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陸芸睡醒后一睜眼就到了除夕,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還在北京五環外的出租房裏,待看清楚周圍的佈置,這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終於回家了,一時又覺得心裏五味陳雜。
屋裏的空調開的很足,倒也不覺得冷,她起身撩開被子走到了窗前,外面還在下雪,一夜之後路面和屋頂上堆積了薄薄的一層,這在江東市極為少見。可對已經在北京見過多次大雪的陸芸來說,眼前的景緻反倒別有一番味道。
陸母敲門查看陸芸睡醒了沒,一開門瞧見她穿着睡衣站在窗前,忙罵道:“快點給我把衣服穿好,大年三十的感冒我可要被你氣死。”
陸芸忙笑着準備換衣服,陸母找了一件大紅色羽絨服,非要讓她穿上身,嘴裏嘮叨道:“過去的一年已經過去了,既然已經回了家,我們就要紅紅火火開始新的一年。”
陸芸久未聽到母親在身邊這樣嘮叨,不覺心煩只覺溫暖,她說什麼自然也就跟着做。陸芸身材瘦小皮膚白皙,大紅色穿上身嬌嬌俏俏,惹得陸母直誇自己眼光好。
陸芸一整天呆在家裏給父母打下手準備年夜飯,電視機也開了一天,一直在播放着今年各地慶祝除夕的盛況,又在為即將開始的春晚倒計時。
陸芸難得回家,又碰上除夕這樣的節日,一大家子暫且忘掉了先前的不快,其樂融融的過節。很快就到了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桌上雞鴨魚肉樣樣齊全。飯後,一家四口又擠在沙發上看一年一次的春晚,節目沒有任何新意,只是不看又覺得今年除夕總差了什麼。
快到晚上九點時,上午停了一陣的雪又下下來,窗外的夜空也時不時被外面五顏六色的煙火點亮。
陸芸家位於江東市的郊區,是前幾年拆遷征地政府分的安置小區,陸父本來在市區還有一套房子的,可陸爺爺一去世,陸奶奶是個念舊的,住在這裏就不願意搬離,剛好陸父工作的醫院重新選址修建,離陸奶奶住的地方近,陸父和陸母便搬來和陸奶奶一起住了。
這個小區的位置剛好可以燃放煙花,城區里不少人都專門跑到這裏來放煙花慶祝節日,因此外面煙花鞭炮被點燃的聲音不斷。
電視上正播放着今晚的第二個小品,陸奶奶笑個不停,陸母卻突然驚叫道:“完了,我忘記買面了,明天一早必須得吃面啊。”
江東市的習俗正月初一早上必須吃面圖個吉利,陸母這樣一說,陸奶奶立刻蹙眉責怪道:“怎麼這麼小的事兒你都給忘了?”
陸父忙不在意的說道:“沒事兒,家裏不是還有湯圓嗎?明早吃湯圓也行,我現在巴不得我們一家團團圓圓。”
陸奶奶卻還是不太高興的樣子反駁道:“正月初一就吃湯圓,那正月十五又吃什麼啊?”
陸父一時找不到話來回答,陸母也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麼。陸奶奶年輕時候以潑辣出名,陸母才嫁到陸家時受了不少罪,可等陸爺爺因病去世后,陸奶奶性子好了不少,但骨子裏有些壞脾氣還是沒變。
陸芸怕大過年的一家子都鬧得不開心,忙抱住陸奶奶一隻胳膊笑道:“奶奶,你別著急,我現在就出去買。”
陸奶奶面上還是不好看,總覺得陸母一點小事都做不好,又捨不得孫女大過年的出門挨凍,拍了拍陸芸的手道:“時間晚了,還是算了吧,再說今晚估計外面的超市都關門了。”
陸芸又笑道:“大過年的,外面一直在放煙火,我也想出去看看,小區周圍超市有好幾家,我去碰碰運氣說不定總有一家沒關門。”她們這一片地方光安置小區都修了四期,還不說還有地產商開發的樓盤,雖是郊區但是人流量很大,超市自然也不會少。
陸母見陸芸非要出去,又給她找了圍巾和帽子戴上,帽子依舊是大紅色,陸父一見陸芸戴上就好笑道:“這麼一打扮和小紅帽一樣。”
陸母和陸奶奶也都跟着笑了,還不忘囑咐陸芸出門小心一點。
陸芸一打開門便被迎面而來的陰冷空氣侵襲,一呼一吸間全是白霧,走出樓道,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夜色又被五顏六色的煙火點亮,過年的意味越發濃重。
一路走到小區外,路旁有很多小朋友在大人的陪伴下放鞭炮,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噼里啪啦聲,陸芸在這片吵鬧聲中會心一笑,回家的感覺真好,過年的感覺真好。
圍着小區外走了一圈,陸芸很幸運的碰見一家超市沒關門,連忙走了進去找到袋裝的乾麵,也不知道家裏喜歡吃哪種,她乾脆拿了幾袋不同的牌子。
到收銀台付賬的時候,陸芸從包里拿錢,小腿被人碰了碰,她低頭一看,是一個和她一樣全身捂得嚴嚴實實的小男孩,男孩長得眉清目秀,一看就讓人喜歡。陸芸對他笑了笑,剛好收銀員給她找零的錢,她拿回錢剛要走又從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小毅,我說了讓你跟着我,怎麼轉眼就不見人了?”
