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玉碎鳳棲

115.玉碎鳳棲

故事講到這裏,似乎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了,眼前雪似乎下的更大了,篝火將熄,周圍暗了下去,空氣中偶爾傳來木柴辟啪的炸響。

“風隱化成人後,被封印的記憶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慢慢蘇醒。”白澤看向我,眼神清澈通透,“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重新來過?而在此之前,你跟風隱又或者說你跟許世唯的經歷完全不同於現在?”

這正是我這些年來的疑惑,見我沉默不語,白澤便繼續:“這便是時間被強行扭轉造成的後果,它會導致人的記憶錯亂,甚至會給身體造成一些無法挽回的傷害。”

說到這裏,他突然叫出另外一個名字,“委然,珍惜你為數不多的剩餘時間吧!”

我身體一僵,不知所措的看向他,“能明白告訴我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我也想知道,”風隱死死盯着我的臉,他下意識緊抓我的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白澤平靜的掃了我們一眼,“世間萬物,皆有生命,你雖然靈根不在三界,卻也難逃輪迴宿命。更何況,你真身只是一塊花紋斑駁的古玉,理應被人收藏珍惜,放下一切跟過去的委然一樣安度時光,而不應該再重蹈覆轍。有些情感,初嘗如美酒佳人,令人纏綿悱惻欲罷不能,然而當你無法拒絕身陷其中時,才會見識到它殘酷冰冷的另一面。恕我直言,你現在的情況,已經糟糕到沒辦法承受任何激烈的心緒波動了。”

他說的這麼嚴重,可為什麼我一點異常都沒有感覺到呢?我禁不住撫摸了自己的心口,然後茫然的盯着指尖。

“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剛才的話,是在挑撥裏間吧?”正當我不知所措時,風隱突然開口說話,語氣陰惻惻的彷彿來自修羅地獄。

白澤無視他的挑釁,鎮定自若的迎上他的視線道:“雖然你用詞難聽,但是意思卻大致不差。今日你既肯前來,便是把我當作了朋友。作為朋友,理應給出一些善意的提醒,這無論於你還是對她,都是字字千金的逆耳忠言。我話已至此,何去何從,還是你們自己定奪吧。委然,抑或者說夏三斷,你所記掛的那些人,如今都在時間縫隙里,莫說是你,即便連我也無法將之開啟進入。”

是了,聽了這麼長的故事,我都幾乎要忘記此行的最終目的了。

我呢喃,“時間縫隙……?那也就是說,他們現在都在白鶴那裏?”

白澤點頭,“沒錯。”

“有辦法將他們救出來嗎?”

“有。”

我追問:“什麼方法?”

白澤凝望我一眼,“委然。”

“我?”

“我說的是委然,不是夏三斷。雖然已經將時間縫隙轉送給了白鶴,但委然卻是時間縫隙永遠的主人。當你變成委然的那一刻,它會隨時為你而開。至於如何變成委然……你應該有辦法,不是么?”

說到這裏,白澤突然轉了話題,“我給武沐離他們準備了一些禮物,敖川你隨我來,麻煩帶給他們。”

敖川不敢擅動,直到風隱微微頷首,他才起身同白澤離去。

四面寂靜無聲,遠處一片蒼落戶空曠,天地間竟像是只剩下兩個人。

我與風隱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龍族性淫,天性使然,三救姻緣,當斷則斷……竟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在沉默了很久后,他輕輕置住我手,語氣溫柔道:“餓不餓?”

我微微搖頭,“不餓。”

他猶豫了下,低喃道:“那我們……回妖界吧。”

回妖界?然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生過,直到有天委然和白龍的過往再次上演?而老夏、夏多多、夏萌萌他們永遠被困在那個封閉的縫隙里?

“風隱……”

“夏三斷,我們回妖界吧。”

他飛快打斷我的話,兀自將方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也想跟你回去,但是……我想,我們應該回不去了。”

“夏三斷!”

我緩緩將手抬起來,伸開,一枚渾圓的白色蠟丸安靜躺在那裏。

風隱聲音微微顫抖,“這是什麼?”

我聲音很輕道:“一位故人給的,據說把它吃下去,我就會恢復以往的記憶,重新變成委然。”

風隱聲音微微顫抖,“把它給我!”

我拒絕,定晴望着他,“風隱,你真的愛我么?”

他毫不猶豫道:“我愛你。”

我又問:“那委危然呢,你又對她是什麼感情?”

他急切又堅定的質疑我,“那你認為我對她該是什麼樣的感情?什麼時間縫隙三救姻緣,那對我而言都是從不曾發生過的事,不過是個女人一廂情願的愚蠢行為罷了!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已經把自己完全代入了委然,這不是我認識的夏三斷!”

不得不說,風隱真的很了解我。

什麼委然、時間縫隙、三救姻緣,我只想活在當下,好好去愛一個人同時希望那個人也愛自己罷了。

委然的故事,固然令我內心悲涼感慨萬千,卻終歸無法切身感受那種傷痛。

如果可能,我希望將今日聽來的故事束之高閣,當作我們之間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至於我們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那且等以後當真發生了再說。

然而,我無法忘記老夏看我時慈愛的眼神,年少時夏多多牽起我手時傳遞過來的那份溫暖,夏萌萌淚眼汪汪的在病床前哭着說小三你要是好不了我也不活了……

他們,是這世界給予我最後的溫暖與牽絆,是這故事中的無辜犧牲者,我放不下,亦捨不得。

風隱用力捏着我的手,手指微微發抖,“我不想弄傷你,把葯給我。”

如果讓風隱拿到了葯,我確定他會立馬把它銷毀掉!我能確信!

