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瓶中美人
?周六是邵母生日,預約好下午場崑曲戲票。
邵城老老實實陪坐。
台上的人唱着婉轉的曲兒:
美人去遠,重門鎖,雲山萬千。知情只有閑鶯燕,盡着狂,盡着顛,問着他一雙雙不會傳言。
邵城想起來,這還是上輩子加這輩子自己獨個兒第一次陪母親看戲,事實上他現在也不耐煩聽戲。可陸斐然和母親就很意氣相投,母親很喜歡陸斐然,比對親兒子還親熱。
陸斐然那時把自己強迫他的事告訴了邵母,邵母罵了他一頓,“我最厭惡你父親那樣跋扈囂張朝秦暮楚的人,你小時候還信誓旦旦地和我說會當個好孩子,現在卻愈發不像話,連非法□□別人這樣的事都做出來了!”
他十四歲上初三的時候父母離婚,原因系父親出軌。對象是給他做家教的女生,才十七歲,信誓旦旦說是真愛,等那女孩一成年就結婚。
邵母家世也好,做不出低聲下氣委曲求全的戲碼,考慮了一夜便離婚了,在父親最愧疚的時候輕鬆分去了大半家產。
邵城知道母親其實偷偷哭了一晚上,早起時眼睛腫成核桃,後來去美容院全副武裝打扮的光鮮美麗之後才去談判。
其實他沒敢和母親說,那個女生那時還在與他談戀愛,是他初戀,結果女友就成了后媽。邵城深受背叛,對愛情失去信心。
邵城完全沒有聽從母親的斥責,一意孤行地把陸斐然關在身邊。後來陸斐然逃走,也是在邵母的幫助下。
邵城當時像是心被挖掉一塊,完全氣瘋了,和母親摔了杯子大吵一架。他找了陸斐然一年也沒發現個人影,雖然沒放棄,可整個人都已經萎靡不振,想了又想回去求了母親。
“我總不能看着你糟蹋那麼個好青年。”邵母堅決說,“你求我是沒有用的。”
邵城紅着眼睛,一聲不吭地給跪下了,啞聲說,“我是真的愛他,媽媽。我只要他一個。”
邵城的心高氣傲傳自母親,邵母是最了解不過的了。居然肯為了別人下跪!這是她無法想像的,她也有點動容,最後鬆了口,訕訕說,“我只幫了他離開,他去了哪,我卻是不知曉的。”
後來邵城千辛萬苦把陸斐然逮回來圈養着。
陸斐然吃軟不吃硬,他日日俯小作低,左臉被扇了一巴掌還笑嘻嘻把右臉湊上去。不要臉的把陸斐然弄得沒有辦法。
陸斐然不耐煩整日見到邵城,卻佩服邵母是好人,兩人彷彿忘年交般聽曲兒養小鳥,看的邵城都嫉妒了。
他看到花園裏,母親坐在藤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什麼,他望過去,陸斐然正在給母親表演一段戲,顧盼生輝,言笑晏晏。母親一走,他實在沒忍住,直接在溫室把陸斐然就地正法了。氣得陸斐然有個兩三天不搭理他。
邵城把陸斐然伺候了一頓,抱着他溫存說些膩死人的話,“你怎麼就對我這麼殘忍呢?世界上恐怕再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你就是塊石頭也該被我捂化了才是。”
陸斐然翻他一個白眼,冷笑,“你倒是捂化塊石頭給我看看。”
饒星洲在花房裏找到邵城時一副跌破眼鏡的驚詫模樣,作為發小,十幾年了,他最了解邵城的狗脾氣了,從小就是混世魔王,恣肆妄為,無法無天。而他眼前看到的邵城正穿着圍裙,在給一盆雪白的牡丹剪花枝,簡直像個居家好男人!
“乖乖,張姨說你在剪花我還不信,看不出來啊,吃錯什麼葯了,突然變成孝子賢孫了啊!”饒星洲揶揄說。
邵城笑了下,沒和他鬥嘴,自顧自地繼續剪花枝。
饒星洲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彷彿眼前的好友變了許多,雖然性格變得溫和了,可給人的感覺更加不好惹了。就像他以前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劍,而現在已然劍藏匣中。
邵城仔細地將剪下的殘枝敗葉給掃起,埋在花下。
饒星洲圍觀了一會兒,嘖嘖稱讚,“還挺有模有樣的,真像那麼回事兒。”
邵城心底不由地升起自豪感——那是當然,因為斐然喜歡蒔花弄草,我也練了十幾年啊!想當初剛開始可被斐然罵的不輕。
腹誹完,邵城問,“找我什麼事?”
