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府

第12章 出府

御使誦完聖旨,家主遂雙手攤開舉過頭頂,將紅木雕花食盒接過來,闔家叩頭應謝。御使劉公公是恭熙帝的身邊人,與趙青山相熟,見了面自然少不得寒暄幾句拜個年。身後僕從奉上年禮,劉公公客套言謝,這才笑盈盈領着一眾宮人離去了。趙氏一家目送馬蹄聲漸遠,復踅身打道回府。

承遠侯將御賜的年菜遞給邊兒上人,宋管家恭恭敬敬抬雙手接過,幾經輾轉才到了廚房裏,裝盤點綴送入花廳。

大戶人家的年夜飯講究多,男女理應分桌而食,不過念及幾位爺姐年歲尚小並未婚配,這道規矩也便省了去。家主撩了袍子上主位,孫氏便攜著兒女們依次按序入席。明珠蓮步輕移緩緩落座,抬眼看,程家那位雪懷錶妹果然也在主席,坐在六郎禮續身旁,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明珠父親無有兄弟,三位姑母也遠嫁高河營城等地,所以趙府的除夕遠不如許多高門熱鬧。她眼兒微轉,只見白氏姨娘仍舊獨自開桌,一個人坐在四君子大屏風的另一頭,看上去孤零零的,形單影隻。

過去趙府有兩位姨娘,柳氏還能與她搭個伴兒,如今柳氏被趕出府門,白姨娘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正感懷着,又聞父親的聲音從主位上傳來。趙青山的目光掠過屏風望向白氏,似乎心中不忍,忖了忖方才望向身旁的孫氏,神色柔和幾分低聲道,“夫人,今日是除夕,白氏一人獨桌不成樣子。”

家主話只說一半,可孫芸袖何等聰慧,當即頷首,稍思索便望向禮書同久珠,含笑溫婉說:“宮裏賜的是佛跳牆,三郎久姐,在主席用完御菜,便去陪陪你們白姨吧。今兒個是除夕,可別讓她覺得孤單單的。”

兩個孩子聽了面色大喜,連帶那頭的白姨娘也受寵若驚,慌忙起身向主母孫氏道謝。禮書着的是時下文人皆青睞有加的廣袖大袍,直起身來揖禮,一個不留神,寬袖險些將華珠面前的玉筷子拂落。

年關里忌諱多,尤其不能摔東西,明珠唬一跳,險險伸手將玉筷子給接住。幾位娘子郎君將這幕收入眼底,暗道不妙,人人皆知承遠侯的性子古板,抬眼望,家主兩道眉毛擰起來,不由可憐三郎,大過年的也要挨頓數落。

果然,趙青山面色一沉,劈頭蓋臉便是一頓責難,“三郎,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這樣毛躁魯莽?你是兄長,底下弟妹諸多,自當為家中表率,這副模樣是做給誰看?教弟妹們都以你為楷模么?學問都做到天上去了?”

禮書的性子同承遠侯像足六七分,家主責罵是萬萬不敢有反駁的,只埋着頭悶悶道,“兒子知錯了,父親消消氣,別傷了身子。”

侯爺還待開口,孫芸袖卻含笑出來打圓場,從旁替三郎周全道,“三郎只是無心之過,侯爺何至於發這麼大的火?東西沒摔沒碰便不算犯忌諱,侯爺指點一二,足以令三郎長記性了。”

明珠機靈,見狀連忙將面前沒動過的老君茶推到禮書跟前,朝他遞了個眼色。三郎回過神,復雙手托起茶盅向家主奉過去,埋着頭恭謹道,“兒子知錯,必謹記父親教誨,父親喝茶。”

大過年的,真要為難孩子也不好看相,何況還有個程家的外姓女在,再苛責下去,三郎的面子也不好放。趙青山皺着眉瞥一眼兒子,這才伸手將茶盅接過來抿了一口,青花蓋兒捻起來重又落回去,哐當一聲輕響。禮書心頭舒一口氣,家主一個眼神示意,他方戰戰兢兢坐了回去。

除夕里鬧出這麼樁事,眾人都有些尷尬。埋頭坐着也不說話,只由僕婦們依次將佳肴擺上桌。華珠心大,天塌下來也能置身之外,只是挑了眉看向禮書,視線滴溜溜在他一身行頭上流轉,戲謔的口吻,“三哥,這下知道韓先生那一套不好使了吧?”

