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齊肅帶着那三本劇本來到了薛玫在B市的房子。薛玫在象山路的房子是一棟兩層複式樓，模樣古典，卻是四十多年的老房子了。據說是她父母親留下來的房子，她從小居住，有了感情，便一直沒捨得離開。

齊肅在門口按鈴。

很快門就開了，薛玫穿着寬大的袍子站在門後頭，頭髮亂糟糟的，手裏夾着煙。

“來了啊，進來吧。”

“是。”

屋裏暖氣很足，一進門，齊肅就把外套給脫了。

薛玫問他喝什麼，齊肅說白開水就好。薛玫很快端了一大杯水給齊肅，回來的時候，她手裏的煙已經不見了。

“怎麼突然想要和我見面了？”薛玫問齊肅。

齊肅很有禮貌地坐着，白開水動了一口，沒有喝太多。他知道薛玫性格比較直，也就沒和她太彎彎繞繞，直接從背包里將那三本劇本拿了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

“薛老師，我這段時間得到了三個影視劇的邀約，但是您知道的，我是歌手出身，對於拍電視劇實在很外行，看劇本更是外行中的外行。這三個本子放我這好些日子了，我看了好幾遍，也不知該挑哪個好。所以想請您幫我參謀參謀。”

薛玫眼帶驚疑地看了齊肅一眼，又瞄了下桌上的劇本，很是有些意外。

齊肅就這麼端端正正坐着，漂漂亮亮端那，側臉是非常非常好看。薛玫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挑了個這種角度坐着，不管看齊肅多少眼都覺得新鮮又嫩生。

薛玫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合眼緣，沒辦法，一看就喜歡。連帶着這麼高姿態的求助都覺得這孩子就是和別人不一樣，有骨氣，有膽氣，更有傲氣。

幫忙看下劇本，提個意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不樂意的話，就算是幾十頁紙的草稿劇本也不想多花時間看。要是樂意，看個十本八本都不是事兒。

薛玫很看得上齊肅，這件事對她來說自然是隨手就能搞定的小事。但她不想讓齊肅太輕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年輕人，一味寵着可不行。。

她沒拿那些本子，只是問齊肅，“你的經紀人呢，他沒幫你把把關？”

齊肅說，“王哥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不敢幫我拿主意。”

薛玫皺了下眉，這會兒才記起來，齊肅沒有經紀公司，帶他的經紀人貌似也名不見經傳，沒什麼運營能力。她瞪齊肅一眼，說道，“別跟我說這段時間沒有經紀公司跟你接洽，你這個香餑餑，估計該惹得好幾家公司爭搶了。”

齊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說，“沒老師您說的那麼誇張。確實有經紀公司找上門來，我沒答應而已。”

薛玫不滿地瞥眼：“怎麼，你經紀人扣住合同不放人？”

齊肅搖搖頭，“我要是真想走，王哥也留不住。是我自己不想簽的。王哥在我落魄時接濟我，幫了我很多。現在我剛有點起色就要和他分道揚鑣，良心上過不去。”

薛玫聞言，怔愣一瞬。

齊肅這番話十分突然地讓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他們在一無所有的年紀相識，過着一貧如洗的生活。知道後來她意外拍攝的一部低成本喜劇片成為收視黑馬，將她拱上名人台，才擺脫諸多困境。但她萬萬沒想到，走過無數風雨的人會背叛自己。

這世上那麼多的親人，朋友，愛人都能共苦，卻往往都不能同甘！

薛玫已經很多年沒記起丈夫了，兩人離婚後沒再見過一面，記憶便像是一遍又一遍被沖泡的茶水，淡得根本嘗不出味道來。只是沒想到，今天因為齊肅幾句話，便被驟然勾出。

薛玫心神恍惚，視線也失了焦距。直到一聲悅耳的“薛老師”將她從混亂的晃神中拉回現實。薛玫扯出一個掩飾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地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只是看齊肅的眼神多了幾分欣賞。

齊肅這孩子的心情果然是不錯的。

齊肅將薛玫的失態盡收眼底。

薛玫收拾好心情，語氣帶着囑咐地說，“報恩是好，就是不要太死心眼，拿自己的前途不當一回事。”這麼說著，薛玫把桌上三本劇本一攏，疊在一起拿到跟前。

齊肅說，“老師說的我會記在心裏。”

