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愛上你的時候還不懂感情
離別了才覺得刻骨銘心
為什麼沒有發現遇見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田馥甄《小幸運》
第一回
陸芸是在接近除夕才從北京回的江東市,一從飛機上下來便感覺到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這才是她真正熟悉的城市,儘管常年陰天連太陽都很少見着。
林園一早就在人相對較少的五號出站口等着她,一身大紅色呢子衣,遠遠地便能瞧見她。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接近一年沒見,林園一見她就罵了幾句沒良心之類的,說得陸芸像是對她始亂終棄的情夫。最後兩個姑娘抱了一陣,雖說久未見面,心中的情誼卻沒減少過。
陸芸這次回來就不會再回北京了,可現在知道這事的人還只有林園。
林園幫着陸芸把她的一大堆行李裝上後備箱,這才看着陸芸有些焦慮的問道:“你沒了工作的事也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你準備怎麼辦啊?”
陸芸瞥了眼林園這輛車的大眾標誌,面目低沉,似乎還沒從辭職的打擊中走出來。
林園低低嘆了口氣,從身後推着她坐上了副駕駛,自己才跟着坐進駕駛位發動了汽車。
汽車很快駛離機場,陸芸目光貪婪的一直看着車窗外,儘管機場建在偏僻的郊區,看不到那麼多拔地而起高樓大廈,但這裏的一切都讓她莫名的心安,落葉歸根、遊子歸鄉一般舒暢,唯一遺憾的是她並非衣錦還鄉。
林園一邊開着車一邊展現出她的聒噪本色來:“你上次在電話里大概給我講了下你的情況,我知道你在那邊受委屈了。可我說句實在的,你一個姑娘又是孤身一人,在北京無依無靠的,不管有沒有發生這事,我還是勸你回來,畢竟你的家人和我們這些朋友都在這邊。你也別急找工作的事,其他的事我不敢說,我媽在外面的人脈還是挺廣的,剛好她又喜歡你,讓她幫你物色一份合適的工作還是問題不大。”
陸芸稍微收回了視線,心中莫名感動。她當然知道林園媽媽為何喜歡她,她從小就是優等生,一路順利升學,高考以年級前三考入北京名校,后又直接保送本校研究生,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可初入職場半年,便以屈辱的方式離職,還找不到人申訴,可以說是她二十幾年裏遇到的最大打擊。
林園見她不說話,瞥了她一眼,只見她眸色淡淡,卻知道她心裏還是不痛快,又開口安慰道:“你也別不高興了,回來了才好,要是下次再有人敢這麼欺負你,我第一個衝出去幫你扇他幾巴掌。”頗有種回到我的地盤沒人敢欺負的豪氣。
陸芸沒繃住笑了笑,或許北京那個地方本來就不適合她,這樣一想,倒又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失去什麼,至少父母和朋友都還陪在身邊。
包里的手機響了起來,陸芸連忙接起來。
陸芸差不多一年沒回過家,陸母的聲音是難以克制的欣喜:“芸芸,你爸說你的那個航班該到了,差不多什麼時候能到家?”陸母隔個半個小時就在打電話,之前一直關機,還被陸父說了幾句。
陸芸這時聽到陸母的聲音,莫名的想哭,連忙回道:“媽媽,我在林園的車上,我們快就到江東市區了。”
陸母連忙說好,又讓陸芸囑咐林園小心開車,這才掛斷電話。
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陸芸家小區大門,林園將車穩穩噹噹的停在路邊,又是連忙幫着陸芸從車上將行李拿下來。
“陸芸,你確定你一個人能把這些東西拿回家?”林園十分不確定的問道。
陸芸忙笑道:“你說你還有事就快點回去吧,我們家住在一樓,我把東西提到樓梯口叫一聲,我爸就能來幫我拿了。”
“那行吧,有事給我打電話。”林園的確還有事,說完也忙上了車。
另一邊沈初辰將沈母送回家后,項目部的司機還在小區大門口等着,他步履匆匆不敢耽擱,卻在走到奧迪車邊時,餘光瞧見一抹大紅色的身影,覺得有些熟悉,循着方向看了過去,那道身影上了車后便消失了,等到那輛大眾車完全駛離,剛好現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冬風凌冽,將她的長發吹起,顯得尤其形單影隻。
沈初辰莫名渾身一顫,待再想看清楚時,那姑娘已經轉過身去,只留下瘦削的背影,而司機也打開車窗催促他快點上車,地鐵公司下午還有一場會議他必須出席。
沈初辰收回視線上了車,有些感覺已經久遠的記憶被勾起。
*
陸芸提着大包小包終於走到家住的樓下,又心生一種近鄉情更怯之感,再一想自己在北京這半年裏受的委屈,更是覺得悲從中來。可還等不及她再難過,因為心中挂念陸芸的陸奶奶今天從一早就開始時不時的站在陽台上張望,這次一看便瞧見了站在樓下的陸芸。
陸奶奶喜笑顏開的往屋裏叫了一聲:“康寧,下去接一下芸芸,我看身旁好多東西。”
陸父本來正在殺魚,一聽自家母親的話,連忙將手邊的事兒一放,又怕腥味兒熏到女兒,用洗手液洗了洗才連忙下樓。
陸父並不是太善言辭的人,一見陸芸只是掩飾不住的笑,又問了句:“芸芸,回來啦?”
