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059章:

59.第059章:

賈政不像賈赦那般直白,而是不經意間委婉啟齒,彷彿對外甥女極是關切。

林如海心想,若是果然關心這唯一的外甥女,為何黛玉在榮國府里住的那幾年,竟不曾得到一點照應?頭一回進府連面都不曾一見。他原和賈政來往親密,亦對賈政格外推崇,然這幾年冷眼旁觀,因不喜賈赦賈政兩兄弟的為人,漸次疏遠。

賈政人品正直,然性情過於迂腐,又極無情,不可深交,賈赦比起賈政來,雖有些人情味兒,但昏聵好色,滿身官僚氣息,這樣的人為達目的幾乎不擇手段,令人不齒。

林如海常常嘆息,若這二人品行中和便好了,可惜那是痴心妄想。

今日聞得賈政數語,林如海裝作不知道賈母並賈政的心思,也假裝沒聽出賈政言外之意,放下手裏的酒杯,含笑回答道:“有勞二哥記掛,我已有了打算。”

賈政忙問是何打算,林如海道:“趁着我這二年身體尚佳,人未致仕,又有薄名,原想在京城內各書香翰墨之族擇一佳婿,親送玉兒出門,奈何自古以來沒有女家上趕着男家的,雖有幾門來求,我又不中意,我所中意的人家,偏又認為玉兒自幼缺母而失於教養,躊躇不前。所幸如今玉兒認了金夫人為母,漸得其授,料想假以時日,必有好人家來求。到那時,我便在這些人家裏選一佳兒,將玉兒配之,我這一生的心愿也就完了。”

林如海舉起酒杯沾唇一抿,嘆道:“我也不求什麼功名富貴,也不求什麼根基門第,唯盼是個知冷知熱的孩子,年紀上最好比玉兒大上三四歲,不用依賴祖蔭便可承擔養家餬口之責,待我百年之後,有能為護着玉兒不受外人欺辱,足矣。不是我吹毛求疵,實在是現今許多世家子弟一事無成,全賴祖蔭過活,我如何能看得上眼?”

若論知冷知熱,寶玉最是體貼女兒家,再沒有比他對女兒家更細緻的人了,其心也誠,不是那些皮膚濫淫者,偏生賈政不清楚,聽林如海這麼一說,立刻便覺得無論是年紀性情本事,寶玉一樣都沒有,他又是不善言辭的,一時之間竟是吶吶不知如何接口。

林如海暗暗一笑,復又放下酒杯,道:“倒是寶玉比玉兒還大一歲,又有天賜的金玉良緣,幾乎人盡皆知,不知幾時定親?我好預備賀禮。”

賈政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

林如海又道:“玉兒回到我身邊后,常說在府上那幾年,多虧了有姊妹兄弟做伴兒,和寶玉的兄妹情分尤其好,這個哥哥凡事都讓着她,只恨不是嫡親的哥哥,我心裏着實記住了寶玉的好處,未能盡心酬報,難免掛懷。如今聞得寶玉已有良緣,自是替他歡喜。”

說句心裏話,論起模樣、品行和才氣,寶玉在世家公子中堪稱上佳,其聰明靈秀,少有人及,至於無心科舉,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要有本事承擔責任即可。林如海心裏也不想給黛玉選擇深受八股之道所束縛又為世俗人情所污的人為婿,唯恐將來自己去后只剩黛玉一個人吃虧。可惜寶玉上有不喜黛玉定會苛刻以待的母親,自己又着實沒有能力養家餬口。

賈政忙道:“善待姊妹原是寶玉之責,妹夫何必如此言謝,他一個孩子亦當不起。至於寶玉的婚姻大事,並沒有定下來,哪有什麼金玉良緣?我竟一點都不知道。實話與妹夫說了罷,我心裏記掛着黛玉,想和妹夫商量親上加親一事,怎會定下別人家的女兒。”

心急之下,賈政不由自主地表露出自己的心跡,然後滿眼期望地看着林如海,暗暗懊惱自己笨嘴拙舌,未能說得更花團錦簇些。

林如海一怔,道:“二哥這是何意?”自己可是已經明明白白拒絕了。

賈政急切地道:“我甚喜黛玉,她和寶玉又是從小兒一處長大,我心裏想着,親上加親豈不是極好?一則嫡親的舅父舅母為公婆,日後必定善待於她,若是寶玉欺負她,必定先替她做主;二則彼此知根知底,比起外面不知性情為人的強百倍,黛玉也不會吃虧;三則寶玉人雖蠢笨,脾性兒倒好,如今我也已經督促他讀書上進,料想假以時日必定讓妹夫滿意。”