薛玫對齊肅的態度非常滿意，將那幾本本子端在手上，兀自看起劇本來。

齊肅趁着薛玫看劇本這個檔期，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個房子。

無論是整潔度還是物品陳列，都表明這是一個獨居者的房子，沒有任何男性伴侶的生活痕迹。裝修老派，形如上世紀建築。相比起那些塞滿整面牆壁書架的書和影碟片帶來的壓迫感，隨處可見的藤製品則看起來平易近人得多。薛玫十多年前同圈外人結婚，沒有子女，倒沒傳出什麼家庭不和睦的流言來。只是，看起來，薛老師的婚姻生活並不如外人所知的那麼平靜美滿。

薛玫自然不知道齊肅在想些什麼，她正全副心神瀏覽劇本。這越看，眉頭皺得便越緊，三本看完，兩條眉毛都快要擰巴到一起去了。

她是大導演，導過十幾部戲，看過的本子不說上千，幾百也有了。什麼劇本好，編劇功力如何，她是能看得出來的。就她手上這三本，也不知道是誰給了那幾個導演製片的勇氣，敢把這些投到齊肅的手裏！稍微有點自知之明的都知道，投了也是白費。以齊肅現在的人氣，就算是當男一，那也是夠格。更何況，齊肅的演技，她薛玫還會不知道？

就這些垃圾，是怎麼經過層層篩選變成最後選項的？經紀人是吃乾飯的嗎？這種眼力勁，開什麼玩笑？

薛玫真是火都起來了。

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勁。

她之前了解過，齊肅能夠得到試鏡的機會，他的經紀人做了非常大的努力。這說明齊肅的經紀人願意捧齊肅，也不是沒有鑒賞能力。即便這位經紀人的審美或許達不到高手標準，但薛玫不相信在他的郵箱裏會沒有碾壓這三個本子的作品。無論如何，也不會選出這樣的濫竽來充數。

排除掉經紀人故意挑爛戲以及經紀人審美能力問題，剩下的可能只有一個——沒有好本子找齊肅！

但這顯然很不正常！

忽的，薛玫神色一凜。

恐怕是齊肅不肯簽哪個經紀公司，這些娛樂圈霸王們就要開始搞一些見不得檯面的小動作了。給齊肅施壓，讓他乖乖接受現實，妥協在黑箱之下。

薛玫浸|淫|娛樂圈多年，什麼臟事污水沒見過。甚至於她自己也因為個人喜惡打壓過同輩後輩。若此事放在別人身上，她薛玫知道也就知道了。三個劇本隨便指一個說了就是，各家門前掃各家雪，她不想沾這個腥。

可今天來的是齊肅。

這個年輕人，她從一開始就很看好他。

齊肅從影演的第一部戲是她導的《王朝》，從一個總是找不準鏡頭的菜鳥到後來惹哭無數人的角色演繹者，薛玫見證了齊肅的成長。她覺得欣慰，因為是她手把手教導的齊肅。齊肅的成功，便是她的成功。

齊肅是塊難得一見的既有花瓶外貌，也有演技潛力的璞玉。如今這塊璞玉就要蒙塵，她怎麼忍心就這麼眼睜睜看着！

更何況，她未嘗沒有在齊肅身上下注的意思。若是將來齊肅成為一線紅星，甚至是頂尖巨星。於她而言，不會沒有益處。就算齊肅將來成就平平，於她也沒什麼損失。

薛玫給了自己兩個沒辦法拒絕的理由。其實她知道，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決定，只不過是想讓自己偏心偏得更理直氣壯罷了。

她微微抬頭朝齊肅看去，齊肅安靜地坐着，即沒有急於得知結果的急切，也沒有悲觀的沮喪。他面容姣好而恬淡，像是一泓鮮活清泉，又像是擺在那的一幅畫，光是看看，便覺得心悅舒暢。