陸芸笑着點頭,卻感覺自己眼角越來越濕,吸了口氣又努力憋了回去。
家裏的門是開着的,陸芸和陸父一前一後進了門,本來在廚房忙活的陸母這時也穿着圍裙走了出來。陸芸一見母親就連忙抱住,心裏的酸澀再也忍受不住,眼淚跟着就掉了下來。
陸母本來一開始還只是覺得高興,沒多久就察覺到脖子處越來越濕,這才發現不對,雖然並不知道自家女兒怎麼了,卻也跟着覺得難過,眼睛很快也濕了。
等陸芸平復好情緒,抬起頭又抹了抹眼淚,笑着朝陸母道:“媽媽,就是一年沒見,我好想你。”
陸母也在抹眼淚,笑道:“年初你說忙着畢業論文和答辯,後來又忙着找工作,入職以後就更忙了,連國慶都沒回來,我也很想你。”
國慶前陸芸用要加班的理由說回不來,實則是那段時間的機票太貴,北京離江北距離又遠,要是坐火車的話,國慶七天恐怕一半的時間就在路上了,陸芸才入職便想着忍着第一年不回家。
陸父瞧見妻子女兒都在哭,也跟着悲喜交加,又提醒陸母廚房裏還有菜要下鍋,陸母這才又進了廚房,陸父也跟着繼續去殺魚了,陸芸則陪着年過七旬的陸奶奶坐在沙發上聊天,祖孫倆一直手握着手。
在北京的生活陸芸向來報喜不報憂,因此在父母親戚眼裏她也算是靠着學習出了頭,在北京碩士一畢業就進了一家大型會計師事務所,不知道身邊多少人羨慕不來,可其中辛酸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陸芸也是知道家裏人的想法,更是不敢輕易說出她已經辭職的事。
陸康寧夫妻倆一早便買好菜在家裏準備了,這時候也就是菜下鍋的事,很快就弄好了一桌菜上桌。
一家四口好不容易齊全坐在一起吃飯,陸奶奶便開始告訴陸芸最近幾天都需要去看看哪些長輩,又問她什麼時候準備回去。
“媽,明天才除夕,你就問芸芸什麼時候走了,遲點問也來得及啊。”陸母笑着道,又給陸芸碗裏夾了一個她喜歡的糖醋排骨。
陸奶奶還撇了撇嘴有些不高興了:“我就是想讓她多留幾天才問的,說來我這麼大歲數還沒去過北京,等天氣再暖和點我也要坐飛機去北京看看我孫女。”
陸芸心知她一直刻意隱瞞的事情終於瞞不下去了,低着頭將手上的碗放在餐桌上,咬了咬唇開口道:“奶奶,我年後不回北京了。”
陸奶奶面上一僵,跟着也將手上的碗放下,愣愣的問道:“芸芸,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陸芸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看着其餘三人都全部看向了她,開口解釋道:“我辭職了。”
陸母平日看起來是個溫婉的人,可一旦遇着什麼事還是個急脾氣,一聽陸芸說的話就火了:“芸芸,辭職這麼大的事你做之前是不是應該和我們商量一下?”
陸父忙拉住已經站起來的陸母,沉聲勸道:“你先聽聽芸芸怎麼說?”
陸奶奶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知道自家這個孫女向來要強,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候也暫時平靜了下來問道:“芸芸,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負了?”
陸芸眼睛又有點紅了,卻只是挑了簡單的說道:“才進公司上面的領導就給我們新進的實習生指定了人帶我們,帶我的那個男人自己不老實,背着老婆在外面偷吃,他老婆卻不知道怎麼就聽到別人說她老公在外面養的人就是我,還來我們公司大鬧,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才辭職的。”
事情遠比陸芸說的複雜,就算公司里不少人知道帶她那男人在外面養的正主是誰,但終究人言可畏,就連同個圈子其他公司的人都在議論她。
陸奶奶氣得直喘氣,拉住陸芸一隻手說道:“芸芸,我們不幹就不幹了,都是些什麼人啊,我們北京名校碩士畢業難道還害怕找不到工作嗎?那種工作我們還不稀罕呢。”
陸母好一陣沒說話,卻是在努力平復怒氣,等陸奶奶一說完就接着道:“你這個傻姑娘,就算辭職前也要他們好看,反正你也不幹了,撕破臉有什麼,我才不能允許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閨女在外面被人隨便欺負。”
陸芸看起來好說話,走之前卻也沒讓害她的人好過,這一點她和陸母說的一樣。
陸父是最理智的,這時候開口道:“這樣子也好,我們家就你一個孩子,真讓你一直在外面我們也不放心,遲早是要回來的,現在回來也是好事,先歇一陣,年後慢慢看工作吧,總之家裏面養你還是不成問題的。”
陸芸再次紅了眼眶,卻是因為感動。
窗外的風呼呼的刮著,聽着都讓人不寒而慄,光禿禿的樹枝隨時都會被吹斷一般。這一座南方城市並不常下雪,卻於這個午後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來。
同一時間,沈初辰坐在前往地鐵公司的黑色奧迪車上,剛從回憶里抽離的他一側首就看見白色的雪花飄到了車窗上,夢囈一般喃喃道:“下雪了。”