我攥着蠟丸,感覺手指都要被捏碎了,卻只能抿着嘴唇一語不發,兩人尷尬的僵持着,互不相讓。

過了會兒,他聲音突然變的溫柔起來,輕輕的喚我名字,“夏三斷,不要放棄你自己,也不要放棄我,好么?”

我垂下眼帘,茫然低喃,“那老夏怎麼辦,夏多多和夏萌萌怎麼辦?就讓他們禁錮在那個所謂的時間縫隙里?白澤也說了,除了委然,沒有人能找到並將他們帶出來。”

“他們對你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存在,那麼我呢?就是可以隨便被拋棄放棄的對象么?”風隱聲音冷靜的可怕,顯然是氣極了。

“你對我而言更重要,但是……親情和愛情沒辦法放在同一個天平上衡量。”

他神情暴躁,“我不想聽這些說辭!夏三斷,你今天如果……”

“風隱,”我打斷他的話,將頭抵在他胸口上,言辭懇切道:“我現在遇着了困難,需要你的幫助,非常需要。所以不要指責影響我做出的決定,你知道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選擇。”

以我過去的認知,風隱性格是吃軟不吃硬的,目前局勢已經很糟糕了,我不想再把我們的處境逼到更深的絕境。

他是我的愛人,如果設身處地換位思考的話,應當明白我的難處。

果然,風隱身體僵了下,慢慢將我手鬆開,語氣比起方才緩和許多,雖然臉色依舊很臭,“我能幫你什麼?”

“我不想放棄你,你也要答應不放棄我,好么?”

“你瘋了?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說放棄你了?”

我點點頭,突然很想念他身上的味道,“風隱,你抱抱我。”

他二話不說,胳膊立刻攬了過來,堅實溫暖的懷抱瞬間給了我許多安慰。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感覺就像在做一個新奇的夢,生動、冒險而且刺激,最重要的是,你在這裏,讓我很安心。如果可能,我想這麼跟你一直過下去……”

“……”

“如果將來有天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希望你溫柔一點、耐心一點,提醒我:我叫夏三斷,愛過一個人叫風隱,這個人也全心全意愛過我。”

“夏三斷……”

“風隱,我們現在趕回妖界,還來得及嗎?”

“你說什麼?”

“大婚,會不會錯過了良辰?”

“當然不會!”他將我橫抱起來,“走!”

“大人等等我!”敖川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手裏捧着個精巧的錦盒,“這是白澤大人呈給夫人的賀禮,他已經決定閉關修鍊,沒辦法出來相送,托我跟大人致歉。”

風隱瞥了一眼,冷然道:“扔了。”

敖川震驚的望向我,輕聲確認道:“扔了?”

雖然不知道裏面是什麼,但是白澤所贈之物,想必是不是普通的東西,扔了實在不妥。只是我現在心情複雜,實在沒有打開的心情,索性先讓敖川代為保管,日後再作處理。

從崑崙至不周山,歷經四根雲柱九重天後,我們最終回到了伏波宮大殿。那裏,此刻正匯聚着妖界全部有頭臉的妖怪:四大神獸七長老龍九子、戾圖、言靈、一目五、千魂悟、患、山鬼、奸畜……那些或見過面有過交流的、或僅存在於傳說中的妖怪,皆盛妝華服、神情莊重排列整齊等待它們首領的歸來。

天空中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陰陽怪氣的尖銳聲音道:“白大人攜夫人返回伏波宮,吉時已到,大婚開始!”

銀光一閃,我跟風隱身上竟然自行換好了喜服。寬大袍袖下,我們五指緊緊相扣。

夢中都不曾穿過的艷麗錦服、不敢幻想的詭奇場面,此時竟然成真了,這不禁讓我有些神智恍惚。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顫巍巍的走過來,笑眯眯的柔聲道:“白大人、夫人,請兩位將手抬起來。”

短暫對視后,我們將緊握着的手抬了起來。老者揚手,兩條紅線自其掌中飛了出來,然後咻的鑽進我們尾指。

隱約只疼了那麼一下下,它便消失不見。

老者臉色微變,“夫人……”

風隱對其異樣視而不見,“繼續吧!”

“可是……”

風隱冷冷瞥對方一眼,“我說繼續。”

老者連忙點頭,又繞着我們轉了幾圈,口中念念有詞方才離去。

我曾聽阿紫說過,妖怪生性放蕩自由,鮮少以婚姻形式結合,偶有正式結合的,必須經姻緣老人首肯並贈予姻緣線方以有生活的長長久久。

而這姻緣老人,真身是一枚線槌,如果遇到有情人結合,便發姻緣線將兩人拴住尾指,標識着已婚身份。

按常理來說,它既然被發予我們,便會一直在。

然而,我看了看風隱的尾指,赫然一根醒目分明的紅線,而我尾指處,卻是空空如也,這究竟說明了什麼?

“夏三斷。”

“嗯?”

風隱突然貼着我的耳朵吹氣,“這麼重要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我這才意識過來,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入了卧室,抑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一個封閉的房間,造型奇特是個圓的不說,而且莫說是門,竟然連個窗戶都沒有。

轉了一圈后,我不禁詢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風隱緊盯着我,“繭室。”

“繭室?做什麼用的?”來妖界這麼久,我好像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身體偎了過來,語氣曖昧道:“繭室是歷來妖界首領才能擁有的特殊房間,至於是做什麼用的,我這就來告訴你。”

呃,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然而好像晚了……

對於一個已婚女人來說,性是水道渠成理順理成章的,早沒有了羞澀和好奇,但是對於這個晚上,我還是有三點感慨:一、某人表現的完全不像是一個新手,二、妖怪風隱和人類風隱需求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三、我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

清晨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們已經不在繭室中了。

風隱還在熟睡,嘴角微微上翹着,使他此刻像極了做美夢的孩子。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又攪盡腦汁回想當年我們結婚的樣子,卻發現那些記憶已經徹底模糊了。

