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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月圓之夜。
事隔十九年再次回到這座山中墓穴,方金烏的心情實在糟糕透頂。他知道,萬事終有了結,和十九年前一樣,今晚在這裏會有一場活人祭——用黑氏傳人的心頭血開啟祖母石法陣。
所不同的是,曾經的黑氏傳人是方明凈,而今的傳人卻是尤天黑。
至於這場人祭的目的……方金烏看了眼領頭那位黑衣人的背影——即使對方又換了一具軀殼依附,但他知道,那副皮囊之下真正的靈魂必來自惡魔塔隆。
就像林姨說的,這位塔隆只存在於人的意識中,因此不受空間約束,穿越陰陽兩界。但凡事有利也有弊,擁有了對意識的絕對掌控力,現在又想打破規則,擁有夢寐以求的實體,而這一切都需要借用祖母石的能量來完成。
當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他們幾人被k先生的爪牙蒙了眼睛帶到這裏。
夜晚的深山寂靜的可怕,樹的影子在月光下婆娑不定,讓人聯想到傳說中的魑魅魍魎。當然,這裏還有比魑魅魍魎更可怕的東西——惡魔塔隆。
儀式選在內墓室舉行,巨大的石棺如今成了祭台,上面置有燭火,動物骨,還有叫不出名字的法器。
被附體的領頭人一直看着不停流動的沙漏,沉默不語。而k先生似乎更蒼老了,原本勉強挺直的腰板似乎有些佝僂,他不時看向墓道入口……
顯然,大家都在等待。
雖然他們等待的目的都各不相同,但共同的目標都是——林宛晴。
昨天,林宛晴被黑衣人押着返回公寓去取祖母石石眼,誰知行到半路,她竟然逃脫了。
k先生似乎比他的主人塔隆更焦急,這已經是他第三遍詢問領頭者了:“林宛晴要是不來,可怎麼辦?她會不會真的不來啊?”沒有石眼,今天的儀式就無法完成,那麼他們誰也別想得償所願。
“噓,安靜。她一定會來。”領頭者做出噤聲的動作,並吩咐手下,“放血吧。”
隨後,天黑被人推出來,按到一張凳子坐下,同時眼上的罩布被揭開,還沒看清周遭的景況,只覺得手腕上傳來一陣刺痛。
低頭看去,自己的一條胳膊被人抓在手裏,腕上被鋒利的刀刃劃破,皮開肉綻的傷口霎時湧出汩汩鮮血,而鮮血順着她的手腕一滴一滴落入擺放在下方的一隻容器內。
雖然被關在外墓室,但先前領頭者所說的放血二字,方金烏還是聽見了,被繩索束縛的雙手緊緊攥起。
忽然,與他綁在一起的令望舒開口道:“你會沒有後手?我不信。”
方金烏勾勾嘴角:“這也正是我要說的。你,一定也不會乖乖束手就擒。”這是肯定句。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忽然,幽冷的墓道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聲。緊接着,不知打哪裏黑壓壓飛進來一群蝙蝠。奇怪的是,這些蝙蝠好象有意識似的露出尖牙瘋狂的攻擊那些圍守的黑衣人。
“既然來了,就現身吧。”久不發聲的領頭者終於開口,對着空曠處道,“別忘了,你外甥女在流血。”
果然,隨着他話音落下,從石壁後走出一人來——正是林姨。
而另一邊,就在黑衣人遭受蝙蝠攻擊之時,有一個矮胖的身影偷偷摸摸溜進外墓室。
“月亮,我來了。”羊駝低下身去給令望舒解綁,解完了這個又去解方金烏的。
看着眼前的矮胖子,方金烏問令望舒,“這就是你的後手?”
“沒錯。”令望舒一把扯掉繩索,活動了手腕,一面對方金烏說,“沒有羊駝,我們現在可還被綁着呢。不過,你的後手呢?”
聽言,方金烏的目光轉向前方的林姨,看着那道屬於老嫗一般消瘦的背影,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絲複雜的情緒來。誰想到就在他分神之際,旁邊忽然有黑衣人襲來。
幸好被令望舒發現,眼疾手快替他接下這一拳。
伴隨着雙方不斷的過招,很快有人發現了這裏的動靜。
k先生大吼:“快點,抓住他們!”