第一次見齊肅時，薛玫就覺得齊肅有一股很獨特的氣質，這種感覺微妙得難以言喻。猶如品茗，入口苦澀，轉而順滑，唇齒留香。或許齊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卻又正是因為這般難以捉摸，才引人入勝，妙不可言！

薛玫把劇本放回桌上，對齊肅說：“這三個本子都不適合你，你先別接。

她思索片刻，忽然眸光一閃，拍掌笑道：“剛好！我有個朋友最近正在籌備新片，正要找男主角！”

*******

齊肅在薛玫家吃完晚飯後才離開。全副武裝后，他走出小灰樓大門，左拐去坐公交車。即便戴着口罩和帽子，一雙長腿也引得不少女孩頻頻回眸。

齊肅一邊在站台上等公交，一邊細細回想着之前薛玫跟他將的那些話。

事情進展得比計劃中要順利得多，薛玫如他所料的在看完劇本后意識到他現在難堪的處境，並且打算出手幫忙。但結果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齊肅可以猜到薛玫的反應，但他可沒那麼神機妙算，恰好知道薛玫朋友在為新片尋覓男主角。

該說是巧合，還是該感謝一下那個逼他走關係的敵人。

至於王申樺那邊，齊肅現在還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他。

齊肅默默在公交上坐了兩站，沒人把他認出來。B市霧霾嚴重，滿大街的人戴口罩。多齊肅一個也不多。

這站停車時上來兩個女生，徑直坐他後面那排。剛剛落座就開始嘰嘰喳喳討論《王朝》，說到霜蛟，分貝都提高了兩檔，一副痛心疾首的語氣。

女生一號說，我現在想想劇情就覺得好心痛啊，呼吸困難。

女生二號說，我覺得編劇還不如讓軒轅閔知道霜蛟和十六皇子長一樣呢，反正都是虐，幹嘛不虐到底！

女生一號接話，對啊，我霜寶最後不僅命丟了，寶刀丟了，連屍體都沒找回來！靠。該天煞的軒轅閔，殺了趙王有個屁用，我霜寶都死透了。

女生二號說，對了，原着你看了沒？

女生一號說，我買了書，還沒看。聽說後面很慘，我怕被虐到，沒敢看。

女生二號說，我也沒看，打算等電視劇完結了再入實體書。昨天我媽去逛街，買了本vivi回來，封面是四十六兄弟的那期，我還以為是我藏抽屜里的那本被她翻出來了，嚇死我了。

女生一號說，哈哈哈那你有沒露餡。

女生二號說，沒有啊，要是被她知道我又花錢買這種雜誌，還不被打死啊。你又不肯借我看看。

女生一號說，卧槽，上次到底是誰把我借出去的那本雜誌給滴了半本紅墨水的，把我肅寶的臉全給弄花了！那可是限量簽名版，花了我兩個月零花錢。就這麼沒了！

女生二號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女生一號說，廢話，你要是故意的，老娘早把你撕了。

女生二號說，冷靜，冷靜……

……

倆女生消停了一會兒，只聽得到她們手機上不停響起的消息鈴聲。

女生一號說：我的媽啊，四十六那篇《許你長生》居然更新了！活久見！

女生二號說，哪哪哪？真的？！哦尼瑪啊，我還以為作者太太已經棄坑。

女生一號說，就作者LOFTER主頁最新那篇。艹，又虐十六，作者這個攻控我真是受夠了，我要棄文。

女生二號說，這話你都說幾百遍了，刷新最勤的誰？

女生一號說，日哦，還是寧肅好，好多萌文。四十六全玻璃渣子，我喉嚨都血肉模糊了。

女生二號說，哦，那我推薦一篇，叫《霸道總裁傲嬌妻》

女生一號說，這什麼鬼啊，一聽名字就槽點滿滿。

女生二號說，這個真的超爆笑，架空文。齊肅是霸道總裁，寧嘉是他員工。這文里的肅肅超傲嬌超可愛！寧嘉還是一如既往的腹黑擔當，調戲總裁拿手好戲。最重要的是這文已經完結了，不用擔心被坑！一順看下來，爽！

