——”她才想着,他已經開口叫人了。
寶琢投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讓他是皇帝呢,天下處處都是他的屋檐。
他對奶茶倒是不吝讚美:“奶香味醇,手藝不錯。”
到這會兒,她怒氣值倒降下來了,皇帝本來就是自大狂,覺得全天下的美人都該送到他們家去,她為這個生氣值當什麼?
於是她道謝:“多謝,以後您想再喝是沒有了,趁這次多喝兩口吧。”
“咳咳……”
素來冷靜持重的皇帝終於被她嗆到了。
雖然寶琢把話撂在那兒了,但為了達到目的,還是不得不接着送禮送茶,噓寒問暖,偶爾念書時還給他唱小曲兒,都是與“家鄉”有關。
她倒想把原主的請求丟在一邊,奈何那次夢醒后就開始犯心悸的毛病,但凡她情緒波動大一些,心臟就打鼓一樣的難受,活生生變成了後天心臟病患者。想治好這個毛病,只好努力讓皇帝記起來了。
按原主的意思,只要他能記起一點,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然而或許是她的試探和殷勤過於明顯,連德碌都察覺到了不對,委婉地跟她表示:“娘子認為家鄉的東西好,陛下卻未必如此。入鄉隨俗,娘子合該換一換口味才是。”
皇帝起初倒是任她折騰,直到有回她穿了一身兒烏戎的衣裳,問他還喜不喜歡時,他突然變了臉色。
“你還在把朕當成別人?”
寶琢暗道一聲糟,沒注意分寸,明顯過頭了。
“怎麼會,陛下怎麼能是別人!”她儘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無辜一些。
“還說不會,那這些是什麼?”
皇帝冷笑,一把扯下那些烏戎特有的裝飾,扔在地上發出叮呤噹啷的聲響,她有些心驚,臉色立刻開始發白。
“這些、這些是我想穿給陛下看,討好陛下的……”
“討好朕?朕喜靜,你穿這些亂響亂叫的東西,就是為了討好朕?”他嫌惡地看着地上,“你當朕是聾了?”
“我……”
她一時情急,原主下咒一樣的心悸病顯了出來,面色越來越白,心跳如擂鼓,幾乎快要站不住了。
皇帝聽她半天“我”不出個什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這是怎麼了?”
寶琢狠狠喘了兩口氣,乾脆咬牙把眼睛一閉,沖他道:“我只想知道那時在達木魯草原的究竟是不是陛下!陛下您若不記得,是不是曾經也像我一樣失憶過?”
皇帝扶住她手臂的力道陡然加重,她輕叫了一聲“疼”。
他也實在是膩了這些把戲,要不是她今日做得太明顯,他便拿來耍趣也無妨。
“朕現在就告訴你,朕從沒去過那個見鬼的草原,也從來沒有失憶——”
話音將落的瞬間,他突然想起了那個灰濛濛的清晨,她用篤定的語氣說“他和您幾乎一模一樣。若不是您,陛下可有同胞兄弟?”
他一直未能深想,畢竟那個人於他而言,不僅僅是“同胞兄弟”這麼簡單。
但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與他擁有相同的長相,和不相同的記憶,那就只能是他了。
*
還是那一間密室,不同的是此番是宗策坐在那書案邊,提着筆也不知在寫什麼。他身邊散亂着許多散開線的書頁。
宗政撿了頁看,冷淡地道:“這都畫的什麼東西。”
宗策從紙堆里抬起頭,“怎麼,不好看?我前幾日聽了幾個有意思的小故事,覺得有趣就收錄進來了,這個配上畫格外有趣。”
那紙上是一副畫兒,畫了一對雙胞胎兄弟,旁邊是個澡盆子,倆兄弟一個在盆外哭,一個在盆內笑的情景。
“看着倒像是我們倆小時候的經歷。”宗策看着畫直笑。
宗政瞥他,“你有記憶?”
“當然沒有,倒是阿娘……”不經意提起這個稱呼,他頓了頓擱下筆道,“只是個故事罷了。還聽說雙胞胎總會有些地方不一致,你過來讓我看看,我們是眉毛疏密不一呢,還是你臉上多出顆痣。”
“我們要是長得不一樣,早就讓人發現了。”宗政淡道。
宗策察覺他表情里蘊藏的冷意,敏銳地問:“你不高興?”
“沒有。”他否認。
“還說沒有,你看你的額頭都快有抬頭紋了,嘖,又老一歲,這樣看着我們確實不一樣了。”
宗政提起筆,“這有何難。”說著就要往他頭上畫。
宗策也不躲,打量他一番后笑了,“看來你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好,不如我替你叫小書使來知心解語一回?”
“不必。”
宗政斷然拒絕,沉默了一會兒問:“阿策,你去過草原?”
“去過。”他坦然答,見對方瞞着他不想說,就乾脆又提筆作畫。不忘回答:“你忘了?那次在噶倫出巡,我嫌那裏地方小不痛快,就跑到旁邊的達木魯去了,風吹草低見牛羊,風景不錯,美人也不少。”
說到這,宗策偏頭看了他一眼,“提起這個,那裏的人穿衣服都恨不得全身掛滿鈴鐺,吵得很,你去了一定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