那些像刀子一樣銘刻在我腦海深處的記憶,我曾以為它們會跟隨我過上一輩子。

白澤說那是因為時間縫隙扭曲造成的後果,它們從不曾真實的發生過。也許吧……因為對現在的我來說,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回想到這裏時,我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只輕輕觸碰了一下便飛快離開。

離開的時候快到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吵醒他。

我其實還想抱抱他,把他喚醒,再反過來給我一個擁抱。

但我不能那麼做,因為再這麼糾纏下去,我怕自己會更加捨不得。

我輕輕坐起來,穿好衣服,最後在梳妝枱那裏找到了白鶴留下的蠟丸。記得昨天晚上,它分明是跟我那塊魚化龍佩放在一起的,是風隱把它拿到這裏來的吧?

謝謝你的愛人,謝謝你尊重我的選擇。

我拿起藥丸,突然聽到身後有細微的聲響傳來。風隱……是醒了吧?然而我卻不能再回頭。

只遲疑了那麼一下,我便將蠟丸捏破,把葯放入口中的同時,聽到他輕聲喚我,“夏三斷——”

世間突然安靜,彷彿時間靜止,天地間只剩下我自己。

恍惚中,我看到了一大片金色的花,微風掀起層層金浪,大塊大塊炫麗奪目的色彩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伸開雙臂,朝身後仰面倒下去,那些花兒迅速將我包裹埋葬。

我做了一個夢,並在夢裏化身為古琉青玉,自名委然,還愛上一條放蕩不羈的白龍……

從此,虹水澗的彩虹,麗川冰冷澄清的河水,重見后的甜密和遭遇背叛的痛苦,通通留在了我的血液里。

“夏三斷!”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突然沖我叫道。

夏三斷?對了,還有夏三斷……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臉龐,恍然。

對上我的目光后,他眼神多了點震驚。

我已非故人,他心知肚明,卻在猶豫片刻后,依舊固執的重複着叫了方才的名字,“夏三斷——”

我起身,沒有回應,亦沒有否認,長久直視着他的臉,內心感慨萬千。

他平靜直視我,倔強的挺着年輕俊朗的臉,“夏三斷。”

夏三斷?我終於想起了一件事,那也是我重新變成委然的原因,我得再回一趟時間縫隙。

“抱歉,借過。”我對擋住去路的人說。

他遲疑了下,讓開,“處理完那邊的事就回來,我等你。”

回來?等我?我笑了下,輕輕搖頭后離開。

重回時間縫隙后,我見到了久違的故人。

男子躺在石椅上,懶洋洋的對着我笑,“委然,你終於回來了。”

我木然,“嗯,我回來了。”

他說:“我真高興重新看到現在的你。”

我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環視一周道:“夏家人和我的朋友呢?”

他隨手一指,神情慵懶道:“他們,不就在你的後面么?”

我身後,依次站着老夏、夏多多和夏萌萌、梁雪,四人皆眼神放空,面無表情。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沒什麼,不過是對他們施了個小法術罷了,老的整天吵吵鬧鬧,小的則哭哭啼啼,剩下的那個更不是省油的燈。委然,你……”

“現在把他們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你這是在命令我?”

他摸摸下巴,饒有興趣的觀測打量我,“你現在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好像跟我過去認識的委然不太像……”

說到這裏,他的喉嚨被我的手指卡住了。

“同樣的話,別讓我說兩次。”

雖是故交,然他過去及如今所作為,實在配不上‘友’這個字眼。我做不了夏三斷,卻也容不得任何人傷害他們,這是我的底限。

僵持了片刻后,白鶴笑了起來。

“好,我這就讓他們自由,不過要說讓他們恢復成原樣,怕是不能了。”

我心一涼,壓着聲音道:“把話說清楚。”

白鶴道:“我只道此番回來,他們會給你造成困擾,所以提前讓夢魘關照了他們,所以人可以完壁歸趙,但是關於你的全部記憶卻不能再擁有了。”

原來只是記憶被消除,還好,還好,我緩緩收了手。

白鶴從袖子裏掏出四枚蠟丸,隔空拋了過來,“這是雷丸,服下後半個時辰,他們便能從睡夢中清醒。”

我接過雷丸,將它們一一塞到老夏和夏多多、夏萌萌、梁雪嘴裏。

就在準備帶他們離開的時候,白鶴飛身過來攔住了我,“我讓人送他們回去,你留下陪我說會兒話吧,這麼多年不見,我實在想你想的很。”

我遲疑了下,心裏也有些疑惑未曾解開,索性點頭,“好。”

鹿童過來將老夏幾人帶走,流水瀑布前只剩下我與白鶴。

“委然,”他聲音似乎陡然多了一些絲怨氣和傷感,“你心裏可是在怪我?”

“我以前對你如何?”

“很好,倘若不是你把我從戰火中帶回這桃源之地,白鶴絕無今日。”

“我可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沒有。”

我緊緊盯着他,“那你怎麼解釋對我做的這些事?”

他卻佯裝無辜,“什麼事?”

“我把時間縫隙交給你時,是如何說的?”

“你說你想去嘗試着愛一個人,這個人是誰都無所謂,只是不能是風隱。”

“你又是如何做的?”

“我只是好奇罷了,為什麼不能是風隱。所以我嘗試着把你們又湊到了一起,然後我才明白過來你為什麼臨行前要說那番話。”

我反問他,“你明白了什麼?”

