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
康澤看沈喬的眼神很平靜。
張師母過來給沈喬倒水,又招呼她坐,張老師則是掙扎着又坐起來一些,開始跟沈喬閑嘮嗑。
雖是生着病,他還跟年輕時一樣很健談,記性也好。沈喬他們班當年是出了名的頑皮,做的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情張老師樁樁都記得,這會兒就開始翻舊賬。
從早戀扯到偷老師辦公室橙子,再到運動會上給別班的同學使絆子。
“那個吳俊,現在還這麼皮嗎?害人隔壁班的胖子摔得門牙都掉了顆。”
“哪能啊,他現在在銀行工作,西裝領帶挺斯文一個。回頭我把電話叫他過來瞧您,您自個兒看,很精神一小伙兒。”
“精神就好,就怕不學好。”張老師看一眼旁邊的康澤,“要都跟他似的叫我省心那多好。你們不認識吧。他叫康澤,大你六屆,初中三年都在我的班,一直是班長,回回考年級第一。”
沈喬就裝着不認識的樣子,對康澤大為恭維:“這麼厲害,學霸啊,我可比不上。我那時候最怕化學,每回考試前都緊張得睡不着覺。我可叫您害慘了。”
大家就都笑。
康澤在那兒剝橙子,細長的手指來回動幾下,橙子皮就全下來了。他一分為二,一半給了張老師,一半遞給沈喬。
像是怕沈喬介意,他還添了句:“我洗過手了。”
張老師就指着他笑:“他啊最愛乾淨了,那時候是班長,總要擦黑板,每次還戴一口罩,一擦完趕緊洗手。有一回我看他這樣我就問他,我說康澤啊,要不我給你買頂帽子吧,省的那粉筆灰全掉你頭髮上。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好啊,我要頂黑色的,耐臟。”
沈喬手裏那片橙子咬了一半,聽到這話差點被噎着。抬頭去看康澤,就見他一臉平靜,一點兒沒生氣,還溫和地陪着一起笑。
這跟公司里的傳聞可不像。
都說康經理不苟言笑是個冷麵帥哥,今兒一見卻是溫情滿滿,暖得和外頭的陽光有一拼。
張老師說完康澤又想起沈喬他們班來:“……那回跑我家來包餃子餛飩,包了半天沒幾個能吃的,麵粉倒是弄了一地。你師母下班回來看到那情景,追着我滿屋子打。我一直躲到鄰居宋老師家才躲過一劫。”
那畫面栩栩如生,沈喬能想像得到。那些快樂經歷的時候不覺得,過後再回想卻更叫人感動。
她在醫院裏待了一個多小時,眼見天都黑了才起身告辭。張老師不放心她一個人走,非叫康澤送。
“讓他開車送你,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你長得還漂亮。”
沈喬想拒絕,康澤卻大大方方應下,跟張老師夫婦告別後就帶着沈喬出病房往停車場走。
沈喬還想客氣一番:“其實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就行。”
“回頭丟了,不僅張老師不會放過我,你爸也會找我要人的。”
談起沈重業,沈喬的心情又變得有些糟糕。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那天我爸後來有找過你嗎?”
半道改了方向放他鴿子,沈重業該氣死了吧。
“打了個電話,我把情況一說他就理解了。”
康澤說得輕描淡寫,其實那天的電話打到最後有點尷尬。他這麼一說,沈重業那邊就吱吱唔唔不好意思起來。
他跟康澤熟,家裏什麼背景條件對方一清二楚。結果自己老婆女兒過得苦哈哈的,康澤不會不明白這裏面的原因。
換作別人也就罷了,生意場上像他這樣拋妻棄子另結新歡的男人多得是。但康澤這個人總給人一種道德感過於強烈的感覺,沈重業覺得自己的污糟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心裏肯定瞧不起他。
所以電話就這麼掛了,他也有一陣兒沒去華興,算是消停了片刻。
他不出現,沈喬自然高興。回家的路上康澤問起她的工作:“你實習期到了吧。”
“嗯,剛到,轉正了。”
“幹得還習慣嗎?”
“挺好的,謝謝康經理栽培。”
沈喬投石問路,想套點話出來。
康澤卻淡淡一笑微微點頭,四兩撥千金似的又把球給拋回來了。
沈喬有點難受,公司里流言紛紛,若只是傳傳也就罷了。關鍵還有倪霏在,要這是無中生有的事,卻被對方誤會回頭找她麻煩,那她多不划算。
想了想還是得問清楚。
“康經理,有件事情我想問問,您別介意。”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你當初進公司確實是我批的,公司里那些人沒說錯。”
沈喬無比震驚:“為什麼,咱們當時不認識吧?還是你一早就知道我是沈重業的女兒?”
