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龍榻上的將軍14
平寧五年夏末,南伐大軍凱旋迴朝。
南封千里國土,就此併入大晉。外有如此虎狼之師保衛,晉朝無人敢再犯,大晉在中州土地上的霸主地位也因此將無可動搖!
史官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在史冊之上為英勇善戰的宣武鐵軍,為驍勇無比的定國大將軍陳乂留下了慷慨激昂的語句。
軍隊尚未入城,百姓早已夾道而迎。南伐封都這五年來,宣武軍的傳奇故事陸陸續續地傳回皇城,尤以定國大將軍以精妙絕倫之法破敵之陣,於數萬敵軍圍攻中長嘶烈馬,百步穿楊直取敵將首級的事迹廣為傳知。如今就連大晉姑娘們的擇偶標準,都升高到一定要擅劍御馬威武雄壯。
一時間都城裏萬人空巷,早早地擠在路邊等着一觀宣武大軍的風采。
靳雨青黑着兩個眼圈,由百官恭迎,佇立在宮門之前。
時近晌午,寬闊的游馬大街盡頭終於出現了宣武軍的旗幟,一匹高頭大馬載着一個銀白鎧甲的將軍,手執長.槍,行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隊伍行過時,人們被迎面而來的血腥之氣震駭了一瞬,隊伍中的每一個軍士,都是飽受了戰火洗禮的英雄,經過生死線上輪轉五年的淬鍊,均凜冽如刀!
這時百姓才發現,傳言中威武雄壯、身材健碩如虎的定國大將軍,卻是個俊逸如風的君子兒郎,除卻那一身洗褪不去的殺戮之氣,俊美不落他人分毫。
只是兩頰瘦削,目光如炬,反倒叫人對行軍打仗的嚴峻環境心生敬畏。
宮門大開,勝將歸來。
靳雨青打一眼就看見了陳乂,不顧兩旁官員的阻攔,甚至連迎軍恩賞的禮節也全都袞他娘的蛋了,立即撩起繁重的龍袍下擺大步迎去。他只知道,他的大將軍回來了,帶着一身誰也比不上的赫赫軍功,和不知還剩多少時日的殘喘生命。
陽光燦爛,馬上之人遠遠望着那個兩年未見的人,在一片明黃亮堂的斑駁日光下向自己奔來。
陳乂手中不禁攥緊了韁繩,將喉中癢意狠狠壓下,喉管中滑過一縷腥甜的液體。片刻鎮靜下來,才橫掃下馬,將長.槍遞給身側士卒,揚起爽朗的笑容迎上前去。
出於禮數,又是面對文武百官和圍觀百姓,陳乂方要跪拜,靳雨青卻一步搶先,將他拽進了自己懷裏。
人們只當這是大勝歸來,君臣情深之舉。
但身在其中的陳乂卻發覺到,他的陛下在瑟瑟發抖,擁抱的力氣似要將他揉進骨血中一般。明明是炎熱的夏末,皇帝身上也並不溫暖,就連那汗都是冷的。
緊接着頸側傳來隱約斷續的抽氣聲。
陳乂怔了片刻,忽然意識到什麼,抬起目光在迎軍百官之中尋找着一個人的身影——秦致遠,大晉的丞相,站在百官之首,緩慢而沉重地搖了搖頭。
陳乂心裏重重一沉。
終究,他還是知道了麽?罷了,又能瞞住幾時。
他將靳雨青從身前扯下,才想出幾句寬慰打趣的話來,就被青年一雙猩紅的眸子給嚇了一跳。半晌,還是沒能剋制住自己的衝動,用指腹輕輕掃過了他眼下的黑青。
心疼道:“陛下該好好休息,這般狼狽讓百姓看了成何體統。”
靳雨青眉頭一聚,眼中更紅了,突然說道:“朕宣太醫給你看,朕已經把全天下最厲害的大夫都請到宮中了!不管你中了什麼毒什麼箭,他們一定會治好你的。陳乂,你去看看好不好?現在就去!”
“……陛下”陳乂心內發酸,無奈一笑。
秦致遠望着他倆,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眼神卻是慢慢黯淡下來了。正欲以丞相身份上前提醒皇帝勿忘國事,突然間,餘光掃到圍觀百姓之中白痕一現!