立刻有數名黑衣人湧向他們,其中,為首的正是與令望舒不睦的王發君。
令望舒回身對方金烏道:“這幾個人交給我,你去救尤天黑。”
看了眼祭台上臉色逾發蒼白的天黑,方金烏沒有拒絕。不過臨去前,他問了令望舒一句話:“為什麼要幫我們?”
令望舒搖了搖頭,撐起嘴角:“我不是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此刻,腦中不由回蕩起那句話:在還可以選擇的時候,還可以選擇的時候……
“多謝。”方金烏點頭,與他別過。
內墓室,林姨手持石眼:“我可以把這個給你,但是作為交換條件——人,你得還給我。”她伸手指了指祭台上的天黑。
領頭者抬起眼皮:“你在說笑話嗎?不過是二十年未見,你已經老到糊塗的地步了嗎?人給你了,我還怎麼完成血祭?”
林姨冷冷道:“你別忘了,我也是黑氏的傳人。”
“所以?”領頭者倨傲道。
“所以,我用自己來交換她!”林姨聲音平靜道。
“不要!”祭台之上,尤天黑搖頭拒絕,“林姨,不要啊!”
此刻,方金烏已經摸到祭台上。
林姨沖他大喝一聲:“還不快點帶她走。”
方金烏立刻上前。
一旁的k先生大急:“不能放他們走!不能放他們走!”
但領頭者似乎充耳未聞,他看着林姨手中的石眼:“現在,可以兌現你的諾言了嗎?把石眼給我。”他伸出手。
眼見方金烏已經解開捆綁在天黑身上的繩索,兩人退到了林姨身後,她這才將石眼隔空拋過去。
領頭者接過,拇指與食指輕輕摩挲,眼中是無法掩飾的狂熱與欣喜。
“你們快走!不要回頭,不要管我!”趁着對方正在觀看石眼的間隙,林姨對身後的兩人說。
奈何天黑不願獨走,她緊緊拉住林姨的衣角,“你跟我們一起走。”
“我說了,快走!”看了眼一旁已陷入癲狂狀態的k先生,林姨厲聲大喝,“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完,她一把揮開天黑的手,視線轉向方金烏,既急且怒,“你想她死在這嗎?”
方金烏立刻明白那眼神之中託付的意味。他拉過天黑不由分說向外走去。
當他們走到外墓室時,天黑回頭,剛好看見林姨高舉起尖刀刺向自己的胸口——心頭血,心頭血……她腦中立刻迸出這三個字,嘴唇下意識的哆嗦起來,可是人取完了心頭血還能活嗎?她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
一波黑衣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身後傳來k先生的急切的吼聲:“把他們都殺了,都殺了。”
顯然林姨也聽見了這句瘋狂的話,她事先已經在胸前貼了符紙可以暫時護住心脈,因此一時半刻還死不掉,但是額頭不斷流下的汗珠顯示出她心的神正在一點一點耗散。她望向領頭者:“東西已經給你,我也站在這裏,我說了,放他們走!難道你想反悔?”
領頭者勾了勾唇角:“我記得,我好象什麼也沒有答應過你。”
林姨怒目圓睜:“你!”
卻在領頭者的示意下,兩旁黑衣人立刻上前制住她。
血順着刀刃一滴一滴落入下方的容器內。
待到領頭者揮手,那容器被捧到祭台之上。只見他打開紅布包裹的祖母石體,將手中那塊石眼輕輕嵌入其中,嚴絲合縫,二者完美融為一體。
領頭者拿起合體的石頭放入容器內,四面燭火燃起,伴隨着他口中咒語的念起,石頭漸漸泛起五色的光。
一番打鬥,方金烏始終將天黑護在身後。解決了最後一名阻攔他們去路的黑衣人,方金烏拖起天黑向墓室外跑去。
眼看已經出了外墓室,離墓道口越來越近,忽然墓道上下開始晃動起來。
“我要回去找林姨,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天黑心中忽有不祥的預感。
卻被方金烏攔住:“你不能回去,如果回去……回去的話……”
他的欲言又止讓天黑更加不安:“如果回去會怎麼樣?你倒是說啊!”
