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左奕抱喬珊回屋,藉著院裏的微弱光線,繞開障礙物,將她放上床。
拉開點燈,漆黑的屋亮堂起來。喬珊縮成一團,頭髮被淚水浸濕,黏在臉上。左奕嗓子一滾,不知怎麼安慰,“別哭了。”
喬珊鼻涕眼淚在他胸口一蹭,哭得更凶。嘟嘟搖着尾巴走過來,跳上床,在她臉上舔了舔,有人有狗安慰,但恐懼感依然不減。
那場災難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理解,原先的老城成了一片廢墟,喬珊依然記得,縣城小學成為廢墟,四周樓房全部坍塌,只餘一根紅旗飄飄,蒼涼孤寂。
她也依然記得,地震後下了場雨,四周水泥磚塊,泥濘不堪,沒有帳篷,她跟倖存的人裹着膠袋,蜷縮在馬路上。
救援隊趕到的時候,她已經高燒不止,劫後餘生,她一直不敢回那個地方。
親歷過死亡,才知道有多麼孤獨絕望。
左奕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是抱着她,一句話也不說,直到凌晨。喬珊哭着哭着睡過去,再醒來天已經蒙蒙亮。
臉上淚痕已經幹了,她抬頭看左奕,見他正握着手機,單手操作回複信息,另一隻胳膊則墊在她後腦勺下,一動不動。
屏幕的微光將男人的臉襯地愈發清晰,一睜眼看見他,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被壓制下去。
其實無論何種境地,有人陪伴的感覺是挺好。困難時有人陪,開心時有人分享,甚至還有人一起陪吃飯。
喬珊看着左奕,心底彷彿有片情緒壓抑不能出,是濕的,是甜的,好像一卷白浪,忽地翻上來,擊打在柔軟的心壁上。
喬珊聲音嘶啞,叫了聲:“左奕。”
“嗯?”左奕放下手機,低頭看她,“醒了?”
喬珊點頭,坐起身看他,“你昨晚,一直在這裏?”
左奕點頭,“嗯。”他受不了她一個人蜷縮在那裏哭,看着心疼。
他不動聲色甩了甩手,有點麻。
喬珊伸手過來,抓住他的小臂,給他捏了捏,“麻了吧?”
左奕搖頭,起身:“剛才有師父過來,說飯堂開齋了,讓我們過去吃飯。你是在這裏歇着,等我給你打回來,還是一起去。”
喬珊穿好鞋,用手指颳了刮凌亂的頭髮:“一起去吧。”臉盆里有誰,她就着洗了把臉,扭過頭問左奕:“我頭髮亂嗎?”
“嗯,有一點。”
徹夜哽咽,導致她的聲音有點嘶啞,一雙眼很腫。她嘀咕:“沒有鏡子,麻煩……”
左奕用腳從桌子下勾出一隻板凳,踢給她,“坐下,我幫你梳。”
喬珊揉了揉眼睛,抬頭望他:“你會梳頭嗎?”
他點頭:“嗯,以前常給老人家梳頭,沒問題。”
喬珊老實坐下。
男人的手指從她發間穿過,頭髮被牽起來,力度適當,輕輕扯着她的頭。她的頭皮有點發癢,像是在理髮店洗頭,很想讓他給輕壓一下穴位。
正這麼想着,他好像很懂似的,用指腹輕輕壓了一下她頭皮的穴位。
酥麻感在頭皮散開,有一瞬間喬珊舒服地想躺下,讓他替自己洗頭。
“力度還合適嗎?疼嗎?”男人說話的聲音很低沉,低得盪進喬珊心裏。
她閉着眼睛享受,不想說話,嗯一聲:“不疼。”
話音剛落,他的手指擦過她的耳廓,將那裏的一縷頭髮撈起來,合成一股。喬珊雖然看不見他的操作,但她能明顯感覺到,左奕將她的頭髮分成了好幾股,然後又輕輕地合起來。
良久,左奕用橡皮筋固定住她的發尾,手掌在她頭頂微微一壓,“好了。”
喬珊摸出手機,通過自拍鏡頭看了下自己的髮型。
她平時隨意扎着馬尾,劉海懶洋洋遮住額頭。被左奕這麼一搗鼓,額前好些劉海收上去,一片光堂,人也精神不少。
一側腦袋,看見貼着頭皮的幾股辮,驚訝道:“這是……八股辮?”
這種辮子,作為女生的喬珊都不會,難得他一個大男人居然辮得這麼好!