“我不知道,不過也不算完全不認識,我們以前有過一面之緣。”
是嗎?沈喬搜腸刮肚也沒想出來。
“剛才張老師說的餃子餛飩,那天你也去了吧。”
她確實去了,可康澤當時也在嗎?差了六屆呢,不可能碰得上吧。
“我那天在張老師家看書,你們在外頭太吵我就把房門關了。後來你過來敲門,端了碗餃子餛飩給我。樣子不大好看味道還湊和,說是請我吃。”
沈喬完全不記得這個事情了,現在被他一提醒才隱約有點印象。但當時房間裏那人是誰,她真想不起來。
“那人原來是你啊。可你怎麼還認得我呢?”
“時間有點久,你的樣子也變了點。不過名字沒變。你那時候有自我介紹。”
沈喬臉一紅。她小的時候和現在不大一樣,嬌養長大的獨生女,膽子還挺大,見了陌生男人也敢胡說八道。
全是給寵出來的。
“我真不記得了。”
“我還記得。我一邊吃餃子一邊聽你在邊上嘮叨。你話真不少,介紹完了名字也不走,又說了一堆廢話,還總問我問題。我被你一分心,叫只餃子燙了嘴,長的泡一個星期才消。”
沈喬愈發不好意思,她從前這麼煩人啊。
“你現在跟小時候不大一樣。樣子變得不多性格卻變了,你以前話更多。”
“長大了,自然會變,再不能像小時候那麼沒心沒肺了。”
如果沒有父母那樁事情,她現在應該還長不大。家境優越的嬌嬌女,搞不好張揚跋扈還挺惹人厭。
和莫淮安在一起的兩年,是她迅速成長的兩年。她學會了低眉順眼看人臉色,學會小心翼翼費力討好。大學還沒畢業,她卻早就領教了這個社會最殘酷的一面。
倒是這個康澤,又叫她回憶起了那些最純真美好的時光。
兩人就這麼聊了一路,到家的時候沈喬心情大好,下車時沖康澤頑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只是無意的一下,卻叫康澤看了有點失神。那個曾經的小女孩,彷彿一下子又回來了。
自打那天後,沈喬的運氣似乎也好了起來。
徐芸芳拿她的設計做了幾件樣衣掛店裏賣,沒想到大受歡迎,竟意外打開了知名度。原本她們店也就不死不活小本經營,如今卻是漸有名聲,在婚紗一條街競爭如此激烈的環境裏有了嶄露頭角的希望。
衣服賣得好沈喬收入也高,比起每天坐在縫紉機前辛苦工作,賣件婚紗就能拿提成的日子可是舒服多了。
徐芸芳對她愈加欣賞,大事小情都跟她商量,儼然把她當成了好閨蜜。
沈喬也樂意跟她做朋友,對她的女兒輕輕更是寵愛有加,有一空就琢磨着給她做漂亮的裙子,把個孩子打扮得跟個小公主似的。
輕輕正是臭美的年紀,每天換着花樣穿不同的公主裙去幼兒園顯擺,惹得一眾小朋友羨慕不已。慢慢的就有家長找上門來,想叫沈喬給他們孩子做一樣的裙子,莫名其妙又給沈喬增加了一份收入。
原本和莫淮安分開的時候前路一片坎坷,短短兩三個月過去,沈喬的新生活也變得如魚得水起來。
結果好日子沒過多久,變故接踵而來。
那天晚上她跟徐芸芳在店裏加班,照顧輕輕的阿姨打電話過來說孩子有點發燒,叫徐芸芳回家看看。
沈喬送她出門,眼見車子尾燈在黑夜裏消失,這才重新回工作枱趕工。
忙了大約一個小時,卻突然接到徐芸芳的電話。對方在那頭哭得不行,說自己跟孩子出了車禍,這會兒卡車裏出不來。
沈喬嚇壞了,趕緊叫了的士趕往現場。一到那兒就見救護車警車到處跑,十字路口圍滿了人,看熱鬧的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案發經過,聽得沈喬頭皮發麻。
“兩輛車撞在一起,紅色那輛小車裏有個孩子,這下可麻煩了。”
徐芸芳的車是紅色的,沈喬的心瞬間揪緊。
“不是三輛嗎?”
“有一輛避過了,一個年輕人開的車。你們是沒看到,當時那兩輛車開得多快,要不也不會撞上那輛紅色小車。我看這回真麻煩了。”
沈喬奮力擠進人群,探着腦袋尋找徐芸芳母女的身影。張望中她一眼看到現場某輛黑色跑車,不免有些發愣。
限量版名牌跑車,樣子十分眼熟。再一看車牌號更是熟悉。
那是莫淮安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