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86
“琥珀。”易白棠回答周經理。
蠟燭將一朵朵光焰投落桌面,晃耀出一圈圈漣漪,將周遭團團簇擁綻放的鮮花逐一點亮。
光焰之外,易白棠的聲音不疾不徐,腳步也不疾不徐。
坐在椅子上的周經理只感覺年輕的廚師越過桌子,走向房間的角落……不多時,餐車滾輪咕嚕嚕的聲音由遠而近,一道道兀自散發著熱氣的佳肴呈到了她的面前。
一道火腿苦苣,苦苣鋪在烤盤上,猶如盛開的金黃色花朵,中間鋪着切片的火腿與干奶酪碎片,再點綴奶油與胡椒粉。
一道貝亞恩水煮嫩蛋,朝鮮薊的根部作為裝盤擺設,上面鋪着一層嫩蛋,嫩蛋中加有貝亞恩醬,是一層像打發奶油似的咸口醬。
一道苦艾酒燉深海貝,四隻深海貝肉圍繞水煮西蘭花環繞擺放,白白嫩嫩,似乎掐一掐還能淌出水來。
一盤簡簡單單的蔬菜麵條,麵條中點綴着各式各樣的蔬菜,苦瓜在其中尤其醒目。
以及最後的一道甜點,一道被葡萄酒浸泡熬煮過的去皮梨子。
這一餐中所有的餐具都是鎏銀描金,梨子盛在淺口的盤子裏,旁邊擺着一塊心形的杏仁餅乾,餅乾再外側,還圍繞着一圈精緻漂亮猶如盤子花紋的擺飾。
當看見那圈擺飾的時候,周經理驀然笑了。
她伸出手,指尖在凹凸不平的花紋上掠過,繼而將其拾起戴在脖子上,嫣然一笑:“漂亮嗎?”
易白棠欠欠身:“很美。”
周經理方才愉快地動起了刀叉,開始品嘗這一桌子容易消化、味道上佳的美食。
或許是剛才那一道苦澀的開胃甜點的緣故,這時候周經理只覺得自己如同餓了三五天一樣胃口大開,她一邊吃一邊說:
“做得真不錯啊,小白棠,阿姨很久很久以前——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吃過一頓你爺爺做的煮豬肝面呢!”
“那個味道美妙得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後來不管吃了多少人做的菜,都沒有那種味道。雖然遺憾,但是漸漸也習慣了,畢竟幸福與美好不可能時時刻刻出現在生命中是不是?”
“再然後,就變成痛苦也是生命中的一部分,長久的痛苦也是自然而然的一種發展,幸福只要存在於記憶之中就好了,就足以讓人無法割捨了。畢竟擁有值得回憶的東西也是一種幸福,你說是不是?如果改變了現在,掐斷了過去,誰又能保證未來會比現在更好,未來會比過去更好呢?”
“但果然還是……”
風捲殘雲的享用之後,她放下刀叉,打個飽嗝,面上一掃沉鬱,容光煥發:
“不甘心啊!”
“憑什麼外人對我都能比我老公更好?如果外人對我都比我老公對我好,那我還要這個老公幹什麼?”
時間倒退到一小會兒。
在易白棠將最關鍵的那道開胃菜送到周經理面前的時候,商懷硯也正和其餘的人準備着剩餘的菜色。當然主要負責一切的並不是商懷硯,他只是心血來潮,拿着那串項鏈,考慮要怎麼將其作為一樣並不突兀的道具擺放在菜單裏頭。
他的目光輕巧掠過主菜,鎖定在飯後甜點的糖梨上。
糖梨已經被葡萄酒腌成了酒紅色,被銀色的淺口花瓣盤托在中央,像是銀花的紅寶石心。
商懷硯略一沉思,稍稍調整了糖梨的位置,就將項鏈鎖扣位置搭在糖梨身上,尖端寶石部分垂放在盤子之中。
但這樣也彷彿差了點什麼。
商懷硯左右一看,捏破漿果,將紫紅色的汁液淋在糖梨與項鏈之間,勾出周經理的名字來。
一切完美!
商懷硯甩個響指,將擺好的盤子放置在流理台上后,就離開廚房,準備在酒店大堂休息片刻,並等待易白棠。
可在此之前,他剛剛轉過走廊,就先和走出電梯的方總照了個面。
沒錯,就是那位打算給他拉皮條的方總!
商懷硯火速將走出去的半個身子再縮回走廊角落,驚魂未定:“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小宋:“商總,您忘記了?之前我提過方總想給您推薦一個小明星啊。”
商懷硯失聲道:“你怎麼在這裏?!”
小宋:“……我跟在你後邊很久了,只是也許在你眼中存在感不夠強烈。”
商懷硯對着小宋強調:“而且這事我拒絕了!”
