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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懷硯對着手機翻了個白眼。

他給小宋一條短訊,再次拒絕。

依照白棠的敏感程度,一旦他接受這種事情,他都能夠想出結果了:

說不定就是現場被白棠抓包,然後白棠大受打擊,從此心灰意冷和他分手,搞不好還要遠走傷心地三五年,從此人海茫茫,對面不見……

想到這裏,商懷硯連忙搖搖頭。

這也太狗血了,跟小說一樣!反正他現在拒絕了,回頭什麼事情都不可能發生。

商懷硯淡定而愉快地做了決定,還暗搓搓地得意着自己的先見之明,決定易白棠一處理完廚房事情回房間來,就向他討要一點小獎勵。

但這一整個晚上,易白棠始終沒有上樓回房。

中途商懷硯一邊百無聊賴地將首飾給設計出來,一邊幾次默默走出房間,都能看見廚房燈火通明,底下聲響不斷。他頓時心生惆悵,忍不住想:

也許我永遠也比不上食物在白棠心中的地位吧。

話說回來,我為什麼要將自己同食物做類比……

天邊的晨曦在時針與分針的轉動中擦亮灰暗天空。

儘管昨夜睡得不太好,但第二天上午,商懷硯依舊延續生理習慣,在慣常的時間裏清醒過來,洗漱下樓,剛進廚房,就被人塞了一嘴食物。

商懷硯:“……”

他的目光先落在易白棠臉上,左右研究了一下,滿意地發現一個晚上的熬夜對於廚師來說似乎完全不算什麼。對方依舊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甚至大約因為有了成就,導致整個人都在清晨的時間裏閃閃發亮,一點也不被今天陰鬱的天氣影響。

他接着咀嚼食物,感覺到柔軟的舌頭擠壓包裹着冰冷的湯匙,他其實更想品嘗和自己的一樣柔軟的器官……

然後他終於嘗出嘴裏的味道了。

吃了這麼多易白棠做的好東西,這一次,商懷硯微微一怔。

“感覺怎麼樣?”易白棠問。他看向商懷硯的目光里充滿了篤定,就好像早已確定對方的嘴裏並不會說出讓自己失望的話一樣。

“……”商懷硯又嘗了嘗。他同時在猜測,白棠究竟是對自己有信心呢,還是對他有信心呢。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剛才吃到的東西。

白色的餐盤上墊着一片蒼翠狹長的葉子,葉子之上,又盛着一塊四四方方、缺了一角的黃色半透明凍。

“這個味道……”商懷硯斟酌幾遍,實話實話,“好像不是特別好?”

易白棠忽然笑了。

慵懶笑容在他臉上綻放,他一抬眉梢,又頗顯凌厲,這凌厲尤其在商懷硯臉上轉了一圈:“因為改變不全是美的享受啊——”

這話倒是沒錯。但是食物所要追求的應該還是美味……商懷硯在內心想。

“但食物所要追求的應該還是美味。”易白棠又自顧自地說,“所以在隨後的以這道前菜為核心的菜單上,我會設計得更精緻,讓每一道菜不再是單獨的一道菜,而能夠前後呼應,尤其是在味道上前後呼應並拱衛這道前菜。”

我們的想法相似。商懷硯點贊。

“放心吧,我們的想法相似。”易白棠繼續說,“但這邊確實存在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商懷硯忍不住問。他心想按照你這樣的計劃這道菜並不存在什麼問題了。接着他突然反應過來,過去好像是自己一直在揣測易白棠的內心,今天怎麼突然變成易白棠每一句話都說中他的內心世界了?

商懷硯忍不住轉臉看了下窗戶之外。

窗外一切正常,太陽並沒有從西邊升起,它現在就還沒冒出腦袋來。

所以這種變化,應該是正常並友好的……吧?

不知為何,商懷硯有些心虛沒底。

為了打消這種不讓人高興的情緒,他主動抱住易白棠,打算索要一個有點遲的早安吻。

但易白棠皺眉推開了對方:“聽我說完。這邊確實存在一個問題,正如你所說,這個料理適合的範圍太窄了,是只適合某一個人,甚至不是適合某一個群體。這和我的最初目的並不相符……”

“你的最初目的是?”商懷硯快速回憶,“做出最好的料理?”

“做出所有人都覺得最好吃的料理。”易白棠糾正。接着他轉臉看向流理台上的成品,“不過現在……先這樣吧。總算能讓某幾個人覺得最好吃。好了,我餓了。”

“……行,你休息一下,小睡片刻,我做完早餐叫你。”商懷硯飛快反應過來,放開易白棠,走向流理台,問,“早上想吃什麼?”

“稀飯。”易白棠挑了一個很簡單的菜色。

他打個哈欠,在離開廚房的時候順手把放在桌子上的新牛皮本子給帶走。

深藍色的沙發斜對着開放式廚房。

易白棠窩進沙發,打開本子,一邊看着廚房裏忙碌的身影,一邊在本子上寫下:

斧正小樹苗作戰計劃一:冷落小樹苗,引起小樹苗思想上的重視。

呋——

不知小樹苗何時才能發覺呢。

易白棠在本子上畫出了一個奸笑的表情,商懷硯的聲音就從廚房裏頭傳來:“你的這道凍的名字叫做什麼?”

易白棠合上本子,漫不經心:“那塊凍的名字啊……就叫‘琥珀’吧。”

封印着蟲子的晶體?