“哎喲,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饒星洲沒好氣地反詰。
邵城瞥過去一眼,饒星洲莫名地被威懾住了,納悶地說:“你怎麼回國以後變得怪裏怪氣的,找你出去玩也不去!真沒意思!但後天是倩倩生日,她生氣邀請你你也沒個答覆,讓我問你是不是要和她老死不相往來了。”
“倩倩是誰?”邵城下意識問。
饒星洲:“……”
邵城尷尬於自己的失言,“抱歉。”他想了下,不外是少年不懂事時曾經廝混玩耍過的女友之一,過了二三十年他哪還記得這麼個人。
那會兒陸斐然被他逮回去,圈養了好一陣子,表面上安分下來,同他開誠佈公說:“邵城,你無非是喜歡我的臉,但我犯不着為你這種人自殘。你遲早會厭煩我的,如果你有了新歡,請立即告知我。”
而後陸斐然那是亮着眼睛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他出軌,一旦哪個人,不管男女,稍和自己有點曖昧,特別是舊情人出現糾纏時,陸斐然高興的像是馬上要被放出籠子的小鳥似的。邵城嚇的哎!自己守身如玉尚且如此,哪敢再拈花惹草?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半分差錯,同舊情人都斷的乾乾淨淨,朋友也別想做。
饒星洲皺眉說,“你這也太……不去就不去嘛,何必這樣羞辱一個女孩子。”
“我不是故意的。”邵城真摯般說。
“反正你就是不打算去是吧?”
邵城點頭。
“你這也不去,那也不去,別告訴我真的修身養性了啊?就天天窩這兒種花?想什麼呢你?”
邵城莞爾:“修身養性沒什麼不好的啊。”
饒星洲用看神經病的眼神梭巡好友,說:“小學我們第一次上花藝課的事你還記得嗎?”
“什麼?”
“你第一個交的作業,在花泥上前後橫着插了兩枝,跟老師說是大炮。”
邵城:“……”
饒星洲離開時極不甘心,試圖折一枝花回去,“你養的還挺好的,分我一枝吧。我媽剛新買個花瓶。”
邵城寧死不屈,表示他敢折自己就敢絕交。
饒星洲終於從種種異常中捕捉到端倪,遲疑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我是說……認真的。”
邵城不置可否。
饒星洲不可思議地說:“是什麼人這麼厲害?帶過來給兄弟們見識見識唄。”
邵城想了想,說:“他不喜歡我。”
……也不喜歡我帶他去見你們。
他剛得到陸斐然的時候,歡喜的不得了,簡直想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對陸斐然的所有權,想要告訴所有人自己獵得一隻美人。而邵城也確實這麼做了,把陸斐然帶去顯擺。
陸斐然氣得不行,不理睬邵城。朋友帶來的小情兒個個溫柔貼心,只有陸斐然冷若冰霜的,在朋友面前,邵城也不敢像在家裏一樣放下身段哄他,但也不敢真的使喚心肝寶貝,默默地給陸斐然倒杯茶。
朋友笑說:“看不出來,還是個冰山美人。我們邵大都被馴的服服帖帖了啊,指使一下都不捨得。”
邵城覺得跌了面子,反駁說:“瞎說什麼,玩意兒而已。”
陸斐然坐在角落,沒說話。
邵城大着膽子又說:“給我倒杯威士忌過來。”
陸斐然不發一言地站起來,真的去倒酒,邵城真是受寵若驚,正得意洋洋地想着:原來我就不該對他那麼好,看吧,對他好了他就得寸進尺,不敲打下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位置了。
正想着,陸斐然徑直走回來,沒把酒杯放進他手裏,而是直接兜頭倒了下去。
全場人看的目瞪口呆,陸斐然轉身就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影猶如出鞘之劍般鋒利決絕,邵城又心慌又生氣,趕緊追了上去,“陸斐然!!!”
陸斐然聽若罔聞。
邵城跑上去,抓住他的手,氣極了,“你……!”
陸斐然冷冷盯着他,“邵大少還來追我幹什麼?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已。”
饒星洲笑起來,“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談戀愛變得這麼規矩了。不是哄上床就夠了嗎?”
“不一樣的。”邵城說。
能把這野馬一樣的朋友變得繞指柔般,饒星洲太好奇了,“告訴我是誰啊。”
“你不認識的。”說完,邵城又在心底想,以後也不會認識的。
現在陸斐然過得很好,沒有他,以後也會過得很好。
邵城想,斐然本該像自己眼前這盆牡丹一樣,養在溫室里,無憂無慮的長大,結果突然失去雙親,恰如被驟然撤去屏障暴露在狂風暴雨,使他不得不和野草荊棘一起迅速地堅強懂事起來,父母的保險金也不是不夠用,假如他沒那樣要強跑去打工,也不會遇上自己這個禽獸,覬覦於他,趁他還沒來得及長得足夠保護自己,就將他折斷,禁錮在花瓶之中,供自己賞玩。
“真的不折一枝下來?就算你不摘花,他也遲早是要謝的啊。”
邵城回答:“我不期望他能裝飾我的窗頭,我只期望他能年年開放,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活着。”
回到書房,母親畫完一幅牡丹,用細沙吸去多餘的墨汁,對邵城招招手,“來,你看看,加句詩上去?”
邵城點頭贊同,“可以啊。”
“那寫什麼呢?”母親把筆交給他,“你來吧。”
邵城思忖了片刻,在空白處一氣呵成地寫下: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邵母看看他,又看看畫,喟嘆:“以前我嫌你像只潑猴,現在又跟個小老頭一樣,真是傷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