林如海道:“寶玉確實聰明靈秀,將來前程不可限量。”

聽到他這麼說,賈政眼睛一亮,以為林如海亦覺滿意,忙謙遜地道:“犬子豈能當得起妹夫如此讚譽,不過是讀幾本書,肚子裏有些文章,若要考取功名,還得多多用心上進。”

林如海頓覺好笑,心想這賈政果然沒有眼色,難怪自賈代善臨終前上書求得主事之銜至今數十年竟只升了一品,只是若無心機,又如何居住榮禧堂數十年?倒讓人疑惑。自己還是直言以對罷,省得再讓他胡思亂想,於是開口道:“可惜骨血倒流為不吉。”

許久不曾聽過骨血倒流一說,賈政不禁一呆,隨即反應過來,道:“妹夫這是何意?”林如海先前問他何意,他也來問林如海何意,竟像是沒有別的話可問似的。

林如海正色道:“二哥容稟:為玉兒擇婿,我自始至終便不曾考慮到寶玉,他是哥哥,玉兒是妹妹,兄妹如何談婚論嫁?此為一。二則兩個都是孩子,脾氣格外不投,常聽說在府上兄妹兩個一處生閑氣,不知惹出多少笑話來。雖說我也清楚兩家知根知底的好處,但是我年近半百,只此一女,無論擇了何人為婿,必定里裡外外詳詳細細地查探清楚,否則我如何放心?寶玉雖好,然前有先天之寶玉,後有相對之金鎖,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二哥若是果然不知此事,不妨回去細問問,我都聽說了,料想不是胡謅的。”

榮國府的事務全由賈政當家做主,縱使他不通世故,也不可能一點兒風聲沒聽到,那日賈母說時,他就沒問王夫人緣何反對,足見心裏有數。只是他心裏清楚,無論根基、門第、富貴、地位,寶釵樣樣都不及黛玉,所勝者獨品貌性情罷了,他又怎會捨棄黛玉而選擇寶釵?一品大員家的千金和沒落皇商的小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不看別的,單看素日來往的人就能看出高低來,黛玉結交的都是達官顯貴之家的千金,上至王妃公主,寶釵能到那些人跟前?薛家所來往的人家除了王家和自己家外,余者能有幾戶官宦?多系生意上的,有甚地位?

賈政本以為林如海即使未必十分中意寶玉,也會瞧在親戚情分上留有餘地,將來未必不能轉圜,誰知他竟一口拒絕,一時倒不好再說,只得怏怏而歸,回復賈母不提。

紫鵑聽說賈政來尋林如海的來意,暗暗冷笑。

原著上林如海死了以後,怎麼這位親舅舅就不出來說一句甚喜黛玉呢?怎麼就任由賈母和王夫人博弈,而不出來當家做主呢?他是一家之主,他若開口,木石姻緣能成空?無非是因為林如海死了,黛玉沒有靠山,其家業也都落在他們手裏了,無需再把黛玉放在心裏。

雖說賈政看燈謎時說姊妹們都非有福壽的人,但香菱說寶釵的詩詞連賈政也說好,以香菱的性子來講,這肯定不是謊言,若是實話,那麼賈政從何處看到寶釵的詩詞並接連誇讚?

如今瞧着林如海活着,黛玉家業人脈齊在手,幾乎可以說是奇貨可居,便放下身段,巴巴兒地上門來求親,活該他們遭受和原著中大不相同的待遇。紫鵑不止一次地慶幸林如海活着,果然是林如海活着,就只有別人來求黛玉的。

其實,細看原著的話就會發現,不是紫鵑有私心想做寶玉姨娘,實際上她真沒看出紫鵑對寶玉有意。紫鵑不是故意敗壞黛玉的名聲,她把黛玉和寶玉捆綁在一起,實在是黛玉的的確確只有寶玉一條生路。嫁給寶玉,黛玉愛情有希望,生機也有,嫁妝多寡都無人在意了。一旦不嫁給寶玉,哪怕是露出一點外嫁的意思,她都是必死無疑。原因無他,林家的家產盡在榮國府手裏,該花的都花了,恐怕林家幾代主母的嫁妝都所剩無幾了,他們能放黛玉外嫁?

