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改變

13.改變

劉婆子好賭,這並不是件十分隱秘的事,起碼威遠伯府的下人中,有臉面的管事媽媽們,幾乎都是知道這件事的。

但是,起碼在這時,伯府的主子們都還不知道。

宜生原本應該也是不知道的,但她重活了一次。

上輩子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是發現七月跌落假山真相的時候。

起初誰都以為,七月摔下假山不過是個意外,又因為這個意外,有名的傻子居然變聰明了,因此便更無人在意七月為何會摔下假山。

但這並不是意外。

那一世的這一天,依舊與劉婆子有關。只不過,那一次宜生沒有看好七月,所以劉婆子也不用費心誆騙七月出門。只是借故引開丫頭,然後,便毫無顧忌地,完全將七月當成一個真正的傻子,搶走了她的珍珠發簪和玉佩。

可是,七月當然不是真傻,所以她反抗了。

驚訝意外之下,劉婆子推了七月一把。七月跌倒,頭磕在石頭上暈了過去,再醒來,就成了沈琪。

當七月被發現摔倒在假山時,劉婆子根本不在現場,自然也無人懷疑到她的身上。於是這事就此被塵封,人人都以為是七月貪玩才不慎摔下,甚至連宜生都這樣以為。

只有沈琪和劉婆子知道不是。

沈琪起初並未說出真相,而是在跟蘇姨娘斗地白熱化的時候,才忽然翻出這樁陳年舊事,並藉此將蘇姨娘和劉婆子的老底兒全部揭開。

伯府的主子們這才發現,劉婆子竟然有着爛賭、酗酒、偷盜、勒索、以權謀私等種種惡習。身為劉婆子的主子,譚氏頓覺臉面受挫,勃然大怒,下令將劉婆子打得半死不活,對蘇姨娘也許久沒有好臉,之後的一連串事件,更是直接將蘇姨娘及劉婆子,甚至沈瓊霜、沈文密都打入地獄。沈琪大獲全勝。。

也是直到那時,伯府的主子們才知道劉婆子嫁人後的那段往事。

當初劉婆子投奔伯府,說法是丈夫病逝,家裏的錢也因為丈夫的病而全填了藥罐子。然而,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事情還得從劉婆子與蘇柱兒結親說起。

劉婆子年輕時也是個美人,不然也生不出蘇姨娘這樣的女兒。而她的丈夫蘇柱兒,若單論人才相貌,就是擱在伯府的小廝里,也是最不出挑的那一撥。像劉婆子這樣得寵的大丫頭,平日裏,就是看蘇柱兒一眼,恐怕都嫌埋汰。

但是,蘇柱兒也有他的優點。

一來蘇柱兒脫了奴籍,乃是自由身,若是跟他結合,生的孩子就不必再當奴僕伺候人;二來,自然就是蘇柱兒的娘為兒子留下的身家財產。

雖然丑,雖然跛,但就衝上面兩點,蘇柱兒勉強也可算得上良人。

再說,那時劉婆子也沒得多少挑頭。

她不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而是被主子收用過的。

這個主子,自然就是如今的威遠伯沈問知。沈問知如今上了年紀,於女色上頗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因此顯得後院清凈了些,但在年輕的時候,卻也是個風流慣了的,那時他後院的女人數量,比其子沈承宣,完全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室妾室不說,通房也有好些個,而劉婆子,則連通房也算不上——不過是沈問知興緻一來,臨時拉了瀉火的罷了。

身為譚氏的梳頭丫鬟,劉婆子其實看得很明白:譚氏心狠手辣容不下人,沈問知又太過風流,所以,與其頂着譚氏的壓力,跟一群女人掙破頭,去搶那虛無縹緲的寵愛,還不如另覓良人。

哪怕窮點,哪怕丑點。

所以,劉婆子不像其他被沈問知收用過的丫頭一樣爭着上前,反而向譚氏大表忠心。果然,譚氏對劉婆子的表態十分受用。

於是,當譚氏的奶娘求上來時,譚氏便將劉婆子指給了蘇柱兒。

跟沈問知比,蘇柱兒又窮又丑還跛腳,但那時劉婆子想,好歹沒窮到吃不飽肚子,也沒丑到面目可憎,就是跛腳,也只是走路難看了些,並不妨礙過日子。

像她這樣被主子玩兒過,卻又沒成妾室,也沒成通房的丫頭,出路不外乎兩個。要麼留在府里,隨意配個府里的小廝,生下的孩子也要繼續伺候人;要麼求恩典出府,嫁給戲子販夫等三教九流之輩,一輩子沉淪底層,終日為衣食奔波。

相比之下,蘇柱兒真算是不錯的選擇。

於是,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劉婆子應允了這門婚事——雖然即便她不應允也得應允。

看著兒子拜了堂,成了親,譚氏的奶娘終於欣慰又解脫地咽了氣兒,而蘇柱兒和劉婆子,也正式開始了小夫妻的新婚生活。

起初,蘇柱兒是極稀罕劉婆子的。

若不是親娘去求了譚氏,若不是親娘置辦的良田大宅,他蘇柱兒哪裏娶得到這樣標緻的媳婦兒!是以,最初蘇柱兒也是把劉婆子捧在手心裏寵過一陣子的。

但是,當新鮮感褪去,當他脫離老娘的管束,逐漸有了自己是一家之主、是劉婆子的主宰的意識的時候,原本的仰望和欣喜就徹底變了味兒。

標緻又如何?還不是個被玩兒過的破爛貨!而且,若論標緻,只要捨得花錢,那樓子裏的姐兒們不是更標緻?