他揚起嘴角,笑容略帶嘲諷,“那條龍本性惡劣,傷你至此,你卻終歸還是放不下他。只不過給了你們一個見面的機會而已,以後的發展便超出了我的掌控。不過還好,我終是將你找回來了。”

“給我一個理由,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他重複了這兩個字后,語氣突然冷漠了許多,“沒什麼好處,我只是見不得那條龍再次傷害你罷了。不過我沒做到,最終還是讓你們走到了一起。”

“這麼說你是為我好了?”

“你可不這麼想,但這的確是我的初衷。怎麼,你覺得我做錯了?”

將我變成夏三斷,又在冥冥之中充當命運之手讓我與風隱相遇。而當夏三斷與風隱當真有愛情的苗頭時,白鶴又冒出來變着法的阻止破壞。

作為曾經目睹我受傷經過的故人來說,他好像除了故事開頭的惡作劇和將我從美夢中叫醒之外,也未再做錯別的事。

只是我討厭背叛和利用,再不能與過去一般同他親密無間了。

短暫的人類旅途已經到了尾聲,我似乎該謝幕了。

“委然,你又要去哪兒?”

“隨便走走吧,我還沒有想好。”

“那你為什麼不留下來?留下來跟我……在一起,我們就像很久以前那樣,安安靜靜的生活下去?這時間縫隙,本來就是屬於你的,我也只是代為保管罷了,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回來。”

我安靜的聽他說完這番話,然後一語不發的往外走。

白鶴追過來抓住我的肩膀,“委然!你莫非是想去找風隱?你難道忘了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就不怕重蹈覆轍再次經歷背叛?!”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胸口還是被他這些尖銳的話語給狠狠傷了下。

“我的事,與你無關。”我頓了頓腳步,緩緩吐出最後的幾個字。

其實我心中並無地方好去,索性放鬆了心情,信步漫遊,走到哪兒算哪兒。

在我遊盪了四五天後,耳朵里終於蹦出一個奇怪的聲音。

“我知道主人此刻心情不好,作為妖寵我不該出來打擾您,但是我真的憋不住了,所以就算被責怪也要問一句:主人,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我怔了片刻,才在掌中看到一頭肥嘟嘟的粉紅小豬。

初……七?難怪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原來這些天,竟然一直被這小東西盯着。

我問它,“你說回哪裏?”

初七一幅理所應當的神情,“當然是回……”說到這裏,它像是想到了什麼,生生把到嘴邊的話語給吞了回去。

我不出聲,沉默着看它。

過了好一會兒,初七才幽幽道:“主人,我餓了。”

吃的不難找,只是我身無分文……

“主人,我餓的不行了……”

“好餓……我出現幻覺了,好大一根雞腿,一盤紅燒豬蹄!”

噝溜~~~它舉起前爪擦擦下巴,眯着眼睛把口水吸了回去。

我有些頭疼,“你是山膏,應該有野外生存的本領,實在抗不住,便自己去找些吃的吧!”

“餓的走不了路,連罵人都提不起精神……”

恢復成委然後,我便沒有再進食過,因為本體是青玉的緣故,所以也從未感到過餓。但作為主人,養活寵物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更何況還是這麼……圓滾滾胖乎乎的寵物,真給餓瘦了的話,豈不是顯得我太殘忍?

然而找食物並不是容易的事,起碼對我而言是。

因為不清楚眼下到了什麼地方,也不曾遇到過什麼人,所以只能漫無目的的繼續往前走。

好在我們運氣不算太差,次日清晨,我們總算到了一個名為芙蓉小鎮的地方,這裏人口分佈狀況有些複雜,有人類有妖怪,甚至還有鬼魂和亡靈。

雖然街頭小巷處處綻放着鮮花兒,然而空氣中流淌的古怪氣氛卻令人不寒而慄。

最重要的是,這些的人都非常非常的小氣,別說是討要食物,連在集市小吃攤前站久了攤主都會毫不客氣的趕人。即使我表示用體力勞動換取,對方也是一臉不屑。

燒烤攤的是個渾身黝黑的老牛精,說起話來嗡聲嗡氣的,語氣相對他人而言還算隨和。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交界處,三不管地帶,所以人口複雜,最不缺的就和勞力,而食物則尤為珍貴。別說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女子,就算是彪形大漢,沒有特殊技能也很難在這裏混到飯吃。”

我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老牛精晃着一對大角問:“你,可有什麼特殊技能?”

我深思了會兒,慚愧搖頭。

“那你還是儘早走吧!”他盯着我打量了會兒,突然露出憐憫的神情,低頭在眾多烤串中挑撿了好一會兒,才拿了一隻最小的遞過來,注視着我說:“這個我可以給你,不過……”

“不過什麼?”

“你需要拿身上的一件東西來換。”

莫非他指的是山膏?我是沒什麼問題,只要初七同意……

“想都不要想,我初七雖然很餓,但是我有忠心!你休想用一個烤肉串就把我給收買!”

“小孩子滾一邊玩兒去!”老牛精像趕蒼蠅似的把它揮到一邊,睜着銅鈴似的大眼睛,手指向我的脖頸:“你可以用那個東西來換。”

“嗯?”我下意識摸了下,才發現是風隱送的那塊魚化龍佩。

“這東西……我不能給你。初七,我們走。”

“嗯!”

“喂!”老牛精在我身後叫道:“你現在不同意,等會兒可不要後悔!”

“去他媽的老東西!”初七被這麼一激,又似乎來了精神體力,憤憤不平的罵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如果知道這塊玉佩的來歷,怕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開口討要!咦,主人,我能對他們說出您的身份么?”

“什麼?”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初七小心翼翼觀察我的表情,“就是咱們妖界首領夫人的身份……”

首領夫人?四個字像石子一樣投入心田,打破了我這些天得來不易的平靜。

我垂下眼帘繼續前行,假裝沒有聽到它的話,初七見此,連忙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晚上,我跟初七露宿街頭,初七跳下來,在牆邊翻出個破碗來,喃喃有詞道:“我決定了,明天起開始討飯,雖然離開妖界時跟爸爸保證過不輕易施展膏術,但是現在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膏術?”我好奇道:“那是什麼?”