禮書最是尊師重道,聞言霎時蹙眉,壓着嗓門兒正色道:“你這是什麼胡話?為學莫重於尊師,師者,人之模範也!先生授業,你不上進也便罷了,還在背後肆意編排,實在過分!”

一通之乎者也聽得華珠腦子脹,她白了禮書一眼不予理會,自顧自地悶頭吃杏仁酥。明珠坐在旁邊,見兩人這時候還鬥嘴不由皺眉,輕輕搡了搡華珠的肩,道,“三哥古板冥頑,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和他犟不是自找煩惱么。”

華珠忿忿不平地說了個“就是看不慣他”,之後菜已經上齊了,只聽侯爺掖袖喊動筷,諸人這才開始正是用年夜飯。

氣氛不佳,年飯也稱不上是年飯,更像是年關里必經的程序。家中上下都各自吃着,明珠拿公筷替華珠夾了塊兒什錦豆腐,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眼她腕上的金手鐲子,咦了一聲狐疑道,“你這鐲子上頭怎麼有道刮痕哪?”

程雪懷神情一僵,小臉上霎時白了白。

華珠聞言,面上做出副驚詫的神情,“是么?”慌忙摘下手鐲仔細端詳,當即大為懊惱,撅着小嘴嘟囔道,“唉我這心疼的,今兒個才剛拿到手,還沒戴熱乎呢!”

兩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孫氏聽得蹙眉,不由問道:“刮痕?怎麼會弄上刮痕呢?”邊說邊伸手去接華珠手裏的金鐲子,“華姐,給母親看看。”

四姑娘依言將手鐲遞過去,暗暗朝明珠挑了挑眉。明珠心頭冷笑,俏麗的臉蛋兒上卻一絲不露,眸光不着痕迹地掃了眼程雪懷,眼底掠過一絲寒意。

孫氏端起金鐲細細觀摩,將刮痕的形態同位置都收入眼底。她面色稍變,掀起眼帘,目光從程家外甥女的小臉上掃過,邊兒上侯爺略蹙眉,微微傾身道,“怎麼了?”

“……不礙事。”孫芸袖含笑搖頭,將手裏的鐲子遞還給華珠,意味深長道:“華姐兒,你手裏的都是趙府里最好的,往後拿了新東西可得小心着點兒。”

明珠悶着頭夾起一塊兒水晶蝦仁兒,小嘴呼呼兩下,吹涼了才放進粉嫩的唇里。母親的腦子不笨,這麼一來,那程雪懷是個什麼貨色也該明白個幾分了。她嚼着蝦仁兒咕咚咽下去,重又舀起一勺佛跳牆小口小口地吃。

這個時候,她猜那個惡毒的表妹一定後悔死了吧。沒見地的鄉下丫頭,貪便宜都貪到她們頭上來了,真是自作自受。來日方長,上一世那個蹄子害她的,她一定會加倍地奉還回去!

除夕守歲,用完年夜飯,便由主母帶着娘子們圍坐剪貼花。華珠打定了主意要帶妹妹出府,自然想方設法腳底抹油,又是肚子疼又是腦袋疼不肯消停,最後孫氏無奈,只得啐道,“知道你這丫頭坐不住,帶明姐兒上別處玩兒吧。”

華珠聽了笑盈盈地點頭,乖巧道,“母親放心,我和么寶一定乖乖的。”說著看一眼明珠,笑眯着眼睛道,“是吧妹妹?”

“……”明珠扯着臉皮呵呵地乾笑,心頭髮虛得厲害,也不敢吱聲,只能任由華珠拉着走。孫氏手持窗花抬眼一瞧,兩個纖細嬌小的影子跑得飛快,銀鈴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很快便看不見了。

蘭珠含笑無奈地搖頭,“母親也太縱容這兩個丫頭了,華珠性子乖張,可千萬別教壞了咱們么寶。也不讓人跟着,若是跑出府去怎麼辦?”