【叮!觸發支線隱藏任務:刺客刺客!宿主成功躲避刺客襲擊,將獎勵帝王值1200,並開啟隨身倉庫功能。】
“陛下!小心!”
許是太久沒有聽到系統的聲音,靳雨青驀然聽到任務頒佈的機械音,直接楞住了。猛然醒悟到任務內容,人群中已有一黑影如離弦之箭向他飛沖而來!
迅雷之時,陳乂分毫未頓,一把抽出腰際護身短劍,短兵相接,一瞬間電光火石。刺客眼見救駕護衛已將他緊緊包圍,目光一聚,心生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的念頭,右手行劍,左手霎時狠厲出掌!
靳雨青雙目睜大,眼見陳乂頃身擋在自己面前,徒手擒住了對方的劍刃,生生以胸膛截下了那一招峻厲掌風,同時短劍沒柄捅進了刺客的心臟。
陳乂抽出匕首,真氣調動猛然一腳直中對方肚腹。腳風凌冽,如震山石!刺客霎時筋骨俱碎,身體飛甩而出,撞上了已武裝齊備的侍衛的槍口上,直接斷命。
待鬆了那口氣,陳乂身體一垮,哇地嘔出一口鮮血。
明黃金絲的龍袍被血浸濕,迅速染紅了靳雨青整片衣襟,陳乂口中不斷滲出的鮮血順着脖頸流到自己的手上。他懷裏攬着已經癱倒下來的將軍,眼睜睜看着陳乂又連吐出幾口黑血,氣息若有若無,臉色瞬間就褪成了慘白。
“陳乂!陳乂!!”
這一聲當真撕心裂肺。
陳乂尚且聽得到,但卻動不得了。當年攻打孟岩城時所中的絕命箭毒早已在這兩年間滲入心肺,能堅持到今天再見陛下一面已是僥倖,能殘喘之餘為他擋下一次死劫更是僥倖中的萬幸。刺客那一掌對他說來實在稀鬆尋常,但因自己已是強弩之末,若想活命是斷然強接不得。逞能的結果無非是內力俱散,再壓制不住潛伏已久的峻毒。
只是他又怎能眼睜睜將自己所愛棄之不顧?唯一不幸,是讓他的陛下親眼看到了自己如何毒發身亡,實在是醜陋之極。
不過片刻糾結,周圍吵亂紛雜就再與陳乂無關,蓋因他已在皇帝懷中昏死過去,沒了反應。
靳雨青連喚他幾聲,五臟六腑都似被人拿刀捅了千百遍一般疼,目中耳中早無他事,唯有一個為他而戰又為他而死的陳乂。周圍有人上前來扶,他下意識一袖甩了回去,緊緊箍住懷裏的人。也不知道哪裏生出的力氣,抱起已經昏迷不醒的將軍,踉踉蹌蹌地向宮中跑去。
歡慶成了血案。
龍榻上躺着的男人氣若遊絲,身下的錦繡綢緞已經被鮮血染地污黑,再不復它們應有的綺美華麗。床榻頭尾各放了一尊香爐,苦澀難聞的藥味不斷地從裊裊青煙中散發出來,縈繞着床上的人。
陳乂的意識是被渾身上下的劇痛扯回來的,那種如拆了他的骨頭,剝了他的筋皮一般的疼。
睜開眼,卻見到一個最不想見到的人。
那人見他醒了,還能笑上一笑:“太醫們說你回天乏術,那群被陛下從五湖四海強行綁來的江湖名醫們又說無能為力。你若是死了,可不會孤獨,估計會有不少人為你陪葬吧?”
陳乂緩了一口氣,有氣無力道,“怎麼是你救我?”
“我不來,難道看他哭死在你面前?”秦致遠又幾針下去,將他疼地直咬牙,但此時也只有疼痛才能讓他暫時保持清醒的意識。
“他哭了?”陳乂問。
“還沒有,怕是打算強撐到死了。”秦致遠道,“他還不如哭死痛快一些。”
“…………”
陳乂動了動手腳,說:“這毒無解,別廢力氣了。”
“我知道,所以我只能從閻王爺手裏搶人了。”秦致遠面無表情,把脈收針,良久才嘆,“可惜我也不是神仙,搶得了幾個時辰,搶不了一生一世,所以你——”
“還有多久?”陳乂打斷他。
“……最多明日凌晨”
陳乂點點頭,又喚道:“秦致遠。”
“打住!我說過了,只喜歡權勢,照顧人的活兒麻煩你自己來。”丞相擺擺手,料到他要說什麼,迅速起身毫不遲疑地離開,“你要是有心無力,那便省了這些閑操的心,趕緊投胎,興許還能趕得上下一世與他再會。”
陳乂:“……”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不氣我嗎!