“就是罵街啦!”初七將碗倒扣在屁股下面,有氣無力的坐下來道。

“……罵街?”端着碗罵街?我該不會是聽錯了吧?

許是見我一臉震驚,初七便解釋道:“其實是我們山膏的一項法術罷了,據說施展開來,可以無差別語言攻擊方圓十里的路人,迫使他們交出一些食物來。”

真是眼界大開,此刻我除了沉默似乎也不適合再說別的話了。

說實話,我對此是有些莫名期待的,但是,更多的是擔心……如果法術不靈抑或反噬的話,施法者下場會很悲慘吧?這簡直是可以肯定的!

現實並沒有給初七罵街的機會,因為次日清晨我醒來時,發現面前已經擺滿了食物——許多用乾淨盤子盛裝着的精美食物。

“這是哪來的?”我不解道。

“管它哪來的呢!我先吃個飽再說!”初七一頭扎了進去。

酒足飯飽之後,初七滿足的站起來用蹄子抹抹嘴巴,“真好吃啊,嗝……主人,你為什麼不吃?”

“我不餓,也不會吃來歷不明的東西。”

“這怎麼算是來歷的東西,這分明就是……”

對上我的目光后,初七立刻閉上了嘴巴,轉移話題,“那個,主人,咱們還是儘快離開這裏吧。”

雖然已經離開了芙蓉小鎮,但是接下來的怪事卻一直沒有停下來過,無論我們走到哪裏,都會有人提前準備好食物和休息的地方,而且態度都很恭敬。

但是如若問起什麼人讓他們這麼做的時候,對方則吱吱唔唔什麼都不願說。

一日,正當我在茶館裏休息,思考接下來的去處時。

忽然看到路邊一個腳步蹣跚的小女孩緊緊追隨着前面的人影,口中懇求道:“姐姐,等等我啊。”

前面的女孩冷冷道:“時間來不及了,我是不會等你的,想要跟上我的話,你最好自己走的快點。”

雖然嘴上這麼說,她卻明顯放慢了腳步。

看着她們距離慢慢縮小,我心裏某個角落也跟着變得溫暖起來。

“主人,接下來我們要去哪兒?”

“去江城。”

“江城?”

沒錯,就是江城,方才那對小姐妹,莫名讓我懷念起作為夏三斷時曾經生活的地方。

二十年,於我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是對夏三斷而言,那幾乎是她生命的全部了。

之前我一直有意無意提醒自己不要回想這個名字,現在看來,全無必要。

夏三斷存在於委然的生命並不算長,然而卻是一段彌足珍貴的時光,雖然與風隱有着扯不清理還亂的關係,但無論發生什麼事,人都改變否定不了過去。

江城青莞,數日不見,置身卻恍如隔世。

眼下已至深秋,空氣開始散發出絲絲寒意,比起別的季節,此刻青莞小鎮要靜謐清冷的多。

漫步走在青石小道上,偶有路人側目,大多又將視線飛快移開,專註自己的事了。

我走的很慢,只因每走一步,便會有無數記憶碎片從四面八方襲過來,或快樂或悲傷,點點滴滴令人難忘。

夏家還是以前的樣子,棗樹越過矮矮的磚牆,隨微風輕輕搖擺。斑駁的木門裏,不時傳出來擦擦聲,老夏此刻一定蹲坐在院子裏刨木頭。

分明一切都沒變,卻又好似變了什麼……

“主人想回家,為什麼不敲門?要不我來?”見我猶豫不決,初七便主動仰起臉詢問。

回家?我輕輕搖頭,這曾是夏三斷的家,與委然沒有絲毫關係。如今縱使懷念,也只能站在外面看看了。

一個清脆的女聲自院子裏響了起來,“姥爺,您還在擺弄這些東西呢?醫生叮囑多少遍了,要您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怎麼總是不聽呢?”

“我身體好着呢,整天在家裏閑着,感覺一把骨頭都要生鏽了。”老夏接着話道。

“媽媽讓我接您回家住,這老房子又潮又冷的,不知道您究竟在記掛着什麼!”

“你小孩子,不懂,不明白……我在這裏,能看到你媽和你姨他們小時候的影子。”

“什麼小孩子,我都十二啦!說起我姨,她在陵南三年都沒回來了吧?真不知道在忙什麼!還有你常提起的小姨,我連影子都沒見過!我爸常說我媽就姐妹兩個,從來就沒有什麼小姨!”

“胡說八道!”

“那你總說小姨小姨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也沒有聽旁人說起過?”

“……”

院子裏隱入了詭異的沉默,正當我發獃時,大門突然拉開了,一張俏生生的漂亮小臉映入眼帘。

那五官和長相,細長的身條,簡直就是夏萌萌幼時的翻版。不同的是,女孩眉宇間透着股英氣,說起話來也要爽利的多。

見了我,她有些愣怔,及時收住了步,上下將我打量一番后道:“你是要問路,還是要找什麼人?”

我注視着她,聲音不自覺開始發抖,“你是笑笑?”

她奇道:“你認得我?可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啊……”

笑笑,路笑笑,夏萌萌的女兒,原來竟已經這麼大了!而我們上次見面時,她才不過兩歲!

她如今……已經十二歲了……

我環視四周,內心震驚無法用言語形容。難怪從一進入鎮子我便覺得哪裏怪怪的,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距上次離開這裏,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望着她那張熟悉的小臉,我忍不住道:“我能……抱抱你嗎?”