喬珊意識到什麼,問他:“那天晚上的八股辮,不是保安小姐辮的,是你辮的對不對?”
左奕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屈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真美,走吧,吃飯去,餓了。”說完轉過身喚來嘟嘟,帶着狗跨出了房間。
喬珊摸着額頭還有點獃獃地,看着左奕的背影突然有點想哭。
鼻子很酸,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他陪了自己一晚,還沒有怨言地為自己梳頭吧。
大概是因為,他對她太好……了吧。
*
他們往飯堂走得時候,正好一群和尚出來,喬珊頭一次見這麼多和尚,莫名地,多看了兩眼。
走進飯堂,喬珊要了兩個饅頭,一碗紅薯稀飯,她將紅薯挑出來搗碎,餵給嘟嘟吃。在寺里吃齋狗狗跟着受罪,不過好在嘟嘟不忌口,什麼都吃。
掰着指頭一算,嘟嘟也算是奶奶輩兒的人了,動物活得越久,就越懂事。
左奕往她碗裏挑了一筷鹹菜,“這個味道不錯,嘗嘗。”
她點點頭,頭也不抬一口吃掉,泡蘿蔔酸中帶脆,咸感適度,確實不錯。
飯吃到一半,肖迦和奶奶走進來,看見她老太太一臉驚訝,“珊珊,你怎麼也在這裏呀?”
喬珊忙攙扶老太太坐下,“奶奶,我昨天晚上來的,上來有點事兒。”
肖迦去替奶奶打飯,回來后挨着左奕坐下,兩個男人打了個照面,衝著對方微微一點頭,倒是很禮貌。
他們趁着吃飯時間聊了一會,就聽見外面傳來唱經生。
咿咿呀呀的調子,喬珊聽不懂,伴着“鐺鐺”一陣脆響,勉強聽懂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她納悶:“寺里的和尚每天早晨都念經嗎?”
肖奶奶說:“是啊,對面就是經苑。”
喬珊問肖奶奶:“奶奶您知道珈藍嗎?”
“珈藍大師啊,珊珊你也聽過他啊?”提及珈藍,肖奶奶立即肅然起敬。
從肖奶奶嘴裏知道,珈藍在寺里比較有威信度,這個時候他也在經苑,對面傳來的聲音里,其中一支便是珈藍的。
她無法將一個令肖奶奶肅然起敬的大師,跟葉梵音嘴裏的情情愛愛聯繫在一起。
尤其是當她在經苑門口,目睹了虔誠唱經的珈藍后,更無法將他和俗世情愛聯繫在一起。珈藍長相不是特出挑的那類,清瘦,白凈,細長的十指虔誠相合,薄唇一張一合,發出低低地呢喃。
這是一朵不染塵世的白蓮吧。
太嚴肅了,圍觀了一會,喬珊還是沒辦法將這個嚴肅莊重,彷彿不染塵埃的和尚跟情情愛愛聯繫在一起。
“怎麼樣?我師兄帥不啦?”
葉梵音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喬珊身後,手指在她腰窩戳了戳。
離開經苑,喬珊深吸一口氣說:“你真的喜歡他?”
葉梵音一臉俏皮:“那當然,誰知道他會半路出家,伐開心。”
幾人一起從飯堂走進經苑,將肖奶奶送進去,又一起走出經苑。左奕忍不住插話:“他要是心裏真的有你,拿刀架脖子也不會出家吧?”
葉梵音噘嘴,狠狠瞪了左奕一眼:“你懂什麼?你又不是他?肖教授,你說是嗎?”
肖迦顯然在想事情,沒愣過神,他說:“珈藍怎麼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真的喜歡一個人,任何障礙都不是絆腳石,而是促進兩人情感發展的動力。”
葉梵音:“肖教授!你怎麼了?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啊?你以前不是說,喜歡一個人就要努力去追嗎?”
肖迦:“是啊,可現實往往比較殘酷啊。”
大家明顯不贊同葉梵音繼續跟珈藍糾纏,因為那個和尚……實在太有距離感。站在門外觀望,彷彿隔了一個世界那麼遠。
喬珊也說:“抱歉啊葉小姐,有些媒呢,我是不做的,尤其是像你這種。”
葉梵音哭喪着臉拽着喬珊胳膊:“別啊……喬小姐,你還沒跟他聊過呢,萬一他心裏有我呢?”