“如果回去,林姨就白白犧牲了!”方金烏大吼。
天黑一臉不可置信。
“沒錯!昨天,我沒有和你說,石體與石眼合體后,法陣啟動,能扭轉乾坤,但同時也會發生反噬。”
“所以說,林姨是以自毀為代價換回我的自由?!”天□□問道,“那我更要回去。”
就在她越過方金烏想要折返的時候,後頸忽然遭到一擊。
方金烏抱起昏過去的天黑正準備向外走去,誰知半路又衝出一波黑衣人。他不得不將天黑放到一邊,然後徒手與對方搏鬥起。
“賤人!”祭台上,一向無波無瀾的領頭者忽然揪起林姨的衣領,怒罵道,“你做了什麼?你在石頭上做了手腳?”
眼看整個墓室劇烈晃動起來,地下開始出現條條裂縫。
林姨笑道:“不是我做的手腳。是你自己!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這塊石頭原本就屬於我們黑氏族人,我的先祖為了防止石頭落入歹人之手,所以內封了詛咒。”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就要死了!”
“啪”的一聲,領頭者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然後將她甩到地上。對方仍在試圖做着補救。但是墓室晃動的更厲害了,上面石灰不停掉落,甚至已經有碎石砸下。
“主人,你要救我啊!你要救我啊。”一旁k先生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抱住領頭者的大腿,“我得了癌症,你不救我的話,我會死的。”
“滾開!”可惜,領頭者現在自顧不暇,他一腳將其踹開。
k先生被他踹到一邊,誰知道頂上一快巨石落下,恰好命中他的腦袋,腦漿當場迸裂。
“轟隆”一聲巨響,內墓室忽然發生地陷。
沒有防備,林姨猛然起身撲向祭台上的領頭者,雙手死死掐住對方的脖子,並抱着他一起跳進開裂的地縫裏……
外面墓道口,眼看整個墓室都要崩塌,奈何這些黑衣人好象都喪失了心智,對他糾纏不休,更糟糕的是,那聲“轟隆”的巨響過後,墓道口的鎮門石忽然降下。
不可以!鎮門大石一旦關起,那麼他們誰也別想出去。方金烏當機立斷,抱起昏迷的天黑將她推到石門外,自己正要也一起出去,偏偏後面的黑衣人抓住他的腳,眼看石門就要關閉,他咬了咬牙,心中瞬間有了決定。
石門外的天黑恰好醒來,她看着那道石門在眼前一點一點合上,而方金烏卻在石門的另一邊,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她只來得及看他最後一眼。
他嘴角含笑,無聲的對她說:“好好活着……”
然後,石門在她眼前轟然合閉。
緊接着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隆聲——隔着一道石門,墓室終於崩塌。
把頭埋進顫抖的手掌,她終於抑制不住發出凄厲的哭聲。
不知道警察是什麼時候趕到的,昏昏沉沉被他們送往醫院,她覺得自己心痛的快要死掉。等她再次清醒過來時,那已經是一天以後的事。
躺在病床上,對面的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墓室,山體滑坡,地陷……當這幾個字眼零星湧入耳朵,天黑忍不住淚流滿面。
除了她,沒有任何倖存者。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殘忍?
一個月後,天黑出現在機場。
她請了很長很長時間的假,買了一張去尼泊爾的機票。隨便去什麼地方都可以,只要讓她離開這裏……
一個人背着旅行包,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越過多少山河,反正都沒有區別。因為想等的那個人再也不會來,說好要一起走到永遠的那個人再也不會來。
異國他鄉的街頭,她仿若遊魂,看着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可是沒有一個人是他。
她再也支撐不住,慢慢蹲下身,雙手環抱住自己,在人們異樣的目光中,放聲大哭。
就在她哭的快要暈過去之時,忽然感到手臂被人輕輕拍了拍,她抬頭,一張紙巾出現在眼前,握住紙巾的是一隻修長有力的男人的手。
順着那隻手,她向上看去,當目光與對方乍然相交的剎那,她的天地彷彿重新有了色彩。
“可以請你吃飯嗎?”他微笑着,眼神溫柔。
“好。”她破泣為笑。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