女生一號說，有肉嗎？

女生二號說，必須有啊！而且很多。

女生一號說，perfect！

…………

公交車平穩地駛過一條又一條街，齊肅不動聲色地坐着，後排女生聊得熱火朝天，話題越來越讓齊肅感到無語。

肅寶，肅肅？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下意識提了提面上的口罩，掏出手機，打開瀏覽器，手指一動，在搜索欄打了幾個字。

霸道總裁傲嬌妻。

同一時間的某個豪華別墅內，李攸寧在手機上看完一篇寧嘉的同人文後，氣得差點把手機給捏碎。他怒氣沖沖甩了手機，打開電腦，按着那個作者的名字搜索到她的微博賬號。

李攸寧覺得他不能忍了，這個叫琉璃貓貓的傢伙寫的那個什麼《霸道總裁傲嬌妻》，把齊肅寫成傲嬌娘炮就已經很讓他嘔血了。新文《心肝》，齊肅直接智商變負，成了個只會大脾氣的任性神經病。

李攸寧真的想抓到這個女人，沖她面獅吼三聲，齊肅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他是真·狂酷拽霸天好嗎！

用她們同人界話就是，你他媽這是上天入地的OOC！

李攸寧氣到七竅生煙，開了私信，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按動，憋着氣噼里啪啦打了好大一段文字。在他停下來換氣的時候，猛地看到自己微博登陸用的是他那個好幾百萬粉的主號。

李攸寧心裏咯噔一聲，差點手抖把私信發出去。

雙手離開鍵盤后才有些心驚肉跳地感嘆，還好及時發現了！不然他就暴露了！

複製好那番文字，李攸寧十分迅速地換好馬甲，然後對着這個博主私信狂轟濫炸。終於是泄了點氣。

結果第二天，李攸寧在自己加的那個齊肅粉絲群里發現，自己被掛牆頭了！

掛牆頭這個詞，李攸寧還是在群里和那些混論壇的小姑娘學會的。但她們更喜歡說|婊|牆頭，聽起來要惡毒得多。

他不是在群里被掛的，而是看到別人貼的從一個背景粉紅，用戶全匿名的論壇樓層里截下來的圖。

李攸寧那個馬甲在《王朝》的同人界都是出了名的。他既不是文觸，又不是畫觸，也從來不產出任何同人作品。但混《王朝》同人圈的基本都知道李攸寧馬甲的大名。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他幾乎把所有寫齊肅同人的作者罵了個遍。沒被他臨幸過的要麼實在太小透明，沒入他的眼。要麼是走齊肅總攻風的絕對攻控文。李攸寧馬甲大名時不時就要出現在小粉紅或者LOFTER的熱門掛人樓。一來二去，曝光度那不是蓋的。

群眾們表示，掛着掛着，他們已經習慣了。

而稀有的齊肅總攻粉們則高喊，xxxx（李攸寧馬甲）是位敢於觸雷，勇於奉獻，為冷圈眾們掃雷的先驅者。

李攸寧當然不會是那種看着自己被別人罵的人，當即他就順着聊天記錄里的地址順藤摸瓜摸到了掛他的那個網址。他不是第一次來這和別人大戰口水仗了，怎麼操作，怎麼撩人，駕輕就熟。

就在他和別人吵得熱火朝天，袖子都下意識擼起來時，門鈴十分不適宜地響了起來。

李攸寧低聲罵了句，惱火地去開門，心裏念叨着，哪個吃飽了沒事幹的跑來打攪他。

李攸寧在可視通話期里看到了方焱的臉，哼了聲，還是按了開門鍵。

方焱進門來，剛揚起笑臉想和李攸寧打招呼，一下對上李攸寧那副沒好氣的臉，嘴巴就卡殼了。

李攸寧啪一聲合上電腦，瞪着方焱，“你怎麼來了？”

方焱很快整理好心情，走到李攸寧身邊坐下，笑容燦爛，“我想你了，想見你，就過來了。”

“怎麼，屁股癢了？”

方焱登時笑容曖昧地靠了上去，誰料李攸寧一把將他甩開，語氣不善：“屁股癢了就來找我，你當我是免費□□啊。老子最近沒心情干你，沒事別來煩我。”說罷，李攸寧抱着電腦大步甩開上了樓。

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方焱坐在沙發上，臉色鐵青，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