“么寶自幼膽子就小,怕生得很,不敢出府的。”久珠揣着手爐輕柔應聲,“長姊不必擔心。”

若是明珠聽見這番話,必定會搖頭感嘆,姐姐們對她的了解很不足。膽小怕生倒是不假,可她對侯府外的天地着實嚮往。聽華珠說,除夕夜裏市集上熱鬧非凡,人們看煙花放鞭炮,雜耍藝人也不勝數,噴火的,踩高蹺的,豐富得很。

上一世她短命,十七來歲便香消玉殞,重活一次,自然想把什麼稀奇玩意兒都看個盡興。明珠心頭暗暗打定主意,硬着頭皮便跟華珠去了。

承遠侯府有兩道門兒,後門不及正門堂皇,是供丫鬟僕婦們通行的,把守的家丁小廝也只有兩個。明珠華珠藏在檐廊的廊柱後頭,探首打望一番,各自拾起兩塊石頭在掌心掂了掂,眼神上一番來往,便卯足了力氣將石頭朝兩個方向扔了出去。

石頭落地,哐哐兩聲響,在夜色里顯得格外突兀。

兩個看門的小廝對望一眼,皆是滿頭霧水,各自挑燈,一人一方察看去了。兩個姑娘大喜,礙於鈴鐺不敢跑,只能抱着裙擺躡手躡腳朝前,拉開大門,小心翼翼邁了出去。

出了侯府,明珠懸着一顆心才算險險落下來。

抬眼望,人聲鼎沸,四處張燈結綵。雖不是十五,長街上卻已經有許多賣花燈的小販。惶惶燈火如畫,將半邊黑夜照得通亮。行人往來不絕笑顏如花,一家子有說有笑從她們跟前經過,一個小女娃騎在父親脖子上,一隻小手拿糖葫蘆,一隻小手拿泥人兒,不知聽了什麼覺得高興,咧開嘴咯咯地笑。

明珠仰起脖子東張西望,滿眼好奇,邊兒上四姑娘一把攏過她的小肩膀,邊走邊笑道,“咱們府上哪兒叫過年啊,瞅瞅,這才叫過年。”

四處都熱鬧不凡,的確與侯府的循規蹈矩大不相同。明珠一對大眼睛亮晶晶的,心頭既雀躍又有些緊張,不安道,“的確不錯。可是咱們這樣偷偷溜出來,會不會被父親發現啊?”

“哎哎,安安心心跟姐姐後面,溜着彎兒看美男就成了,廢話真多。”華珠不耐地打斷她,掏出個錢袋子拋起來又接住,半眯着眸子道:“我看你就是膽子小,這點兒出息!被發現了怎地,父親還敢把咱們怎麼樣?瞧你這膽小如鼠的德行。”

她最經不得激,聞言大挑其眉,挺了挺胸脯,小手將胸口拍得邦邦響:“什麼膽小如鼠!我膽子明明很大!”

華珠被她逗笑了,掏出銅板兒買了個糖人遞給她,復又拉着妹妹往前走,忽若有所思道,“上回你告訴我別肖想七王,我後來琢磨了半天,你這丫頭連人家的面兒都沒見過,說這話毫無道理嘛。”

往來行人擦肩而過,明珠正在咬糖人兒的腦袋,聞言動作一頓,湊過去壓着聲兒道:“你一定要聽我的,千萬別同那位七王殿下有牽扯,美人在骨不在皮,看人絕對不能看臉!”

這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嬌柔中有恫嚇的意味,即使在嘈雜的人聲中也能教人瞬間分辨出來。

不遠處一道挺拔頎長的身影稍頓,淡淡瞥一眼,只見糖人鋪前立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身旁年紀稍長的女郎朝她附耳,不知說了什麼,氣得她飛起一腳踹過去,卻被對方靈巧躲開了。她踹了個空,嬌小的身子一崴,竟然直愣愣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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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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