說黛玉一無所有的可以去研究明清律例,在娘家絕戶並且沒有五服內子嗣可過繼的時候,女兒有繼承權,無論出嫁與否,所有財產都是她的,如果連女兒都沒有了才會入官。

除了林家的財產以外,黛玉還能繼承祖上幾代主母的嫁妝,也是一筆巨財。

紫鵑試玉,看似把黛玉推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實際上也是在告訴反對木石姻緣的那些人,黛玉就是寶玉的命,沒了黛玉,寶玉不是瘋就是傻。可惜她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罷了,根本無力扭轉越來越有勢力的金玉良緣,反倒讓王夫人生恨,以至於泣血而亡。

而寶玉之於黛玉,是黛玉的命,黛玉之於寶玉,卻不是寶玉的命,黛玉淚盡夭亡后,寶玉照樣娶妻生子,又有麝月之婢,直至受不了貧困潦倒的生活才懸崖撒手。她可以確定,如果賈家沒有敗落,寶玉絕對會和寶釵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黛玉沒有經歷喪父失家之苦,沒有和寶玉共讀西廂記,也沒有走投無路只有寶玉一條生路可選,聽林如海說過後,登時大為不樂,私下向紫鵑抱怨道:“寶玉是哥哥,這是什麼事!”

林如海怕自己將來去得早,無法維護女兒,故將此事詳細告知,又說明不結親的緣故。

林如海不在跟前,紫鵑也無忌諱,笑道:“老爺一片真心為姑娘着想,姑娘別理會那邊便是。只是老爺拒絕了二舅老爺,二舅老爺回去告訴老太太,只怕老太太心裏不高興。”

黛玉嘆了一口氣,道:“即使如此,也是無可奈何,莫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不是,我也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任由他們打擂台。”她本性聰穎,又知道那麼些人情世故,離了榮國府反倒看清賈母和王夫人之間的博弈了。

紫鵑十分贊同,道:“姑娘所言極是。這件事兒,姑娘心裏有數即可,日後咱們還得面對老太太和二舅老爺他們呢。”

黛玉微微頷首,隨即又是一嘆,原是骨肉至親,經此一事,再相見怕就有些不自在了。

聽她說這麼一句話出來,紫鵑想了想,笑道:“這有什麼?一家有女百家求,哪家千金小姐沒有十家八家的人來求,最終只不過從裏頭選一個來做女婿罷了,若是男家因為被拒絕就記了恨,以後誰和他們家相交?二舅老爺不過是向姑娘提親的人家中之一,將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家來,難道姑娘天天在意這些自在不自在不成?”

黛玉抬起手,道:“看我不把你伶牙俐齒的小蹄子打了,凈說這些沒正經的話。倒是你的生日快到了,六月初六,距今還有一個多月,今年又是將笄之年,你大我這麼三歲,你才該先考慮終身大事,別因我而誤了花期。”

越說,黛玉越覺得有理,道:“是這麼個理兒,你是脫了籍的,什麼時候回家告訴你爹媽一聲,叫他們給你留意,先定下來也好,橫豎你又不做我的陪嫁丫頭。”

紫鵑忙道:“快別說這話,知道我不經過他們同意就脫了籍,不知道怎麼罵我呢。”

黛玉道:“你把脫籍這件事瞞着你爹媽不就行了?只說我跟前這幾個丫頭除了雪雁以外都是要放出去令家人自聘,先叫他們心裏有數也好。”

紫鵑嘆息一聲,道:“姑娘也知道我的性子,向來不受別人的拿捏,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可不放心我爹媽左右我的終身大事,他們能挑出什麼好的來?指不定為了聘禮不問人品性格就把我胡亂嫁出去呢。這樣的事情在民間屢見不鮮,我聽說,有好些娶不起媳婦的貧困人家,拿女兒去換親,就是把女兒嫁到別人家,再把這家的女兒娶回來做媳婦,兩家都不用出聘禮嫁妝。說句不怕姑娘笑話的話兒,我比不得姑娘這樣的千金,比起寒薄人家的小姐略強一些兒,我也是有心氣的,不想盲婚啞嫁地就出去了。”

瞅着黛玉目瞪口呆的神色,紫鵑一笑,道:“我先前就跟姑娘說過,終身大事關乎一生一世,可不能隨便將就別人之意,反棄自己心意於不顧。”

黛玉想了想,道:“你哥哥倒是個好的,你私下不妨與你哥哥透露一點兒,就說是我的話,長兄如父,叫你哥哥悄悄替你留意人選,遇到好的就來回我,我若中意便直接許嫁,也不用問你父母的意願,若不中意便再找好的,橫豎我中意不中意全看你自己。”

紫鵑立刻喜歡起來,笑道:“這主意不錯,就依姑娘的。”她都快忘了,作為下人,最能左右其終身大事的是主子,而不是父母,壓根就不用擔心父母把自己賣了。

因此,這日回家探親,紫鵑便把這事告訴了周福生。

她是打算等黛玉婚事定下來再說自己的,然後服侍黛玉到自己十八歲左右再出嫁,所以她也不急,只叫周福生悄悄替自己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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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慧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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