秦致遠一開殿門,被攔在門外的靳雨青三兩步就沖了進去,神色悲愴地望着榻上瘦的不成.人形的心上人。心裏萬般譴責,千般責難,只覺得派他出兵南封是這一世做的最錯誤的決定。
陳乂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撫摸着他的手背。
靳雨青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更怕無論想說什麼,只要一張口就會忍不住先掉了淚。陳乂也心領神會,並不多言。皇帝命人取了一盆溫水,一套乾淨的貼身衣物,然後將手巾浸濕了,一點一點地擦着陳乂的身體,最後幫他換了衣服,兩人依偎在一起。
一夜來陳乂的狀況也時好時壞,壞時連心跳聲都幾乎捉摸不到。靳雨青強忍着顫抖和悲戚,一遍又一遍地揉搓着他漸漸發涼的四肢。
陳乂半睜着眼眸,身上的死氣越來越重,不斷有吊命的參湯靈藥借帝王之口哺喂到自己嘴裏,他還能嘗得出來,每次送進口中的葯都是不一樣的,不過短短兩三個時辰,怕是靳雨青已經餵了他不下十幾種了,每一種都苦到人的心裏去,只是再苦他也甘之如飴。
直到窗外天色冥冥發亮,參湯秘葯好像終於起了作用,陳乂虛弱蒼白的臉上浮出了一點好看的血色,他伸手去撫摸靳雨青憂慮下垂的眉眼,眼底蘊着不舍的愛意。沉重的眼皮努力地撐着,一瞬也不願移開目光——實在是太想這麼一直看着他了。
只可惜……
“宇青……就讓我這麼叫一次吧……”
靳雨青長睫一顫,眼中頃刻凝起了一層水霧,“你還能叫很多次呢,叫一輩子……你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你不是說還要幫我一統天下麽,你才打了一個南封就不想動了嗎?對了,你不是說楓州的紅葉很好看麽,秋天馬上就要到了,你快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
“好,一起。”陳乂恍惚應道。
“陳乂……”
“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刺客刺客!’,任務評級:a!獲取隨身倉庫權限,獲得帝王值1200!”
靳雨青麻木地聽着系統音,隨身倉庫化成一個巴掌大小的錦囊,憑空出現在他的腰間。
“此卷即將結束。主線任務完成度:優;獲得稱號‘亂世霸主’,可附加天然王霸之氣buff;掉落世界任務隨機獎勵:回生丹一枚,拾取即刻獲得道具詳細信息。請宿主選擇是否立即脫離本世界?”
靳雨青摸到腰間錦囊,回生丹的屬性就以文字的形式自然浮現在腦海中。
回生丹……這踏馬是個能回檔回命的大血包!
“不脫離!”靳雨青當機立斷,從錦囊倉庫中掏出了一個藥瓶,倒出一粒金色如黃豆大小的丹藥。
如果、如果這個東西真的能回檔的話……那陳乂……
他眼中一亮,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叮!檢測到宿主有危險性思想,特此警告!回生丹只對世界外來者有效,請宿主規範自己的行為!]
滾蛋!
靳雨青不顧在自己意識海里發瘋的五百年系統,將陳乂攏在自己身前,喚醒他,把丹藥捻成碎末和水喂進去。
“醒一醒,把它吃下去,聽話。”他幾乎也被折磨的沒了心力,一夜之間就憔悴了很多。
陳乂努力按照他的話去做,將葯末咽下,隨即長眸禁閉,失了活人的氣息。
然後就是漫長的,幾乎毫無希望的等待。
直到天色大亮,金光盈滿殿內帷簾,靳雨青等得雙目血絲猙獰,耐心也被一點點的耗盡的時候……
陳乂緩緩睜開了眼睛,唇色復紅,瞳中黑亮。
轉頭看到已經累困過去的靳雨青,眼角還掛着乾涸的水跡,他低頭吻過青年睡夢中因為不安而顫抖的眼睫,蒼白手指碰了碰他冷汗頻頻的額頭。
然後掀開身上薄被,起身下床,推開殿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