他有錢,他是男人,是劉婆子的天和地,他不需捧着她,應該反過來才對。

當意識到這一點,蘇柱兒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缺陷。男人在外面再怎麼不堪,面對自己的婆娘,卻總有着無窮的底氣,甚至會生出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的錯覺。

於是濃情蜜意不再,蘇柱兒把自己當皇帝,劉婆子便只能小心伺候。這時候,蘇柱兒已經開始時不時地打劉婆子一頓,邊打邊說自己受騙,說自個兒娶了劉婆子這個被玩兒過的爛貨是倒了大霉,打她是應當,劉婆子若敢頂嘴,則只會打得更厲害。

對此,劉婆子忍着。

鄉下漢子打婆娘並不少見,蘇柱兒不是唯一打的,也不是打地最狠的,日子還能過,吃喝還湊合,所以劉婆子安慰自己,覺着自己不是最慘的,那麼,就繼續忍着,過着吧。

可是,隱忍換來的從不是收斂,而是變本加厲。

手頭有錢,無人管束,再加上閑漢二流子引誘,蘇柱兒很快就吃喝嫖賭四字全沾。

尤其是喝和賭。

喝醉了打劉婆子,賭輸了還是打劉婆子,後來有了蘇姨娘,拳腳也不會特意避開還是孩子的蘇姨娘——他是她老子,生了她養了她,無意中踹到幾腳算什麼?

吃喝嫖賭打妻女,這樣舒服愜意的日子,蘇柱兒過了三四年。

三四年後,妻女還能打,吃喝嫖賭卻只能想想了。

一座農家大宅,兩百畝良田,再加上劉婆子當丫鬟時積攢下來的全部身家,幾年的功夫,就被蘇柱兒敗了個乾乾淨淨。沒了錢財,以前捧着蘇柱兒的狐朋狗友,立即也是散了個一乾二淨。以往笑臉相迎的賭場青樓,也瞬間變得面目猙獰。沒了錢財,沒人瞧得起蘇柱兒。

有些人,愈是困頓,愈是鬥志昂揚,還有一些人,愈是困頓,卻愈卑劣。被比自己強大的人羞辱壓迫,他們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只能在心裏發酵,然後千百倍地作用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

蘇柱兒顯然是後者。

宜生還記得,上一世,當劉婆子的劣跡被翻出,譚氏大怒要處置劉婆子時,蘇姨娘涕淚滿面地為劉婆子求情,甚至不顧眾多丫鬟僕婦看着,掀開劉婆子的衣服,露出那即便已經過了許多年,卻依舊觸目驚心的累累傷痕。

劉婆子和蘇姨娘的過去並非她們以往說的那樣平靜,蘇柱兒也不是病死,而是被賭場追債的人打死。

若不是劉婆子和蘇姨娘跑地快,下場可能比被打死的蘇柱兒還要慘。

這些事,宜生並不十分清楚,只是從蘇姨娘的哭訴,以及劉婆子身上的傷痕中大致推測而來。

劉婆子的遭遇的確讓人同情,但是,想起劉婆子的那些作為,宜生卻着實同情不起來。

明明飽受蘇柱兒酗酒爛賭之苦,但當蘇柱兒死去,母女倆脫離苦海,甚至因蘇莞兒成功當上姨娘,而有了份十分光明的前途時,劉婆子卻走上了蘇柱兒的老路。

女兒是姨娘,自己又是得臉的媽媽,若是不作妖,劉婆子滿可以相對舒服地安度晚年。可是,吃喝嫖賭四個字,除了嫖沒沾,剩下三項,劉婆子幾乎是完全循着蘇柱兒的軌跡,一步步愈陷愈深。

劉婆子還算有幾分理智,雖有勒索丫頭以權謀私等舉動,卻也注意着分寸,但既要注意分寸,自然就斂不來多少錢。哪怕有蘇姨娘時時孝敬,劉婆子也總是缺錢。

於是,就盯上了七月。

傻子不會告狀,傻子的娘還是個軟柿子,只是順走幾件首飾而已,只要行事謹慎些,就不會有人發現。

劉婆子是這樣想的,於是她做了。

上輩子,不用她來誆,七月自個兒就在外面,所以她輕易得手,還把七月推倒,以致沈七月變成沈琪。

這輩子,宜生寸步不離地守着七月,本以為不會再有這一出,可誰想到,七月不出門,劉婆子就主動找上了門。

宜生有些憤怒,但比憤怒更強烈的,卻是抑制不住的惶恐。

她重生了,她變了,可是,劇情也變了。

即便她把七月看得牢牢地,上輩子的事卻還是發生了,且是以更加激烈、更加無可抵擋的姿態。

這是否意味着,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前世的悲劇,該發生的依舊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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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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