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072 從別君后

72.072 從別君后

072從別君后

衛將軍一走,這上京的局勢陡然變了,昨日還是魏蜀吳三分天下,今日就成了楚漢相爭,多少來不及站隊的人茫然起來,心思活絡的馬上又動了別的腦筋。表面上風平浪靜,私底下何等的洶湧波濤?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樣緊張地近乎窒息的氛圍中,倒還有件喜事來緩和。

光祿卿林瑜之與公主元嘉的婚事。

“聽聞你與林瑜之是摯交,我當恭喜一二。”這日午後,爾朱勁與她同游半山湖,行至一半,忽然駐足回首。

她乍然聽聞這個名字,默了會兒,彎彎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爾朱勁道:“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

“沒有。”她重新抬起頭,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提步朝遠處走去,“這是我的私事,六汗還是不必過問了。”

“作為一個朋友的關心,你也不領情?”

“你我是合作關係,不過各取所需。”

“真是絕情。”

“六汗身份貴重,三娘不敢高攀。”

爾朱勁微笑:“謝使君,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秋姜神色篤定,目不斜視:“六汗何必強人所難?”

——真是油鹽不進。

爾朱勁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挫敗,威逼不行,利誘作罷,就是示好也打動不了她分毫。這世上真有這樣的女子?凡事只憑她的好惡和觀感,這樣執拗、這樣倔強、這樣剛強、這樣自主。這世上真的有男子可以打動她嗎?

“容姬,你可曾許了人家?”他忽然道。

秋姜抬頭望向他,停下了步子。

爾朱勁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直言道:“我很欣賞你。”

“多謝六汗。”她拱手執謝禮。

爾朱勁卻忽然捉了她的手,逼近一步:“不要說謝,這樣客套,顯得生疏敷衍。如果我告訴你,我願意納你為側妃呢?你可願意嫁我?”

“側妃?”秋姜沒有抬頭,只是將這兩個字在唇齒間咀嚼品味,但笑不語,唇角略揚,多有輕蔑。

爾朱勁以為她不滿側妃之位,溫言道:“雖是側妃,但在我秀榮部,側室並不遜色於正夫人。我厭惡宇文氏,你若願意委身,日後我定當傾心相待。以你的智謀和我兵力,必能東盪西除、所向披靡。”

秋姜沉身下拜:“多謝六汗厚愛,三娘何德何能?”

“我說你當得,你就當得。”

秋姜道:“只是我有一個疑問,也想請教六汗。”

“你說。”

她抬起眼帘瞟了他一眼,緩聲道:“我若能為他人正室,何必自甘下賤去做人側室?六汗莫不是以為,我謝三娘的腦子有問題吧?我堂堂二品大員,難道要以後給一個目不識丁的小小胡女參拜見禮?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且宇文氏品行低劣,要我日日都見她,還不如給我一刀來得乾脆。”

爾朱勁雖知她不會輕易應承,卻也想不到她如此乾脆地拒絕,且話音之外對他的提議頗為不屑。他悠然負手,笑道:“我知道你自視甚高,怎肯輕易為妾?但你也不想想,令尊不過一個毫無實權的大司馬,儼然朝上一個擺設,他能庇護得了你幾時?而我爾朱勁,卻是塞北六鎮的霸主、契胡族秀榮部的領民酋長。塞北的草原就是我的天下,你在這裏如此辛苦,得到了什麼?你若是和我回到塞北,你便是那片草原的女主人!我答應你,若我有朝一日掃平關隴,擊敗宇文氏,必定立你為正妃。”

“說的多好聽啊。”秋姜施施然一笑,看向他,“那又如何?”

“你……”他的怒意在觸及她眼底的微笑時,忽然如冰雪遇到暖陽,頃刻間情不自禁地散去。他微微點頭,笑了:“好,謝三娘,我果然沒有錯看你。”他豎起手掌,“你我擊掌為盟,共同滅除宇文氏。”

秋姜抬手和他對了。

心裏卻道:你也是我的敵人。

第一世,雖然她沒有見過他。但是,就是這個人間接害得她身殞。她怎麼可能幫他?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

爾朱勁走了,秋姜攏了攏狐皮大氅,仍停步在湖畔。青鸞規勸道:“娘子,天色晚了,早些回去吧。”

秋姜道:“冷?不,不算冷。”這算什麼冷?她解了大氅丟給她,一個人抱着胳膊望着那澄亮如鏡的湖面發獃。身邊安靜極了,不過秋日,鳥雀也失了蹤跡。過了會兒,她聽到身後有人緩緩走近,將大氅攏到她的肩上,輕輕壓了壓她的肩頭。

“都讓你走了,青鸞,連你也要和我作對?”她驀然回首,臉上的薄怒就這麼僵住,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她彷彿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只有眼眶漸漸濕潤,卻徐徐而佇定地笑起來,微微抬了抬下巴。

“士別多日,君侯一切安好?”