小宋:“……”
他有點遲疑:“商總您難道不是欲拒還迎……為了應付易廚,假裝自己並不對這項過往的月度保留娛樂活動還感興趣?”
商懷硯:“……”
你這段話要被白棠聽見,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用手撐着腦袋,長長嘆了一口氣,感覺世界的惡意依稀正躲在暗處窺探着自己,難道待會白棠真會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並意想不到的方式看見這一幕,從此心灰意冷嗎……
商懷硯有點神經質地左右看看,總算沒找到易白棠的身影。
他鎮定片刻,再度向方總看去,就見方總正在前方不遠處對着另外一個男人連連苦笑,屢屢討饒,壓根沒精力關注站在他身後的自己呢。
商懷硯定睛一敲,咦道:“那不是蘇澤錦嗎……方榮怎麼會和蘇澤錦在一起?”
小宋站在商懷硯身旁,他跟着看見了這一幕,思考片刻后,突然說:“好像有個江湖傳說,說蘇總和方總很不對付,蘇總屢屢針對方總的公司,要不是方總老婆還有點本事,開着銀星公司,方總早就變成窮光蛋一個了。”
商懷硯說:“方榮怎麼得罪蘇澤錦了?”
小宋揣測:“江湖傳說,好像是給蘇總拉了個皮條?”
商懷硯有點質疑:“哦?”
小宋又說:“據說還害得蘇總的親□□人心灰意冷,遠走國外——”
商懷硯:“……”
心慌意亂、心慌意亂、心慌意亂!
白棠心灰意冷,遠走國外了!
易白棠:“你怎麼站在這裏?”
“白白白棠——?!”
商懷硯要被嚇死了!!!
易白棠脫下了代表廚師的高帽以及外套,穿着一身休閑裝,站在商懷硯身側,看看前方,又看看商懷硯,納悶道:“你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商懷硯飛速看向小宋。
小宋低調地將自己藏在柱子之後,這時候不適合說方總、小明星等等不和諧的話題。
商懷硯立刻看回易白棠,他尷尬一笑:“沒什麼,我剛剛才在想你,沒想到你就出現在我眼前了。”
易白棠:“哦——”
他跟着商懷硯,看了一眼小宋,再看了一眼方總與蘇澤錦,最後將目光投放到商懷硯身上。
小樹苗又瞞着我幹了些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吧——
他犀利一盯。
商懷硯冷汗淋淋。
我什麼都沒做,不用心虛——為什麼我還是這麼心虛——不不不,我根本沒什麼好心虛的——但為什麼我就是這麼的尷尬與不自在——
商懷硯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放軟聲音,迫不及待想要脫離眼下這個可怕的氛圍:“剛好你下來了,我們走吧。”
易白棠:“嗯……”
這時候前方的方榮終於意識到自己說服不了蘇澤錦了。
他垂頭喪氣準備離開,一轉身卻發現了商懷硯正在身後站着,登時大喜過望,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商懷硯身前,牢牢握住對方的手:“商總您總算來了!兮兮已經在包廂中等着您了!”
商懷硯:“……”
易白棠:“……”
易白棠轉身走了。
商懷硯:“我——我——”我他媽是無辜的啊?!方榮你壞了蘇澤錦和他心愛戀人不算,還來壞我和白棠?!蘇澤錦怎麼沒有整死你!!!
商懷硯簡直氣瘋了!
但這時候他已經沒有精神再關注方榮了,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狠狠一瞪潑自己髒水的傢伙,趕緊朝着易白棠離開的方向追去。
一路走一路追,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別墅。
商懷硯趕緊說話:“白棠,白棠,我可以解釋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卧室的門當著商懷硯的面砰一聲關上了。
商懷硯嚇死了,易白棠傷心絕望遠走天涯的畫面再一次清晰浮現在他眼前:“別別別遠走天涯啊!”
卧室的門又當著商懷硯打開了。
易白棠淡淡看了商懷硯一眼,抱着自己的枕頭和被子,把商懷硯替自己佈置的公主房送給商懷硯自己,大搖大擺走進隔壁商懷硯原本的房間,再次關門,理所當然佔據了這間房間。
商懷硯:“……我真是無辜的QAQ”
一扇門分隔裡外。
關了門的易白棠其實並沒有那麼生氣。
他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個小小的壞笑,在愉快地將商懷硯的身份鎖定成公主之後,再次愉快地摸出筆記本,翻開第二頁,繼續寫道:
斧正小樹苗計劃二:將小樹苗打入冷宮,讓小樹苗深刻意識到錯誤。
這扇門的質量還真不錯。
門一關,商懷硯的解釋都變得斷斷續續了。
易白棠背靠着卧室的實木門,隨手塗畫,又在紙上畫了個親親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