她有些為難,神情懵懂端詳了我半天後才輕聲嘀咕道:“可以是可以……”

我抱了抱她,內心感慨萬千,正要開口說話時,忽然聽到另一個腳步聲響起。

初七連忙揪着耳垂提醒我,“主人……”

我放下笑笑,慌張快走幾步,拐進旁邊的另一條小巷子。

“等等——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哪!”

“笑笑,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一個阿姨,哦不,一個很奇怪的大姐姐。”

“現在治安不比以前,在外面遇到陌生人要多些警惕,知道了嗎?”

“哦,姥爺,我想知道一件事。”

“你說。”

“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小姨……長什麼樣子?像我媽還是像我姨?”

“跟她們兩個都不像,你小姨她啊,個子高高的,瘦瘦的,沒你大姨那麼倔強死板,不過要比你媽堅強有主意……”

我靠倒在牆壁上,安靜的聽老夏顛三倒四絮絮叨叨的講述一些記憶模糊的往事,忍不住閉起了眼睛。

“主人……你沒事吧?”

“初七,你想家嗎?”

“每次餓肚子的時候就會特別想,被別人欺負了也會想。怎麼,主人,你想回家啦?”

“嗯。”

“那我們回去吧,白大人一定等急啦!”

白大人?我驀然回神,定晴望着它。

初七被我表情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道:“怎麼了,主人,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它說的沒錯,”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道:“夫人離家太久,是時候回去了。”

“是誰?”我警惕道。

“回夫人,是屬下,”只是眨眼片刻,幾個人影便齊刷刷出現在我們跟前,是以敖川為首的妖界四聖獸。

“你們一直在跟蹤我?”

“沒錯,夫人單獨出行,大人不放心,所以一直命我等尾隨。”

我掃他們一眼,淡淡道:“從現在起,不要再跟了。”

“夫人——”敖川從袖子裏取出一個錦盒,“這是您寄存在小人這裏的東西,如今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我接過來,“你們現在可以走了。”

敖川望着我,“夫人不妨打開看了再說。”

白澤所贈之物,我也想知道會是什麼。錦盒只用一條書着奇怪字符的黑色緞帶繫着,別無它物,三兩下將緞帶拆開,裏面竟然只有一張小紙條,兩行字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

然而不待我將上面的幾個小字完全消化,它們便已經開啟自燃模糊,瞬間燒了個乾淨。然而那幾個字,卻是印在腦海里無法抹去了。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被清楚告知時,我依舊感到無限茫然……

“主人,白澤大人送您的是什麼東西啊?”初七好奇的伸出腦袋問,待看清盒子裏空無一物時,頓時傻眼,敖川他們幾個也很震驚。

“怎麼會是空的?”敖川奇道:“白澤大人在上面加了封印,非夫人親手打開所不能,莫非是他忘記放東西進去?屬下這就去昆崙山確認……”

我搖頭,“不必了,東西我已經收到,走吧。”

“去哪兒?”

“回伏波宮。”

伏波宮門口正蹲着一隻大肥貓,彎着眼睛笑眯眯的,看到我們第一時間撲了過來。

我避閃不及,被它迎面撲了個結結實實。

“苗飛……”

“嗚喵喵~”

它腦袋貼在我懷裏猛蹭幾下,然後被敖川強扯開。

“金華大人請注意尺度,白大人會不高興的……”

“喵喵喵喵……”

“我這也是為您好,這樣吧,我從人間帶了些東西回來,您想不想看看它們?”

敖川連哄帶騙總算把苗飛給支走了,我總算是長長舒了口氣。

伏波宮遍地狼藉,酒氣熏天。

武沐離和碧鸞對視后悄無聲息退到門口,只有聿龍用眼神示意我進去。

孤身沉默着走了很久,方才來到正殿,前腳才剛落下,便見一物劈頭蓋臉的砸過來,哐啷一聲巨響在腳下開花。

我蹙眉,“再往前面三寸,你就可以替我收屍了。”

大殿突然安靜,眨眼間,風隱便出現了我面前,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你總算回來了,是想清楚自己是誰了么?夏三斷?還是……委然?”

我對上他的視線,“你覺得我是誰?”

兩人僵持着對視了半天,他突然蠻力將我攬入懷中,“我不管你是誰,總之這次回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走了。”

久違的溫暖懷抱,還有讓人痴迷的熟悉氣息……它們像罌粟一樣麻醉我的神經和記憶。

龍族性淫,天性使然,三救姻緣,當斷則斷。這既是忠告又是預言,像是懸在我們之間的一把刀,讓人進退兩難。

然而我終歸還是選擇回來了……所以無論前面是康庄大道還是獨木橋,我都只有硬着頭皮走下去。

我在跟自己和命運打賭,且把屬於夏三斷的那份信任和感情都壓了上去,將來無論收穫幸福還是再次一敗塗地,我都甘之如飴。【正文完】

番外一河東獅吼

關於妖界最後一條血統純正的白龍,首領風隱已經大婚很久了,目前還沒有緋聞傳出,不過大家都感覺……快了。

因為龍族性淫,婚姻及感情上絕不會從一而忠,千百萬年以來,鐵一樣的事實記載於史書上,令人無從辯駁。

據說首領夫人身份頗為神秘,除了當日參與婚禮的大妖怪有幸得見之外,平日裏很少出現在眾妖面前,所以大多時間只活在傳聞里。

當首領被九十八次拒於首領夫人的房門前,這個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妖界。

這並不是小事,不止是尋常的小妖怪,就連伏波宮大殿上的六位長老和一群妖界骨幹也都坐不住了。

太歲資歷最長,起身安撫眾妖后率先發話,“白大人已婚多日,然夫人遲遲沒有傳來孕育的消息,此事關係妖界龍族興亡,故今日特邀請大家來此商議,最後由我等將最終結果建議呈上去。那麼接下來,大家便各自說說自己的想法罷!”