喬珊:“我們這裏三個人,以前都沒見過珈藍,可剛才目睹他唱經,大家都不約而同明白。他對自己信仰的虔誠,已經超乎了我們的想像,雖然我不信佛,但我尊重他的信仰。”
肖迦也道:“喬珊說的多,在此之前,我也認為他可能真的喜歡你,這麼做或是有什麼不得已苦衷。剛才看見他誦經,忽然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走過十萬大山去朝聖,可能,他們的信仰已經超越常人所認知的範圍,過於浩瀚,已經不是情情愛愛所能牽絆的了。”
葉梵音耷拉着腦袋,垂着肩膀說:“可我已經習慣了珈藍的照顧,我覺得,我這輩子不能沒有他。”
喬珊說:“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跟珈藍只是親人的感情呢?不是愛情?”
葉梵音無奈攤手:“可我除了他和肖教授,不喜歡跟任何男孩子在一起啊……”
喬珊抬眼看肖迦:“哦……那你可以嘗試接觸一下肖教授啊。”
話題突然扯到肖迦身上,他始料未及的……臉紅了。
葉梵音搖頭:“哎,天要亡我的愛情,金牌媒婆都不做我的媒,氣死我了!”
*
中午吃過飯,喬珊沒事幹,帶着狗和左奕在寺里逛了逛。
水靈寺有幾百年歷史,也是旅遊勝地。寺外有顆菩提樹,上面掛滿了遊客寫滿願望的紅繩。喬珊仰着腦袋看頭頂的紅繩,忽然突發奇想,想寫一個願望掛上去。
她去取來兩根紅綢,一根留給自己,一根遞給左奕。她寫完願望,看了一下,覺得沒問題才滿意。
左奕瞥了一眼她的願望。
——希望肖迦和葉姑娘有所發展。
“他們兩會有什麼發展?”左奕疑惑。
喬珊說:“我跟你講,我當了這麼多年媒婆,誰跟誰有戲,一眼看出來。葉姑娘跟珈藍更像家人,他們的情感因素有喜歡,但絕對不是愛情。我隱約覺得,她跟肖迦好像……更有戲一點,可能兩人會有發展?”
左奕問她:“那你打算撮合他們?”
喬珊搖頭:“不了,肖迦的媒我做不合適,隨緣吧,你寫的什麼願望?”
左奕:“看了就不靈驗了,還是別看。”
喬珊哼一聲,“好嘛,你居然還信這個。”
左奕:“信,目前為止,紅綢上寫的東西,就是我的信仰。”
菩提樹很高,喬珊個矮,嘗試往上爬了幾次……最終以失敗告終。
她攥着手裏紅綢,扭過身求助左奕,“左小氣,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踩着你的肩膀?或者你推我上去?”
她的話剛說完,左奕已經走過來,在她跟前蹲下身,指指自己的肩,“拿去用。”
喬珊扶着樹踩在他肩上,藉著男人的身高優勢,她成功爬上樹,掛好了自己的綢帶。她問樹下的左奕:“要我幫你掛嗎?”
左奕嗯一聲,將手裏紅綢遞給她。
替他掛紅綢的時候,喬珊忍不住好奇,悄悄地看了一眼。
“希望能給喬珊安全感。”
他的紅綢帶上的願望,居然是她?回憶起他剛才的話,那麼……她是他的信仰?
一顆心撲通、撲通跳起來。
臉頰滾燙,喉嚨口似乎有火在燒。她爬下書,踩着石頭跳下來,差點跌倒,下意識握住左奕的手。
男人的手溫熱寬厚,不知覺地,越攥越緊。
好像……不太願意鬆開了。
於是兩人就這麼心照不宣牽着手回了房間,到門口還不太捨得分開。喬珊不太好意思地看看別處,目光閃爍道:“那……我先回屋了。”
扭身準備走,左奕又拉住她,低聲叫她:“喬珊。”
“嗯?”她抬頭望他。
左奕喉嚨一滾,不再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就這麼認真看着她。
兩人彷彿被定格,紋絲不動看着對方,奇怪的是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喬珊忽然就笑了,“我臉上有花兒嗎?”
“沒有。”
“那你看唔……”
左奕俯身吻下去,在她嘴唇輕輕舔了一下,淺嘗輒止。
“我不太喜歡花,”
他低沉的嗓音像落地的樹葉,沙沙地,很舒服……他頓了一下,“挺喜歡你的。”
喬珊一張臉滾紅,她捧着臉不知說什麼好,心裏跳得好厲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喬珊,我不信佛,不信道。小時候信仰科學,懂事了開始信仰自己,”他的語氣認真而堅定,“現在我不是單身,信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