廚房內,商懷硯琢磨着易白棠給出的名字,小心收拾着桌面上的成品。‘琥珀’是從湯汁里凝結而成的,現在湯鍋還放在爐灶上小火慢熬,商懷硯用長柄勺攪動一下湯鍋,發現裏頭除了常見的大骨、豬蹄等原材料之外,還有許多古古怪怪的中藥材。

他將湯汁打到碗裏嘗了一口,只覺得濃濃的苦澀味道讓自己的精神瞬間一振!

……原來如此!

商懷硯頓時恍然,明白了易白棠湯中苦澀味道的一點深意。

一道具有提神效果的湯,正有助於疲憊的人集中精神,仔細思考人生啊!

一天又一天,如同日曆上的一頁又一頁。

下午五點半,下班的鈴聲已經敲過一輪了,周經理還在辦公室中收拾東西。

她最近精力確實有點不濟,很多事情剛剛想過就忘,以至於工作效率大幅度降低,都這個點兒了,還有好些事沒做完。

然後事情堆着事情,就越來越做不完了。

她不覺嘆了一口氣,尾音還沒在室內消散,“叩叩”的敲門聲就響起,接着黃助理探了進來:

“周姐,你還沒走嗎?”

“怎麼,還有事?”

“是這樣的,我今天要去個地方,但沒車……周姐你能不能送我一程?”黃助理有些不好意思。

“行啊,你要去哪裏?”周經理笑道,將最後幾樣東西收拾好,又重新看了一遍包包,確定該帶的都帶了后,才站起身。

“天雅酒店!”黃助理忙說。

“不錯的酒店嘛,怎麼,有喜事?”周經理微笑。

說話間,兩人已經上了車子,離開公司。一路無話,等到了地頭,周經理剛剛將車子停下,正準備讓助理下車,就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黃助理一下轉過頭來,對她笑得燦爛:“經理,生日快樂!這一年來也謝謝您的領導了,我們替您定了一個包廂,一起慶祝慶祝——”

周經理愣住了。

天雅酒店的十號包廂是一間能容納二十人的大廳。

周經理進入這個大廳的時候,周圍一片昏暗,和她想像的滿屋子熱鬧場面完全不相同,讓她有點不適應與不自在。

她皺眉轉頭,想要問一下黃助理究竟是怎麼回事,卻愕然發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在自己後邊的黃助理已經不見蹤影了。

而這時候,前方突然亮起一點光源,她有些緊張地轉過頭去,就看見一張鋪着白布的長桌子被蠟燭照亮了。

蠟燭之下,高腳靠背椅被拉開,靠背椅前,一份在燭火搖曳下微顯神秘的食物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像是一個……四四方方,凹凸不平的奶酪?

下一秒,一隻又一隻的蠟燭如同次第亮起,室內的幽暗此刻已被柔亮的光源驅散,周經理很快發現,廳中並未如她所想的那樣一個人也沒有,相反,再長桌後邊,十八個穿着侍者服裝的人站在十八隻蠟燭之後,一一將其點亮。

繼而他們悄然無聲,齊齊沖周經理一鞠躬,魚貫走出這個包廂,只留下最後一位穿着廚師服、帶着廚師高帽的男人。

周經理驚魂未定:“……白棠?”

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邊看着周圍一邊說:“你們在搞什麼,其他人呢?小黃呢?”

易白棠:“生日快樂,周阿姨。”

他站在桌前,對周經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您的助理請我為您做一餐飯,現在,您可以坐下,嘗嘗這一道餐點之前的開胃菜。”

周經理遲疑地坐了下來。

她這時再環視周圍,突然有了發現:這個包廂完全被裝飾一新了,形形□□的花朵正在房間內綻放,浮動的光與暗都不能阻止馥郁的花香瀰漫天花板上的吊燈綴着一串串含苞欲放的鈴蘭,其中幾隻綴得夠長,彷彿她一伸手就能夠到。

她又看向前方,突然發現在花枝與樹葉之中,居然還固定有許多熟悉的照片。

她上學得獎的照片,她畢業的照片,她參加工作時候的被表彰的照片,甚至還有她穿着婚紗幸福結婚的照片!

就在看見這張照片的同一時間,疲倦的心靈突然蘇醒,翻江倒海的不甘讓周經理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甚至不小心碰掉了放置在盤子上的湯匙,讓湯匙掉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噹啷”聲。

但下一刻,一隻新的湯匙遞到了周經理面前。

周經理抬頭看了一眼易白棠,將剛剛湧上心頭的情緒重新壓下。

她儘力露出微笑,再次將目光落在食物上。

那是一塊四四方方、凍狀的透明物體。

這塊凍從外表上看有點像是果凍,但內部並不如果凍平滑,有大小不一的氣泡,有點像是奶酪,又有點像是發糕。

周經理試着嘗了一口。

微涼的凍進入口腔的那一刻,就如雪遇驕陽一樣逐層融化,一層是一種苦味。

濃濃的苦澀,在這一剎那,忽然自嘴裏,自心頭,自身體的每一處彌散開來。

周經理手中的湯匙第二次掉下,砸在銀盤上,劃破墊在凍下邊的桑葉。

“真難吃啊……”她喃喃自語。

易白棠鎮定自若,勝券在握。

下一刻,周經理默不作聲揀起湯匙,三兩口吃掉了剩餘的凍。

還是苦。

層出不窮的苦。

變化萬端卻總不改變根由的苦。

就像她的婚姻一樣,在發生變化的那一剎,她猶豫徘徊,不能決定,非要將隨後的所有苦澀都嘗遍了,才心甘情願,恍然大悟。

周經理放下了湯匙。

許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有精神關注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她問易白棠:

“這道菜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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