“三娘為我擔憂,曄也時刻挂念三娘,怎能安好?”周遭是如此安靜,李元曄的微笑也在秋日的涼風中沁人心脾,瞬間打開了她的心扉。

謝秋姜抹了一下眼淚,猛地扎進他的懷裏,放聲大哭。

李元曄像安慰一個孩子般輕輕拍打着她的肩膀,笑道:“過了今年,三娘就二八了,怎麼還如小娘子一般?”

秋姜放開他:“我如今是當朝女侍中,所有奏章報表都經由我手,權傾朝野,你不知曉嗎?”

元曄訝然。

秋姜樂了:“我喜歡你這表情。”伸出食指輕點他的鼻尖,緩緩下移,順着他的鼻翼繞過他的唇線。微微起伏而恰到好處的曲線——這是如此優美、秀麗,是她心目中最美的山巒,最性感的男人。

元曄捉了她的手:“不要鬧了。”

秋姜仰頭道:“憑什麼?”

元曄道:“怎麼你總是這樣乖戾囂張呢?謝三娘,日後我不娶你,誰會要你啊?”

“大言不慚!”謝秋姜鼻中哼出一聲,“方才就有人向我求親呢。”

“何人?”他神色如此,只是語氣冰冷。

秋姜得意地揚起頭:“塞北六鎮的霸主、秀榮部第一領民的酋長——爾朱六汗。論樣貌、論身份,他一點也不輸給你。”

元曄點點頭:“是個不錯的對手。”

“怎麼樣?心悅誠服了?”

元曄嗤地一笑:“容姬姿容出眾,風華絕代,自然有數不清的兒郎喜愛。只是,這爾朱六汗年過三十,都可以當你阿耶了。你下次能否找個年輕點的?”

“你這是嫉妒!”

“他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

秋姜聽他語氣不善,反而笑起來:“好大一股酸味啊,誰的醋罈打翻了?嘖嘖嘖嘖……啊——”猝不及防下失聲,一個趔趄撞進他的懷裏——原是他繞過她的腰間推搡了她一把。

秋姜有點兒惱羞成怒:“幹什麼?”

“抱美人啊。”他戲謔道。

這一聲笑,瞬間讓這日益威嚴的女侍中紅了臉。她板著臉,本想端個架子,觸及他眼底溫暖的笑意,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又仰頭嗔道:“好好好,你越發會拿捏我了。”輕輕一推他,提了挽臂紗轉身逃了,在遠處驀然回頭,猛地對他擺手,“人人都說你驍勇善戰、雷厲風行,不過個把月就平定了豫州的叛亂。李四郎,你追得上我嗎?”

“不急,讓你先跑段路。”他在對面揚聲道,“謝三娘,儘管跑,左右是逃不了的。”

她狠狠啐了聲,對他“呸”了一聲:“大言不慚!”

李元曄卻道:“趕緊跑,大灰狼來了!”

二人追逐着相笑遠去,爾朱勁方從林子后緩緩走出,眼神淡漠,一言不發。斛律金從旁偷看他的神色,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開口。

秋姜與李元曄回府,青鸞一見她便奔出門過來:“女郎可回來了!”

秋姜甚少見她神色這樣匆忙惶急,沉了沉聲:“什麼事?你慢慢說。”

青鸞擰眉正色:“杜娘子找你。”

“杜掌珠?”秋姜微露疑惑,一個青色的身影奪門而出,撲入她懷裏,“秋娘子救救川渝!還有沈使君!”

“沈三娘怎麼了?”

杜掌珠抽泣着斷續說來:“不知曉,一大早就叫都官曹的人帶走了,也不知犯了什麼事。同來拿人的還有侯官曹的侯官,一個個凶神惡煞。我方才正要去找川渝,就撞上了。”

北魏初期曾仿照漢制設立過御史台,也就是蘭台,司監察百官,后太武帝廢之,代之侯官曹,相當於後世明朝的錦衣衛和東廠。侯官人數眾多,到本朝已多達數千人。皇帝忌憚士族門閥勢力,多委任寒門子弟和胡人任主職。這幫人文化水平低,良莠不齊,為了立功,監察苛刻,甚至無中生有,誣陷朝廷命官,卻恨得皇帝寵幸,故無人敢得罪,朝中上下敢怒不敢言。侯官長楊威更是眾人心中的惡鬼煞神,無人敢惹。

不過,謝秋姜例外。

“下官見過謝使君。”楊威抱着拳拱了拱,笑得像個彌勒佛,雖挑不出禮儀上的錯漏,這不陰不陽的姿態也讓秋姜極其反感。

“諫議大夫犯了什麼事,這樣直接就抓了沈氏全家?”

楊威提起袖子甩了甩,好整以暇地揚了揚頭,嘆了口氣,道:“本官也是依法辦事,至於這犯的什麼事?實在抱歉,這是曹內機密,雖然謝使君位高權重,本官也不能徇私啊,還望謝使君諒解。”

“好!”謝秋姜認命地點點頭,甩袖便返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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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郡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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