太歲話音一落,大家目光便一齊看向影姬婆婆,“白大人是由您老人家親自帶大的,所以不知道婆婆對此事怎麼看?”

影姬婆婆面容慈祥但是眼神流露着擔憂,“作為長輩,我自然是希望子孫興旺,且越多越好,只是目測夫人身體單薄,怕難擔此重任……”

“夫人身體雖然單落,卻有多子多孫之相。”作為長老之一的言靈突然搶話道。

蠻蠻沉思后道:“不知言靈大人所謂的多子多孫是夫人所出還是……”

接受到眾長老提醒的目光后,蠻蠻識趣把接下來的大不敬猜測吞進了肚子裏。

“我這裏有一株千年生的觀音草,許能在關鍵時候助白大人一臂之力。”山神操着弱弱的聲音說,他氣勢有些弱,夾雜在眾妖當中並不明顯,然而‘千年觀音草’一出,眾妖都亢奮了。

觀音草又稱壯陽草,又名金槍不倒寶,人吃了受不了,妖吃了妖受不了。據說生長條件極為苛刻,來之不易,活百年已屬難得,更何況是長了千年的觀音草?

山妖立刻呈上觀音草,眾長老爭相傳看。

“唉喲輕點輕點,把我身上的毛都給摸掉咧!”觀音草竟然發出猥瑣的聲音,蠻蠻瞬間傻眼,抱着那株草傳也不是,放也不是。

朱雀碧鸞壓低聲音詢問敖川,“你覺得這玩意兒送上去會有用嗎?”

敖川篤定道:“有用沒有不知道,山鬼會倒大霉是可以肯定的。”

青龍和玄武齊齊附和着點頭,這幫可憐的缺心眼貨顯然到現在還不了解它們首領啊!

“這是我們膏族的催孕丹,只要將它服下,一胎最少可以生三十個!三十個,最少三十個,別小看這顆丹藥,它能讓龍族在半年時間內擺脫瀕危處境!”

一瞬間,大家都被震住了。

“我覺得這兩個主意都不太好,”說這話的是誦魂蟬。

此言一出,在場為數不多尚存理智的人連忙跟着點頭,豈止是不太好!即便膏族和豬是近親,一胎生三十個也實屬罕見,竟然把這主意打到首領夫人頭上,這不是找死么!

然而誦魂蟬接下來卻說:“屬下倒是有個主意,聽聞夫人曾長居人間界,再加上女人多數都是喜歡小孩子的,不如在妖怪當中挑選些符合人類審美的小朋友到夫人處侍候,這樣或許可以刺激一下夫人,促使她早日當上母親。”

這個主意……聽上去倒是不壞,只是符合人類審美的小妖怪,乖巧聽話又懂事的,怕是不好找。

討論了大半天,最終也沒能拿出個合適的建議。不過大家目的倒是驚人的一致,那便是無論採取什麼手段都好,首領及夫人必須儘快合房產子。

這邊商議的熱火朝天,委然房間卻是一片靜謐。

她坐在香爐旁,一邊看書一邊聽侍女阿紫在講大殿上的情況。

“最後長老們去提建議,卻被白大人兩句話堵了回來,個個臉黑的跟鍋底一般!但是我覺得這事……還只是個開始,夫人最好有個心理準備。”阿紫小心翼翼觀察着委然的神情。

委然淡淡嗯了一聲,好像聽到了,卻完全沒放在心上的模樣,繼續垂眼看手裏的書。

這日晚上,風隱又被趕了出去,他氣急敗壞的出了門,卻又不甘就此離去,索性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阿紫戰戰兢兢的守在旁邊,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女人,麻煩!”風隱惡狠狠的說。

阿紫不敢接話,眼觀鼻鼻觀心作老僧入定狀。

“真不知道在想什麼,喂!”

阿紫立刻回神,“白大人可是在跟小妖說話?”

風隱冷冷道:“除了你,這裏還有旁人么?”

“敢問大人有何吩咐?”

“你也算是女人吧,你可知道夫人心裏是怎麼想的?”

阿紫下意識縮起脖子,“小妖不知。”

“如果不想我碰她,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小妖不知……”

“你說她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但是我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事啊!”

“小妖不知……”

風隱氣道:“一問三不知,要你何用!”

阿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饒命!”

風隱盯着她,才要開口,卻聽嘎吱一聲,委然將門推了開,看着他道:“你心裏有火,沖我發就是,何必拿旁人出氣?”

風隱用眼神示意阿紫出去,之後他咬牙站起來,“我受夠了,咱們今天能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樣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委然不解,“什麼樣的情況?”

風隱氣道:“不要告訴我你認為咱們現在的相處模式是正常的。”

委然反問:“不然呢?”

風隱怒氣沖沖道:“這都快大半年了,我們還沒有同過房,你敢說這樣的夫妻生活是正常的?!”

沉默了很久后,委然道:“你想怎樣?”

風隱聽她話語帶鬆動之意,立刻道:“這麼久了,咱們至少也要同房一次吧?不然妖界的人還以為我不行,哼哼。”

“一次?”