陸芸鬼使神差的往身後看了一眼,是一個穿着深色短款羽絨馬甲的年輕帥哥,她很快收回視線往前走了兩步卻又頓住了步子,她又往回看了一眼,見年輕帥哥已經將小男孩抱在懷裏含笑看着她,她囁喏了一下,開口問道:“沈初辰?”
沈初辰面上笑意更深,回道:“是我,陸芸,好久不見。”
陸芸怔怔的想是好久沒見了,大學本科四年加上研究生三年,竟是和他七年都沒見過了,記憶中對他的印象還是高中那個只知道打架鬥毆的壞學生,沒想到轉眼就長成了這般。
沈毅拽了拽沈初辰的袖子,提醒他給錢,沈初辰這才如夢初醒,忙先給了錢。
沈毅小朋友也是個自來熟的,見陸芸長得漂亮可親,從沈初辰身上下來就走過來抓住了陸芸的手,仰着一張稚氣小臉道:“姐姐,堂叔是帶我出來買鞭炮玩的,你和我們一起玩吧。”
沈初辰剛好付完錢走到兩人身前,開口提醒道:“小毅,該叫阿姨。”
陸芸倒一點不在意小孩兒對她的稱呼,只猶豫着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畢竟她和沈初辰多年未見,這樣突然相見還真是找不到什麼話來說,可讓她拒絕小朋友又覺得不忍心,尤其是對上那樣一雙晶亮無塵的眼睛。
沈初辰看出陸芸的踟躕,竟是捏了捏放在身側的手才開口道:“時間還不算晚,我們家家裏人又都在打麻將,只有我陪小毅出來買糖放炮,你要是沒事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吧,”
沈毅不停的接嘴道:“就是就是。”
陸芸沒了拒絕的理由,又打電話告訴陸母在外面耽擱一陣再回去,這就跟着沈初辰叔侄倆往人最多的地方去。
沈毅今年才六歲,到底年紀小,真讓他放炮又害怕,到最後還是沈初辰去買了鞭炮來點燃。周圍放炮放煙火的都多,沈毅看着就挪不開眼了,也不願意走。
陸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沈初辰聊上的,也是見着兩人沒人說話氣氛尷尬的很。
“沈初辰,你現在在哪裏工作?”陸芸隱約記得當時沈初辰高三都沒有念完就離校了,最後好像也沒有參加高考。
沈初辰側首瞥她一眼,“現在在施工單位。”
“施工單位?”陸芸似乎只能將塵土漫天和農民工與施工單位聯繫上,眼前的男人清俊溫雅,她實在沒想到。可轉念又想到了什麼,問道:“你是跟着你爸爸在幹嗎?”她記得高中時沈初辰雖說成績不好惹是生非,但帥氣的外表和不錯的家世都讓女生對他趨之若鶩,她也是想起那時似乎聽人說過他爸爸是一家央企特別有資歷的項目經理。
沈初辰抿了抿唇才簡短的回道:“我爸爸去世幾年了。”
陸芸震驚了一陣,不好意思的低頭道:“對不起。”
沈初辰好笑道:“有什麼好道歉的,本來就是事實而已。”沈父才去世時,家裏的確艱難過一陣,但現在已經好了太多。
仍舊還在飄雪,陸芸扛不住凍,臉頰被冷的紅通通的,沈初辰也見時間不早,便說送她回家。陸芸忙擺手拒絕道:“我家就在一期裏面,很近的,今晚大過年的到處都是人,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沈初辰不好再多說,和她一路走到了小區門口看着她進去。
沈毅剛才還窩在沈初辰懷裏昏昏欲睡,這時似乎突然清醒了一般,笑看着沈初辰:“堂叔,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漂亮阿姨?”
沈初辰這才收回視線看懷裏的小人,笑着反問道:“你知道什麼是喜歡?”
沈毅小朋友十分自豪的回道:“我當然知道,我就喜歡我同桌那女生,雖然她老是不理我,但我有好吃的都是第一時間想要分給她。”
沈初辰揉了揉沈毅的腦袋,抱着他往回走。
沈初辰是在接近半夜十二點時躺上了床,窗外更是鞭炮聲不斷,但也就這個時段一過,夜晚又恢復了以往的安靜。
他沒想過會和陸芸這樣再遇,晃眼就是七年,他從一個壞孩子成長為一個獨當一面的男人,而陸芸還是像當初一樣,似乎只能是在他夢裏出現的人。說起來他這幾年也算見過不少人物也經歷過不少大事,卻許久未像今晚一樣緊張。
當初沒想過會再見,再見時,卻又想以後一直都能有交集,人總是太過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