“……一天一次。”

惴惴不安的補充完畢后,風隱下意識舔了舔嘴唇,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一塊沙漠,太乾枯饑渴了。

委然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回應,就這麼皺着眉毛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事實證明,會哭的小孩有糖吃,自這天起,風隱終於可以光明正大隨時隨地的出入委然房間,並且享受身為丈夫的權利了。

然而又半年時間過去,委然小腹依舊平平,沒有半點受孕的跡象。

於是幾位長老在商議後派出妖界神醫諦聽老獸,親自為委然請脈問診。答案讓所有人意外,委然真身為玉,至寒之體,故比常人要難以受孕。

對於此事,風隱未置一詞,然而神情卻隱約流露出些許失落。而委然則看的極淡,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更何況現在的情況,還沒有讓她準備好做一個母親。

一日,狐族首領於大殿上獻與風隱一名女子。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消息很快傳到了委然的耳朵里。

“那女人風騷的很,走起路來屁股又挺又翹,還一個勁兒的左右搖擺,別說是男人,就連我看她一眼都受不了……”起先阿紫的語氣是憤怒的,可是慢慢的眼神便曖昧起來。雖然外形是女子,但是妖怪大多葷素不忌男女通吃,所以她顯然也是對那狐狸動了心思。

委然手執棋子,面沉如水,竟看不出是憂是喜。

阿紫悄悄打量她神色,繼續把長老們交待背好的詞兒往下說:“小妖今天還聽說,蠻蠻和太歲兩位長老似乎有讓白大人納妾的意思,不知道夫人對此事怎麼看?”

在眾妖怪看來,被風隱看上並且娶了已然是無上的榮耀,無論是誰,都沒有資格再阻撓它們首領另娶,更何況是毫無背景權勢的委然。

委然沉吟片刻,面無表情的將棋子放下,同阿紫道:“你過來。”

阿紫連忙靠過去,“夫人有什麼吩咐?”

委然盯着她,莞爾一笑,“我送你一件東西。”

……

不久后,阿紫掩面走出委然房間,一臉沉痛來到伏波宮正門前。

那裏,太歲攜帶着幾位長老已經等待多時了。

長老急切詢問道:“怎麼樣,夫人對白大人納妾之事,可有什麼過激反應?”

阿紫搖頭,“沒有,她至始至終都很平靜。”

“啊,太好了!”“那我們馬上着手準備白大人與狐女成親事宜!”“此事怕還要再請示白大人……”

“等等,”阿紫苦着臉抬起手,“小妖有一件東西要呈給諸位長老看。”

“什麼東西?”

阿紫突然跪地,化為一具棺材,自己動手將棺材掀開,裏面卻是一具美貌女屍。

待看清那女子長相時,眾長老駭然,“這,這不是狐族送上的那名女子么?!怎麼,怎麼死了?啊?莫非……難道是夫人下的手?!可你之前不是說夫人沒有過激反應么?”

阿紫泫然欲泣道:“她情緒看上去的確平靜的很,然而就這麼不帶情緒的把這具屍體塞到了小妖的身體裏……還說……”

眾妖驚退數步,“夫人還說了什麼?”

見連長老都嚇成這模樣,阿紫便拉抖肩將棺材蓋子合了上,“夫人還說,誰再攪和他們夫妻之事,就把誰一併裝進小妖的身體……”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哦,差點忘了,女兒今天要帶女婿們回門,老朽要先行一步回去招待,諸位告辭!”

“關於翻修九重天之事,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同白大人請示,你們先忙,我去去就回。”

“唉呀,我這頭好疼……”

“家裏火上還燉着肉呢,千萬別爛在鍋里。”

不消片刻,一群人走了個乾淨,阿紫四下張望,欲哭無淚。

“這狐屍……狐屍……誰能告訴我該怎麼跟白大人交待?”

午後,委然正歪在塌前閉目養神,忽然聽到窗戶發出兩聲砰砰脆響。

她睜開眼問:“誰?”

外面那人道:“君之故交,可否准在下進屋一敘?”

委然身體不動,“還是不必了,有什麼話,就在那裏說吧。”

“之前人間之事,你終歸還是不肯原諒我。好歹這麼多年交情,如今竟然連見我一面都不願么?”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片刻后,窗外的人道:“聽聞你之前是不願意與風隱複合的,但是看了昆崙山白澤的贈言又改變了主意,我……想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知道了又怎麼樣呢?”

“知道了,便能讓我心死的更徹底一些。”

“妖歷八五三九年,玉身碎於鳳棲山。”

“……現在已經是八五三二年了。”窗外人語氣艱難道。

委然眉眼低垂,“沒錯,還剩七年,所以我現在每一刻時間都很寶貴,沒有要事的話,盡量不要前來打擾。”

窗外人沉默了半晌,低聲道:“委然,其實我……”

“我明白。”委然打斷了他的話。

“你明白?”

“是的。”

窗外人不甘心道:“為什麼不是我?”

委然嘴角微微揚起來,“因為先遇上了啊,這種事也講究先來後到的……”

她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好像陷入到了往事回憶當中,又好似困了。

“你叫什麼名字?”

“風隱,你呢?”

“委然。”

……緣起於很久很久之前。

番外二後來

後來,妖怪們已經習慣了首領只有一位夫人的事實,就連激情四射的長老們也都漸漸失去了最初的動力。

它們不再物色女子,也不再催促首領納妾,因為它們發現,這最後的一條龍好像跟以前的那些龍都不一樣:它似乎只對那個深居簡出的玉精委然感興趣。

即使那個女人脾氣古怪,也不能繁衍後代。

妖歷八五三九年,委然玉碎鳳棲山,風隱永不再娶。

後來,九月,烈日,兩人,茶館。

“夏三斷,我的名字,夏天的夏,一二三的三,斷開的斷。”

“許世唯,在世無所需,唯爾共長年。”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這就是所謂的緣份吧。”

“聽介紹人說,你條件很好,但是一直沒有交過女朋友,能不能說說為什麼?”

“我在等一個人……”

再後來,兩人結婚生子,雙胞胎。白白胖胖,無比可愛,只是……額頭和尾椎處都有奇怪的小凸起。

就好像是皮膚下面隱藏着某種可愛的小東西,當它們在女人驚奇的目光中破土而出時,那卻是另一個故事開始了。【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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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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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玉碎鳳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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